“那坊间有几句俗话,我听了倒觉得好,说什么...”妇人嘶着牙,眼睛眯起来,想了半刻,终于想起来,恍然哦了声,接着道,“龙生龙,凤生凤。有那不思家乞丐天涯的父亲,定然生这不顾母流落沟渠的儿子。” 这是暗戳戳的在说林得麒之所以那样的原因。 宝因淡然不言。 王氏又道:“我和你叔父那时搬出去也是因她所故,用什么祖宗礼法和嫡庶的说辞,我们懒得争辩,干脆搬了,倒还快活些,何止是我,连你姑氏都受过不少气,她身边那个婆子都奈何不了。” 这话倒让宝因想起了妇人得知二房要回来时,那句与自己说到一半的话,当年林勉病逝,杨氏闹过一次,还牵扯到了林业绥。 只是说到这儿,便因袁慈航的到来而断了,再思及那夜男子的话,似乎早已看透其内里,没有什么情谊。 “叔母。”她主动问起,“舅氏的丧礼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氏深吸口气,放下手中的丝线,开始说起十三四年前的往事。 - 林益托朝中熟人代自己上奏文书后,先到了尚书省谢贤那里,暗地查过后,发现其侄子擅自调兵,只因自己曾说他们毫无将军房先祖的豪情志气,所以急切想要立军功显族。 他连忙八百里加急送去书信,呵斥一番,再严令不准冒然动兵,等他家书。 谢贤深知此次是谢氏的机会,若立了功,可借此将他们调去边防,那儿才是军队的权力中心。 如此来往,便是二十几日过去。 今日三省官员的小朝会上,刚得知西南匪患的皇帝拿来与众人商议,早已有了充分准备的两人正式向皇帝提出巴、蜀、广汉三郡守军共同剿匪。 只是皇帝并未当即点头,反笑问始终不发一言的林业绥:“林仆射有何想法。” 谢贤和郑彧素来不和,这番行事,绝非临时起意。 巴郡的守军又是郑氏子弟,这两人竟暂时结为了盟友。 “三郡毗邻,调兵方便。”林业绥像是被突然打乱了谋划,不着痕迹的吐出口气,拱手道,“臣觉得甚好。” 他那个二叔父,林益。 退朝出了长生殿,来到阙门外时,谢贤与郑彧看着男子蔑视一笑,随即各自乘车离开。 车轮滚动,童官朝着远去的车驾,狠狠回了一记刀眼过去。 林业绥神色始终浅淡,不甚在意这些,漠然登车。 出了兰台宫,他忽吩咐一句:“去义宁坊。” 童官立即明白过来,驾着车停在义宁坊的大理寺外。 等了半个时辰,小吏认出官署外所停车驾是林府的,赶紧进去禀告今日宿直的裴敬搏。 没一会儿,身穿官袍的人赶紧走来。 听到车外声音,林业绥直接开门见山:“裴爽走的是哪条官道?” 裴爽因那副谁都敢弹劾的脾性,二月得到皇帝的再次升任,并兼任监察御史,近日将出巡边防。 皇帝此举,为的便是要这个硬骨头去找到问题,直接弹劾,借此收回部分兵权。 可是皇帝忘了,手中无兵,贸然收回,恐引起叛乱,只有让自己的人掌握军队,方有底气进行剩下的操作。 裴敬搏也赶紧回答:“出了建邺城,往玉门关那边去的。” 林业绥眼皮半耷着,语气极为平淡:“托他代我给故人捎句话,三月之内,做好调任准备。” 这个尚书仆射,他自然也不能白当。 裴敬搏稍作思考便懂了。 这条官道所经过的地方中,只有隋郡与男子有关系。 - 回到长乐巷,林益已等在这里,瞧见男子入府,立马上前,主动告知:“从安,巴郡的事是我写文书托人递上去的。” 林业绥淡淡回了句:“我知道。” 见这个侄子不喜也不怒,林益心中反倒更慌了起来,谢贤和郑彧那边还未必能够成事,这里的机会自然还得死死抓住:“巴郡事态紧急,叔父我又是从巴郡卸任回来的,倘若日后事情被别人奏了上去,我必然会落得失职的罪名,连累于你和林氏。” 故作悔恨和纠结的一番神情表演后,他又说:“希望不要坏了从安你的计划。” 在他眼中,男子必然会落得同他父亲一样的下场,毕竟当年林勉也是何其风光,可不过几载,黄泉碧落。 只是他不愿意丧失任何一个可能,所以在这个人没有败落之前,都要紧紧攀附着吸血。 听完如此长的话,林业绥只回:“叔父不必多说,我心中明白。” 他深知何为人性,所以并不为此愤怒。 林益所做,再正常不过。 “那我就放心了。”林益松下一口气,“尚书省政务繁多,想必很累,我不打扰你回微明院去歇息了。” 林业绥颔首。 在林益转身离开的瞬息,男子忽冷下脸来。 只是他做好了一个人,却没能做好博陵林氏的子弟。 - 王氏在未正三刻离开后,浑身汗津津的宝因再也受不住的前去沐浴,换了诃子与百裥裙,后又觉胸口堵闷得慌,含着蝉玉眠在廊下。 廊柱之间也加了竹帘,可庇荫人,多些凉气。 只是心中躁意一旦起了,便难以消去,宝因睡得并不好,朦朦胧胧醒了好几次,说是小憩,倒更倦了。 她干脆拿丝帕覆在脸上,与周遭隔绝。 呼吸一深一浅,后归于平静。 院中枝叶摇欹,流水潺潺。 林业绥应付完林益,回到微明院来时,见女子以帕覆面,拢眉问守在这里的侍女:“这样多久了?” 侍女以为是问睡了多久,连忙答道:“快两个时辰了。” 林业绥走上正屋前的台阶,到躺椅旁,伸手将烟黄色的丝帕轻拿下来,哪知女子睁着眼没睡。 他不悦:“便不觉得透不过气来?” 宝因未答,只是静静的看了男子好一会儿,然后带着些娇态道:“心里起了燥火,遮着脸就像与世隔绝般,不受困扰,倒还好受些。” 话音刚落,风吹来,打得竹帘直击廊柱。 天已有了暮色。 林业绥让开了些道,温言:“回屋。” 宝因不动。 林业绥明白过来,她要自己抱进去,只是出了屋子或是有旁人在场时,女子从来都是庄重的,不愿与自己过于亲近。 最后,他还是弯腰抱起。 宝因眉眼笑开,两手紧紧攀住男子,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里,温热的吐息喷薄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唇肉轻擦过,不止一次。 抱着女子进了屋,林业绥克制着被撩拨而起的波动,将人放在外间的罗汉榻上后,俯身相问:“你在做什么?” 男子浑身都凝着危险的气息。 宝因直道:“叔母与说我了舅氏丧礼上的事。” 林勉逝后,刚入棺椁,灵还尚未安息,得知要离开建邺去穷凶之地的杨氏便来大闹丧礼,口出狂言,将林益此前因收取贿赂而被贬巴郡一事全然推到这个兄公身上,大骂林勉身为大宗和丹阳房长子不为家族争利,反连累得他们这些人一起受罪,让丹阳房一散再散,指摘林勉要毁了博陵林氏,怒骂其不配入族谱,不配享家庙。 说到激愤处,直接拿果品砸。 郗氏本就刚丧夫,不知哭晕过多少回,又瞧见丈夫的丧礼被如此闹,更是胸闷气短,很快便不省人事。 十岁的林业绥挡在神牌前,一动不动,任由东西砸来。 守孝三年后,曾有着和父亲一样抱负的少年去了隋郡,不再怀有父亲的苍生,只为家族。 林业绥起身,无奈笑道:“所以幼福便想着如此来慰藉我?”瞧她不说话,又问,“从哪儿学来的安慰人的法子,倒是独特。” 双颊羞红的宝因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想再给爷生个也不成?” 这话倒是也不假,不说生多少,但他总得有个儿郎来承宗。 坐在榻边的林业绥不知看到了什么,手一伸,从不远处高几上取来一本书,翻开瞧了一页,便饶有趣味的盯着女子:“所以寻来这个?” 宝因不明所以,理好因胡闹而乱的衣裙才抬头瞧去,却仍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左右不过就是一本书罢了,正要如此答时,脑中忽闪过什么,猛然惊觉那是范氏去年在踏春宴那日交与她的那本书,说是什么易受孕的...姿势,那些日子太过忙碌,又发生了纵马伤人的事,踏春宴当日的东西都是玉藻盯着侍女收拾的,她们万不敢轻易翻动主子的东西,再加上这书封也仅绘制了几只螽斯,大概是一并都收进了箱笼里。 那时候她已怀上了兕姐儿,也不记得这回事了。 前几日想看书,她只指明了几个书名,剩下的两本都是玉藻随意给她拿的,竟拿了这个出来。 脸更红了几分,害臊的只想钻进地下去。 林业绥却假装瞧不见女子的反应,反而慢条斯理的翻阅看起来,就像是在瞧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似的:“正好我旬休三日,不如将这些一一试过,好早日满足幼福的这个愿望。” 他将书递到女子面前,恍若只是在与人讨论自己对经书中某处的看法:“其中几个倒是有难度,会比平时累些,不过感觉应当会更好,不知幼福可不可以。” 宝因立马撇过了脸去,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看便罢了,竟还说着阅后感。 女子这副模样是林业绥从未瞧过,他手落在榻几上,撑着头,好整以暇的欣赏着,看她何时会回头。 待红霞散去后,宝因才肯看他。 林业绥将书合起,忽然好奇问她:“叔母与你说了我什么?” “都是些好话。”宝因抬手抚上还残留着余热的脸颊,随即将额发拢过一旁,“说如果不是二叔母那番话,你或许就成了山中名士,四处游历。” 林业绥嘴角噙着抹笑,不知是在问谁:“是吗?” 宝因点头,这确实是王氏说的。 “可幼福,我从来不想做什么名士君子。”想起崔安,林业绥眸中多了份绝然,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女子想要的是游历名山,隐居山林,他不会为她放弃眼前的这一切,他是个哪怕死也要走到那里去的人,“我七岁时,想的便是日后定要执掌相权。” 杨氏那番话,他也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认同一半。 当年博陵林氏赌上一切,随霸主北渡来此,使林氏一跃为世族,何其豪丈,后家族不振,没落至此。 身为大宗,首先担负的是家族,而后是其他,带领族人北渡的林氏家主才是他所追求的一生。 他从小想的便是明堂高坐,只是林勉有抱负,因而他这个长子也必须要有那样的抱负,顾及父子之情,加上那时昭德太子薨逝,林勉也一蹶不振,受不得刺激,所以儿时使了些手段让林勉相信他也怀着同样的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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