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只见林府的车驾顺利驶进了兰台宫。 今夜之事也不过是天子顺利追封,探到三族已毫无招架之力,故开始报复性的折磨。 只怕往后还会更甚。 男子入长生殿,不知与皇帝说了些什么,从殿内出来后,直接去往太庙,冷眼看着孝昭皇帝画像前所跪的三个人影。 林业绥道:“陛下特准谢仆射与中书令先回府。” 出身琅琊王氏的王宣则要继续跪着,这是他给皇帝想出来的折辱之法,才有后面皇帝松口让谢贤出宫。 捎带着被准允出宫的郑彧也不多想,拖着跪麻的脚,瘸着离开了。 谢贤却纹丝不动,不愿受男子的这份恩。 过去近半刻后,林业绥隐忍着心中怒火未发,眉目尽是鄙夷嫌恶,嘲弄道:“岳媪弥留,岳翁与其相伴四十载,竟连最后一面都不肯想见?” 谢贤瞬间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又不敢相信的瞪着身后的人,然后匆忙往宫外赶去。 宫门外,盯着人上了车驾后,童官扭头跟车舆内的男子禀告,而后又问:“大爷可要回府?” 林业绥揉眉:“跟着去谢府。” 回去也睡不安稳。 * 谢府西棠院的里间,哭声断断续续传出。 除了那些奴仆要开始哭丧,便是几个主子忍不住内心的悲痛。 宝因领着谢珍果几个小的站在一旁,谢晋渠和郑氏垂头跪在小榻前,眼睛通红,却一滴泪都没掉,听着母亲临去前的训诫。 范氏不放心的叮咛:“你日后是要撑起谢氏的,不要再想些什么高山名士,虽说谢氏再像从前那样是不能的了,可好歹也要好好护着自己的栖身之所。”而后看向郑氏,“七哥已要入仕,他和九哥婚事我也议好,如今虽不知日后还有什么差错,但总之现在是没什么差池,只剩十姐一人。” 妇人顿了顿,抽噎道:“她是个女郎,不比你们这些儿郎,夫婿定要仔仔细细给她选过,不求多贵,也不求爱她,只要尊她敬她这个妻子已是大幸。” 谢晋渠代妻子一块恭敬答道:“母亲放心便是。” 妇人交代完后事,谢贤也赶来了,屋里的李傅母听到动静和婆子的喊声,马上过去帮忙掀开帘子。 宝因偏头看去,触及谢贤目光里身为父亲的威权时,猛然记起自己出嫁女的身份,微微垂眼,默默退了出去。 大人回来,谢晋渠夫妻便膝行退到了一旁,谢晋渠、谢晋滉、谢珍果也抽噎着跪下去。 谢贤慢慢走过去坐下,就如此几步便已劳累的短叹一声。 这样的老态让范氏笑道:“你老了。” 谢贤迂缓了好一会儿,才答:“是老了。” 看着眼前这个相处了近四十载的丈夫,范氏不禁忆起自己为人妇的岁月,年轻时所受舅姑的刁难,这人的斥责,一下都从心头冒了出来,她只想无愧的走:“嫁给你以来,我自问从未有过差错,侍奉舅姑,养育子女,操持后宅,为谢氏尽心尽力也不比你在外头做得少。” 垂坐在凳上的谢贤无力开口:“我知道。”说完觉得还不够,但又不知还要说些什么,仍还是苍白的一句,“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听到辛苦二字,范氏想起的却是谢贤心中那位志在山水的女郎,若是那人,得到的可也会仅是这样的一句话。 她很想问,但不会问,话到嘴边,说得也是儿女的事:“高楼要塌,不是你能挽救的,要真还念着我对谢氏的一点辛苦,只希望你为七哥、十姐他们想想,能伸能屈才叫好,不要让几个孩子落不到个好下场。” 谢贤只道:“你不必忧心这事。” 范氏便也无话可说,伸出手去。 谢贤一声不吭的望着这位妻子,心里还在期盼她能再与自己说些什么,待看到那只手,落在膝头上的手动了动,可妇人一句“十姐”,又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谢珍果抹了两下眼泪,哭着赶紧跪扑在榻边:“母亲。” “我走了,你要、要好好的。” * 宝因刚走到外间。 李傅母便急忙凑上来,说道:“五姐你那位夫君也来了,现下在正厅坐着,你先过去陪陪。” 见这边已没有再需要自己的地方,宝因颔首,在仆妇把帘子打起来后,抬脚出了屋,转进抄手游廊,往正厅去。 男子安静的坐于圈椅中,浅垂长眸,似乎已累极,旁边四方桌几上还摆着一宽口茶盏,圆盖轻轻搭在盏边。 宝因顿时心怀愧疚,谢贤能出宫,必是去过皇帝面前一趟的,其中还不知处于何种危殆之中,便是没去,那也是违背了圣意,前面一时心急,只能想到他。 如今思来,她的确冲动了,说到底这是谢府的事,与他无关,何况谢贤与他还有朝堂政事的纠葛。 刚成婚次日便来了个金殿会审。 宝因苍白道:“今夜的事,多谢。” 林业绥撩起眼皮,淡吐一口气,将身旁的高椅拉出来了些:“你我是夫妻,幼福又是求又是谢,莫不是有意要与我生分?” 宝因缓步走过去:“可说到底,这事你本可以不管的,要是林氏因此遭到陛下猜忌或厌恶不喜。” 林业绥轻笑宽慰:“陛下未曾责怪,我心中也自有分寸。”他不想在这上面与女子过多纠缠,亦不想让她再生内疚,不动声色的换了话题,“岳媪如何?” 今日发生诸多事,宝因早没过多的心力去深思,对方说什么,她便答什么:“已经在交代后事了。” 话才出口,就有一个仆妇哭着跑来向他们报丧:“太太没了。” 正欲要在男子身侧落座的宝因滞住心神,远远看着西棠院的方向,哭丧声正在越来越大,府里的奴仆都在忙着去报丧,准备丧仪。 然后便见地上被水打湿一片。 女子抬手扶眉,凝噎难言。 林业绥情绪不由松动,起身牵着她往那边走去。 待到了院子里,谢珍果等人的哭声翻江倒海的响彻耳畔,李傅母更是几度昏厥,而谢晋渠始终把伤痛憋在心里。 宝因走到蒲团前跪下。 林业绥亦是。
第117章 显怀 范氏逝后, 谢贤循礼,手中执杖,为妻服齐缞一载,期间不再入尚书省处理政务, 于家中居丧, 旨在抚慰儿女痛失母亲的哀痛。 谢晋渠、谢晋滉、谢晋楷身为人子, 因父亲尚在, 不敢逾越过父亲去伸张对母亲的敬爱,如是服杖期一载, 而非三载。 谢珍果作为在室女,也需服一载杖期。 宝因与大姐谢兰因、三姐谢絮因是出嫁女, 则要服不杖期九个月。 * 转瞬又一年八月。 蒸蒸热气逐日攀升, 飞鸟因此而死, 池鱼被困在干涸的泥中。 微明院的那片斑竹中,也搭起了凉棚,内里设有竹床, 专供女子在夏日里歇息纳凉。 眼瞧着快到日头最炎的时候, 玉藻一边吩咐着那些侍女婆子抓紧去收拾好竹床, 拿些饮子和石榴酸果摆上,一边挑起门口的竹帘进到正屋叫人。 便见这一载多来因守孝而愈发清瘦的女子握着卷竹简放在矮足小几上, 手指轻轻压着卷起来的竹片往外翻滚。 玉藻路过瞧了眼, 转道去里间拿盂盆:“大奶奶这又是要为谢府太太抄写救苦经书?” 宝因已在今年三月底便除丧,身上不再是素白,而是穿着花青宽袖交衽上襦与及足的皱纱裙, 镶边的襟袖绣有宝相纹, 宽博的纱裙外亦罩着绿沈连枝花草纹的长围裳, 两肘间还有一绿沈色的续寿巾从身后绕过, 自然垂下。 孝期的清臞也在这五个月里被慢慢温养了回来,只不过近来吐得勤,还未回到之前的丰腴。 她寻到昨日抄写的地方,止住动作,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玉藻端着盂盆出来,赶紧先拿去屋外放着,吩咐了个婆子拿去倒掉并清洗一番后,又重回屋,答女子的话:“好像是廿五。” 额间香汗泌出,宝因拾来手帕,轻滚几下,长睫半掩杏眼,视线不轻不重的落在竹简之上:“那没几日了。” 谢府一众主子在六月底守完的孝,说是商量着要在八月廿九为范氏再办最后一场济幽度亡斋醮的法事。 这些经文,便当是她为这位嫡母最后所尽的孝心。 怎么说也是一场母女,那位太太与这位大奶奶在谢府柔情的时候自然是有过的,玉藻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不去抄经,眼睛笑着往女子系着松绿腰带的地方看去:“那何不去外边竹床上坐着,屋里到底比不上那里凉快,我也叫人去收拾了,你本来就有这类暑夏里的顽疾,如今腹中又怀着一个,不得更加仔细小心,哪能再这么受热。”说着就走去小几前,欲要帮忙收拾,“这些东西我给拿过去就成,大奶奶只需走一走,对腹中孩子岂不也有好处。” 宝因思忖半刻,浅笑点头说了句“也好”,而后从榻边起身,微微弯腰将裙裳理好才下脚踏,一面摇着面妃色绢扇,一面缓步去到屋檐下。 从长廊绕去竹林那边时,续寿巾随着步履飘逸,如风拂柳。 她另一只空闲着的手则不动声色的掩在有些显怀的腹部,于除丧两个多月后怀上的,故好几人都说这个孩子是逝去的范氏托送来她这里报答恩情的,只因那时是林业绥从宫里请回的谢贤。 算来也已孕有三月。 神思刚回笼,便有侍女提醒道:“六娘来了。” 宝因止步回身,往远处觅去。 紧接着便是一句几载来都不曾改过语调上扬的“嫂嫂”,林却意也来到跟前,有礼数的万福。 走完长廊,宝因小心下了石阶,走在平地,才敢侧目仔细打量着身旁的人:“身子可有好些?” 这一载多来,林却意的痒咳时不时就要犯,咳出血丝来也已成了常事,气血始终都是亏损着的,不咳的日子里也需吃着补气补血的药丸,要是咳,吃的药便更多。 因着这顽疾,婚事也耽搁着,王氏觉得无碍,坚持认为是命理的事,结婚生儿便好了,宝因却想等等,再给她养养身。 婚姻一事议倒是好议,可嫁过去后,怕便没这样的好时日能养着,再说刚娶的新妇日日吃药,时日久了,那府姑氏恐也没有好话相待,反受委屈,心中有苦都难言。 好在林却意她自个倒也没什么过多的烦忧,眼下听了,立马嬉笑道:“若不好,妈妈怎肯允我来找嫂嫂。” 宝因闻言一笑。 去至竹床边后,林却意先瞧到了床几上所摆的卷叶边绿色高足盘,内里盛着红彤彤的石榴粒,煞是好看,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上前执着喝饮子的玉匙便舀进嘴里。 下瞬,便被酸到闭眼嘶牙。 站在凉棚前阅账目的宝因被这动静猛然吓了一跳,紧着转身看人,待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眉眼间的忧色渐渐褪去,哑然失笑:“还不赶紧吐出来,再这么含着是生怕你这牙齿酸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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