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洒的自也是雄黄酒。 只是微明院较特殊,今年洒的是拿艾草熬煮而成的水。 玉藻见绥大爷刚才已出府去上值,在院内每一处都洒过艾草水后,托着漆盘进了正屋,将五色丝缕绕在主子的卧床上。 正好有人进来,宝因拢进以纱做鞋面的透气鞋履里,踩上卧床的脚踏,弯腰从最里面摸出个黑漆描金的盒子,打开后拿出一串钥匙,她低头稍微瞧了眼,便一下找到自己要的。 从铁圈里绕出那把钥匙后,她递过给站在旁边的人,吩咐道:“去库房把那两床神锦衾拿出来晒晒,然后将屋里的换了去。” 神锦衾是大轸国进贡而来的,皆是用冰蚕丝所织成,方二丈,厚一寸。 去年出嫁时,皇帝添了两床做她的嫁奁。 不知是愧疚于她,还是真将她当成了若是还活着,将会嫁来林府的五公主,所以才给予所有最好的。 绕好五色缕的玉藻接过,诶下一声,她知道女子夏日最畏热,旁人觉得还不算热的日子,女子却早已红了肌肤。 宝因将剩下的钥匙收好,锦盒放回去后,起身拿着团扇去了外间。 ... 两刻过后,玉藻拿着钥匙回来交差。 在女子伸手来接钥匙时,遮腕的袖子被微微扯了上去,露出皓腕。 她忽盯着女子的手腕,没说话。 心里想的是端阳佳节,为何绥大爷不给大奶奶系长寿缕。 随手将钥匙放在榻几后,半天不听见任何动静,宝因抬眼朝玉藻看去,又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个儿的右腕上,浅笑不语。 院里起风,门口竹帘微动。 绣着海石榴的团扇,扇出清风,女子落在脚踏上的双足纹丝不动。 罗裙不止遮住了足,还掩藏了个秘密。 才吃过青梅的宝因侧目望向外头,芭蕉的一丛绿照映在蜜合色的窗纱之上,唇齿之间残留的余酸,勾起清晨隐事。 她刚为男子系好长寿缕,还未着鞋履的右足便徒然落入一只温热的掌心,足腕亦被那只大手所轻握。 一根长寿缕被男子的长指从针线篮子里抽出,而后指腹轻轻压着缕头,缠绕几圈后,将其松松系在自己足腕上。 男子抬眼瞧她,嗓音低沉,似是殿中佛像在向众生施福。 他则只向一人施。 他说:“长命百岁。” 可于林业绥来说,五色编成股的丝线与女子肌骨晶莹的足腕相称起来,恰如吐蕃逻娑宫于雪日里悬挂起来的祈福彩幡。 女子低垂双眸。 一只足垂落下,一只足盘起。 便是吐蕃人常说的卓玛拉。 他的卓玛拉。 回过神来时,林妙意和林却意也趁此节日来了微明院。 侍女为她们打起竹帘。 两人各拂开一半纱帘后,走进正屋,齐声道:“嫂嫂。” 宝因拿出长寿缕,逐一系在她们的手腕上。 她直到前日都还害喜厉害,昨日稍微好了些,本是不想再亲自编织长寿缕了的,可热醒无事做,便编了几条。 林却意瞧着腕间的绳缕,五色缠绕犹如飞龙冲天,各不相让,她突然记得自己也做了的,顾不得女子还在为林妙意系,兴奋地喊道:“嫂嫂,你快将手伸出来。” 宝因拉好最后一个结,笑着递了只手过去。 没一会儿,右腕便多了两条彩缕。 林妙意向来手巧,长寿缕也做得极精。 林却意初学女红,好在五色都有。 不等女子说话,林却意先自己嫌弃了起来,吵着要去解下来:“嫂嫂还是戴三姐的吧,若是戴了我的出去,被旁人瞧见,定会取笑嫂嫂的。” 林妙意忍俊不禁的先笑着唬道:“这长寿缕戴上了,今日都不能再解了,否则会伤寿。” 这两月来,林却意早已彻底摸清三姐的脾性,不再似从前那般沉闷,反而开朗许多,比之从前,最会逗她。 她哼哼两声:“我才不信三姐你的话,前几天你还说不吃癞瓜会变丑呢。” 癞瓜清热解毒,夏日吃最好不过。 尤其是还在调养身子的林却意。 只是太苦,妈妈们劝不动这个小祖宗吃,嫂嫂又在害喜,她便去说了两句。 林妙意伸手轻捏着六娘带了肉感的脸颊,嗔道:“那盘癞瓜酿肉,谁吃得最欢来着?” 林却意撇过视线,因颊肉被人捏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反正...反正不是...我。” 两姊妹互相拌起嘴来。 多是玩闹之心,并无争执之意。 宝因唇畔浅笑着,便也不去管,低头理着昨日的府务,耳边是欢闹声,不由得想起十姐来。 手足情,最是可贵。 那边两人说累了后,林却意傲娇扬眉,玩笑道:“我以后只听嫂嫂的。” “听我的?”宝因看过去,故意叹出口气,幽幽的说出句,“不会伤寿,倒是会伤心。” 林却意在寺庙呆久,童真仍存几分,便如山雀,总是不知她下个去处在哪里。 好比此刻,她走过去捱着女子,撒了会儿娇,然后抛出个另类难题:“那嫂嫂觉得我和三姐的,谁更好些?” “自然是你的要好些。”宝因瞧了眼林妙意,两人会心一笑后,她笑道,“不同于旁人的,才显其精心构思。” 林却意开怀起来,也不再要去解那长寿缕。 - 宝因留林妙意、林却意二人在屋里用过早食,又送了些锦囊、香合、花草与人胜给她们。 这对姊妹前脚刚走,后边王氏揶揄的声音便悠长传来:“不知可有我的一份儿?”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脚步声。 还有逗趣院里那些侍女的笑声。 妇人来到屋门外,瞧了眼五色缕,伸手从头捋到尾,才入内去。 见女子要起身万福,赶紧走过去扶住,坐下后道:“往后在自己家里头,可别给我行礼了,搞得我们都怪累的。” “叔母的话,我哪有不听的时候?”宝因适时回了句俏皮话,然后叫玉藻端来漆盘,为确保行事稳妥,她早已额外备下,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染上了几分被冤枉的委屈,“我也自是不能忘了叔母的,您且瞧瞧每样都是双份。” 王氏知女子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的,与她也不是闹真的,但瞧着那模样,也着实心疼起来,赶紧起身过去,轻拍了几下女子的背,打诨道:“叔母来哄你还不成?” “叔母也不用来哄我。”宝因时刻把握着与王氏玩闹的度,眼下收起笑来,正色道,“另一份是给叔父的。” 林勤在城市布局、建筑之上极为热衷,入仕后倒是如愿去了工部,虽初为八品官,可在几次升迁后,如今担任的是从六品下的将作丞,掌判监事。 今年正月底,他便被外派去各地巡防工事了,妇人心里还不知如何想念。 “你叔父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王氏停了拍背的手,她瞧着这些端阳压胜的佩物,话是那么说的,嘴角却一直咧着,“给他备这些作甚?” 话说到这儿,她又言道:“今儿是地腊,趁现在日头还不算太烈,我们现在便去一趟?” 宝因心里正是这么想的,当下便应了句:“也好早去早回。” 道教有三元五腊,五月初五便是地腊,重要的蘸斋之日。 《赤松子章历》中说,这日五帝会校定.生人官爵,血肉衰盛,外滋万类,内延年寿,记录长生名字。 此日可谢罪,求请移易官爵,祭祀玄祖。 高门望族都会去道观里为先人和生人打理法事。 只是她如今怀着身子,不能再爬山去天台观。 好在建邺城内还有另一座皇家道观。 这座寺观还是前朝的开国皇帝主持亲自修建的,听闻当初选址建邺城时,此地地势平阔为最好,但却有六条土岗横贯于这儿,正合了《易经》的六爻。 于是建邺城的宫殿、官署以及寺观多建在这六爻之上。 唯有第五条土岗,为天下最尊最贵,有着帝王之气,常人所不能居也。 前朝开国皇帝便听从将作大匠的建议,在这条土岗的正中位置修建道观,取名通道观,以此来压制。 到了本国高祖朝,则被改名为玄都观。 虽也为皇家道观,却仍是不及太.祖女儿羽化居所的天台观之盛,许也是为了以彰显对那位三公主的重视,才刻意打压此观。 毕竟公主是为了太.祖而入道祈福 。 说到底,所真正重视的又哪里真是一个女子。 - 吩咐人去备好行进较安稳的牛车后,宝因便与王氏一道启程去了崇业坊。 玄都观建在此坊,并隔着朱雀大街与东边靖善坊内的大兴善寺遥遥相望,一观一寺,改变了建邺城的风水占位。 观内今日来往善信众多,大多贵妇都是弃了侍女,独自入观。 从观门到祖师殿,虽也需走些台阶,可到底只是建在土岗上,累不着人。 两人沿着石阶,缓步而上。 有后来的妇人携着自家女郎来做法事,抬头朝上面看去,忽然急着想要赶紧越过这些个阶梯。 身旁女郎见状,连忙伸手扯住她的衣角,她知道这类事自己向来说不上话的,可还是想要顾及着点自个儿的脸面,小声劝道:“母亲,做完法事再去也不迟。” 女儿的话让妇人冷静下来,有些自责的点头:“说得也是。” ... 百来级的石阶,半刻便行完。 刚抬脚走了几步,便听刻意压低的呵斥声传来。 眼尖的王氏先发现了银杏树下的两人。 宝因也跟着看去,有两个妇人在那儿,却能一眼瞧出谁是主子,谁是仆人。 不知是那仆妇说了什么,隐约只听得“法事”二字,惹得贵妇大怒,直至跪下才使得贵妇停了骂,最后摆手叫她去上香。 王氏打眼瞧着,好笑道:“这郑御史的夫人倒是有意思,容不得自己知根知底的侍婢,却容得姨娘。” 御史大夫郑戎。 昭国郑氏嫡宗二房的幺儿。 郑彧是他堂兄。 宝因眨眼,倒是记得他曾婚配公主,后公主逝去,便又再续弦了范阳卢氏嫡宗三房的长女。 听闻前不久卢氏回娘家探病,不过几日,再回来时,撞见了郑戎和府上侍婢媾和,她脾性本就火爆,似个爆竹,悲愤交加下,当场便叫人割下了那名侍婢的耳朵和鼻子,还将头发也给被剪了去。 侍婢是卢氏自个儿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子,要打要杀,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只是郑氏族老却说得。 他们次日便寻来,告诫为人妇不得善妒,得事事顺着丈夫,尤其是那等子嗣之事,更不得凭喜恶阻挡。 卢氏也是有气量的,恭敬地上完茶,笑着说道:“我若是性妒,府内便不会有三四位姨娘在,我若是阻挡他有子嗣,那些姨娘更是半个都生不下来,可郑家六个儿郎便有五位是姨娘所生,我是哪样不容得他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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