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车内的人毫无反应。 眼见着那几个武侯开始动起刀棍来,童官心里急得只打转:“大爷,铆二爷好像被人给打了,您要不帮他,这条命可能都得折在这儿了。” 半刻后,车帷内递出金鱼袋。 童官接过,赶紧从坊门边上的小门走了出去,拿出锦袋里的金鱼符震慑他们:“这是林廷尉的二弟,因公务在身,耽误回坊时辰。” 武侯见到,他们不过是些负责坊内杂务的底层小吏,得罪不起朝中三品官员,立马便收起了拳脚和刀棍,让开道路,好声好气的请人进坊去了。 林卫铆入坊后,赶紧走到车旁,低头拱手:“多谢兄长。” 他在著作局官署编撰前朝碑文时,因过于投入而忘了时辰,怀着最后一丝侥幸赶回坊市,却还是迟了些。 只能眼睁睁瞧着坊门落下。 最后还需兄长夜里来接。 “坊门戌时关闭,卯时方能开,入夜不得游荡在外,此乃国法。”男子清冽的声音徐徐传来,没有丝毫手足情,没有怒斥,淡然如水,“你犯国法便是污了林氏家风,该当如何?” 林卫铆擦了擦嘴角的血,垂立在车驾旁,乖乖的聆听兄长的训诫。 他心中也知此事是大错,半路本想回官署去歇一夜,可时辰已不够他赶回去,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长乐坊来。 “日后我不敢再犯。”林卫铆虽已快弱冠,只比兄长小三岁,但长兄如父,此时像个犯错孩童做着保证,“若是再犯,定会断指自省,明日我也会去金吾卫自请罪罚。” 林业绥听后,只淡淡道:“回府吧。” ... 两辆驴车先后停在林府门外,后面那辆车内所坐的人率先踩着车凳下来,落在黄土夯实的巷路上,还不曾站稳,看见兄长出了车舆。 马不停蹄地走到前面去。 男子未束发冠,想必是刚沐浴完,知道自己的消息后,只在外面披了件黑色的大袖对襟服便赶来。 想起踏春宴那次的伤,致使男子昏迷半月,林卫铆面露愧疚:“更深露重,兄长要注意身体。” 林业绥下车,听见旁人的关怀,不置一言,只是侧头淡淡的乜了眼小厮。 童官立即便明白过来,瞧见林卫铆裂开的嘴角,递出块帕子:“二爷,擦擦血吧。” 林卫铆接过,摁在嘴角,力道太大,忍不住的倒吸口凉气。 林业绥抬脚上阶,迈入府门,极为淡薄的开口:“随我来。” 夜里站在府宅之外,仍还是有违国法。 林卫铆连忙跟在后面进府去。 想起女子白日里与自己说的事,林业绥问他:“你嫂嫂已在为你寻新妇,瞧中了袁符郎的次女,你意如何?” “嫂嫂和兄长若觉得好,那必定是不差的,我没有意见。”林卫铆说完,顿了顿,还是说出那句听来过于出格的话,“只是还得袁二娘愿意才好,婚姻之事,事关重大,若嫁了不喜的,痛苦半生岂不害人。” 林业绥听后点头,林氏如今还不需拿婚姻来捆绑利益:“我会与你嫂嫂说的。” 随后,兄弟二人再也无话可说。 虫鸣声填补了这份寂静。 走了没几步,林卫铆心下一狠,停下朝长兄拱手作揖:“王著作郎被人弹劾,不知兄长可有所听闻。” “是有此事。”林业绥望向眼前之人,这位二弟素来沉静寡言,能主动张嘴问一句朝堂之事,倒是令他意外,不禁笑着试探道:“既要娶妻了,却仍还是出仕之官,总归不好,你有何想法?” 林卫铆沉默着。 这几年,许多升迁机会皆是因博陵林氏没落而擦肩错失,如今兄长让林氏重新起势,他并非是完全没有升迁的念头。 顿口无言的他只敢说道:“若是著作郎一职要从著作佐郎选任,只瞧能力,我有九成把握。” 可另一位著作佐郎是昭国郑氏几月前入仕的一个子弟。 “还有一成是为何?” “不得自满。” 林业绥笑而不语,倒不愧是他弟弟。 “你只管好好去做著作局里的事情。”他望向那些因风而起的枝条,左手负在身后,手中握着的是金鱼袋,“那时你立身天地,朗朗乾坤,清风自来。” 立身天地,朗朗乾坤,清风自来。 林卫铆有些诧异的看着兄长,这句话曾是他十岁时的妄言,认为只要立身端正,心中所求的道便自会实现,只是当时却遭受小学里那些人的耻笑,虽这几年仍还以这十二字为处世准则,但也逐渐开始忘怀。 且自从他们大人去世,兄长待人便开始寡淡起来......那时兄长也刚出孝期,应当不会知道这句话。 便是知道,竟能记十年。 他眼眶一热,比平日也多说了几句话:“婚事要劳烦嫂嫂,现在仕途也要兄长来费心,兄嫂的这份恩德已不知要如何才能还清。” 面对情绪激动的庶弟,林业绥平静的说道:“你既是林氏子弟,如今我接任大宗,仕途我自要费心,至于婚事也是因我耽误。” “回去睡吧。” 听见更声,男子转身离去,“明日记得去金吾卫。” 林卫铆见夜色已晚,嫂嫂必在等着兄长,不敢再多做打扰,便也作揖准备回东府去,后半句话又使得他停在原地,恭而有礼的应了声:“是。” 家风严苛,家族才能久盛。 * 玉藻端着铜盆从正屋出来,放在抄手游廊的凳板上后,弯腰拧干帕子,而后摊开晾在横杆上。 泼完水,正准备回耳房歇息,瞧见绥大爷从外面走进来,她故意开口提醒里面的人:“大爷。” 林业绥淡淡扫过一眼,未做理会,径直挑帘入内,走到里间,便见女子正在倚榻看书,纤纤柔荑支在下颔,长睫垂下,半遮明眸。 他心间松下口气,没去打搅,在榻几另一侧坐下,默默陪着。 当一刻半过去,女子的书也才只翻了两页时,便知她心中有事。 林业绥合起书,先开了口:“幼福没话要与我说吗? 前面虽喊了玉藻端来进来洗过面,可仍眼尾泛红,宝因不敢抬头,只是眨了下眼,莞尔一笑:“爷想让我说什么?” “在兰台宫,我与你说过的。”林业绥见女子装作埋头苦读的样子,站起身,立在榻几前,拿金挑子拨弄了几下灯芯,语调带着几分强硬,“事情不说清楚,便会成心结。” 宝因以食指指腹抵在书页边沿,被烫伤的地方犹如利刃割过,虽疼,却也并非不能忍受,她轻松翻过这页纸,垂眸继续看书,做着贤惠体贴的妻子,浅浅笑意挂在唇角:“初八是五公主的忌日,贤淑妃想让我们前去怀安观祭拜,只是我如今难以爬上缈山,不能前往。爷若是要去,我明日便差人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灯花忽然爆开,滚烫的油脂溅了滴在男子手背。 林业绥冷下声:“你替我答应了?” 被油爆吸引了视线的宝因全然没注意到男子的问话,匆匆放下书,着急去拿来药膏给男子抹。 冰凉的触感,散及周围。 林业绥凝起语气:“幼福。” 男子的步步紧逼,使得宝因退无可退。 她敛好心绪,将太液池边贤淑妃的那些言外之意,全给精炼成了简单的一句话:“贤淑妃认为五公主才是爷的元配妻子,因为爷守了三年孝。” 清脆的一声,金挑子落在几上。 林业绥腕上青筋渐显,眸里结起一层薄冰:“我与五公主连六礼都不曾行过,林氏家谱与皇室世谱亦毫无记录,贤淑妃认为又能算什么?” 当年皇帝刚赐婚时,贤淑妃便哭闹不已,只觉将自己女儿嫁来没落世家,日后帮衬不上七大王,如今不过是瞧他逐渐起势,心中方才忿忿不平。 宝因喉间发出一声笑来:“我也不曾往心里去。” “我与五公主不过是儿时见过一面,并无任何私情,婚约作废便各不牵扯,守孝只是因为你那时年纪尚小。”男子以手掌轻托着女子脑袋,指腹抚摩过女子鬓边,“而我大了你四岁。” 听到这些话,宝因也只是情绪平淡的收好药膏:“那爷...要去吗?” “我拒绝了陛下。”林业绥手上使了些力,要女子抬头看自己,“幼福,你呢?” 宝因被迫仰着头,婆娑泪眼就这么忽然曝露在男子目光之下,眼眶里的晶莹顺着眼角滑入鬓发:“我没答应贤淑妃。” “告诉我。”林业绥拭去女子蓄在眼尾的泪珠,转而抹在女子的唇上,“幼福是如何拒绝的?” “天下法师聚集怀安观说经,各方善信供奉香火,皆是五公主一人的,当初公主也因这桩婚事不能登仙,才有我来做公主的登仙石,如今淑妃再拿俗世之事烦乱,岂不是存了要使公主堕仙的心,我与夫君万万不敢做此孽事。”宝因乖顺的重复着当时与妇人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叙述给男子听,“去年九月初二代嫁事成,我与公主便是各走人仙道,只是碍于君臣,初八那日自会遣人代林府去上一柱香。” 林业绥听出最后那句话的弦外之音。 这柱香是代东西两府的人上的。 “不论是林业绥,或是林从安,都是你的丈夫。”男子轻轻抚着女子长颈,一字一句的在教她要学会占有,占有他这个人,“你不能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人,哪怕是已逝之人也不能。” 从没人教她要占有丈夫,身边人、无数圣贤书都教她要学会分享丈夫。 宝因不自觉的便想要垂头。 林业绥不允,两指抚弄着她耳垂。 宝因便用这双被泪水沁润过的杏眼,直勾勾的瞧着他,再说一句:“我困了。” 如此委屈可怜。 林业绥没法的吐口气,放过了她。 ... 帐幔一层层的落下。 宝因半跪在卧床上,将最里面的薄纱幔塞进床褥下,又抬手拔了玉簪,放到枕头底下。 躺下后,随口问了句:“爷前面出去干什么了?” “卫铆回坊迟了,我去接了下。”林业绥伸手拂开女子脑后的头发,使她头发堆在枕头上,夜里不用受那捂热,“袁家那桩婚事,他没什么意见,只要袁家娘子愿意便可。” “那我寻个日子邀她们过府再仔细议议。”宝因止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忽然想到什么,带着些歉疚,小声说道,“太太现今不在府中,三叔母又自个儿也在伤着神,故而今日去玄都观,是由我给舅氏办了场蘸斋科仪,不过那些子孙牌上写的都是太太、爷还有几个哥姐儿的名儿。” 林勉便是于十三年的端阳节,追随昭德太子而去。 林业绥问道:“你的名字呢?” 宝因愣了会儿,恍若突然醒悟过来,吃惊地张嘴,很快又羞愧的轻笑一声:“今日事情实在太多,一不小心给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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