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擓了一指尖的药膏,轻轻在嘴角晕开,听到男人的话,也没去应他,垂下眸子,在心里做着自己的打算。 * 大理寺官署外,午时下值的林业绥刚入了车舆,便得了高陵郡的消息,他默了片刻,冷声开口:“裴少卿可回去了?” 童官瞥向四周,正好瞧见那人出来,连忙上前恭敬的将人请来车驾旁。 裴敬搏想了想,开门见山的问道:“林廷尉可是为了高陵郡那件案子。” 京兆府的郭阴与裴爽交好,裴爽也是刚刚才派小厮来告知他,匆忙出来本要喊住男子车驾,却还被男子先了一步。 隔着车帷,男子冷声开口:“还要劳烦裴少卿以此事牵扯到朝廷官员豢养别宅妇为由,去京兆府将这件案子接手到大理寺。” 郑家的庄子。 郑戎。 御史台。 裴敬搏像是明白什么一般,兴奋地拱手行了个揖礼,随后赶紧转身上车,车驾朝着光德坊的京兆府去了。 林业绥敛起黑眸,从车内的匣子里拿出封信,信上放着一小贯通宝,他伸手递出车帷:“去马行租匹马,在酉时之前,送到天台观。” 侍在一旁的童官瞧见,连忙抬手捧过,很快又低着头,仔细收进袖口里塞好,再叉手道:“大爷,我先去了。” 车内的人轻咳两声,声音清冽。 “记住要亲自交到那位贵人手上。”
第55章 道可惜 缈山之上, 白云浮日。 天台观的喃喃经文声随着云散云聚而时急时缓。 循着经声穿透云层,便能窥见经幡浮动,立在祖师殿外的上清法师身披经衣,手执法器, 口念《太上救苦经》, 在做着超度亡人的斋蘸。 殿内, 有一男一女跪于蒲团之上, 面向东岳大帝,脑袋微垂, 双目紧闭,单手竖于胸前, 大拇指往内弯曲, 行着道礼。 身着团花麒麟圆袍的束发男子启唇跟着法师同念经文, 虔诚低语:“尔时,救苦天尊...救一切罪,度一切厄...念诵无休息, 归身不暂停, 天堂享大福, 地狱无苦声...稽首天尊,奉辞而退。” 旁侧女子随着念到“度一切厄”时, 缓缓息声, 偏头注视着男子,不由得在心间深叹出一口气来。 从月中始,他们逝去的小姑姑便开始夜夜入梦来, 坐在老槐树下望着远方笑, 怀中还抱着个婴孩, 不哭不闹。 问她可有心愿未了。 她不言。 问她可是怨恨难平。 她不言。 只是每夜梦毕之际, 小姑姑才会张嘴道一句“娘娘,我先去了,明日再来瞧您”。 异梦缠身,男子心中实在难安,等不及忌日,便带着她先来道观请上清法师做满九场斋蘸。 正在遐想之际,旁边站着的左右御侍上前来扶起他们。 二人刚转过身去,上清法师由殿外入内,行了个君臣礼,而后再是道礼:“静室已收拾好,随时可去歇息。” 男子叹息,面露愧疚:“叨扰法师了。” 上清法师再度施礼以表不敢相受之意,随后侧身邀男子出殿。 脚刚迈出殿,便有宫卫从观外走来,拱手相禀:“有人在外求见大郎,口称奉他主人之命前来。” 沉思半瞬,男子与身侧的女子相觑一眼,方才启唇道:“请。” 没一会儿,宫卫带着一人去而复返。 那人视线刚触及祖师殿外的男女,刹那便跪在地上,叉手见礼:“谒见太子、太子妃。” 太子单名一个乙。 太子妃则是羊氏元君。 李乙上下打量着,然后道:“你家主人是谁?” 跪着的人像是有了不让主人受辱被轻瞧的使命般,不卑不亢的答道:“博陵林氏。” 李乙眯起眼,从本朝开国起,博陵林氏留在建邺城的一直便是丹阳房,这房的大宗如今是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踏春宴他有所耳闻,一场精心布局的因祸得福,此人手段与城府是他难以企及的。 找他又是要做什么? 与其瞎想,不如直问:“要你来此,有何事。” 童官双手呈上那封信。 李乙从宫卫那儿接过,瞧了眼信封,干净无一字,而后才拿出里头的麻纸,展开仔细看阅,只见胸口起伏渐起,怒气团起蛰伏其中。 站在两步之外的羊元君发觉后,连忙伸手抚向其胸口,小声埋怨着:“来时医工还劝大郎你少动些怒,肝火过旺。” 闻得这话,李乙果真渐渐平静下来,扫向殿下:“你家主人可还有何话让你带来?” 童官点头,如实转达大爷的话:“高陵郡,安珠玉。” 安珠玉... 安...珠... 李乙不知想起了什么,哀痛与恨意轮番在眼中登场,好不容易才忍下这股燥怒:“告诉你家主人,孤知道了。” 童官也马上起身,回去交差了。 看着人离去,羊元君好奇的开口相问:“可是朝中出了何事?” 李乙似是不愿多谈,只简单的说了句“安福姑姑”,随后命宫卫速去高陵郡一趟,子时必须回来。 ... 入夜之后,几匹马飞疾于官道上,行至缈山地界时,齐勒缰绳,进入另辟的山道,到了半山腰,往上皆是山阶。 几人下马,带着一名妇人,快步往山顶去,丝毫不顾及妇人的身子是否吃得消。 进了天台观,直奔静室。 立在空旷坛场的羊元君望着这一切默然不言。 ... 静室内,灯盏昏暗,却足够瞧清妇人的发髻凌乱与满面脏污,她屈膝跪在冰凉的砖地上,指缝里也尽是污垢。 始终低头不敢言。 只是那人也不说话,像是要逼着她先开口一般。 她慢慢握紧手,指甲嵌入掌心,抬头看去,当年才五岁的孩童已长成了位风神俊朗的郎君。 妇人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二十载...同在建邺,今日却才得相见,俗话说侄儿类姑,倒是真不假,大郎便极像贵主,尤其是那眉眼。” “转眼二十载,孤长大了,你也老了。”李乙居高临下的瞧着,语气中所裹挟的是天下的生杀大权,他已不再似儿时那般无力,“孤入主东宫,而你将赴黄泉。” “大郎出生时,我还与贵主同去看望过,抱过你。” 妇人要忆往事,可李乙只道:“你背叛了小姑姑,罪该万死,挫骨扬灰也难解孤心头之恨。” 安珠玉。 安是安福。 珠便是她最信任的御侍朱玉。 安珠玉三字当年被安福公主绣在丝帕上,相赠给了这位御侍做生辰礼物,而这个人竟敢连同那个郑戎打死小姑姑。 二十载来,一想起她在郑府做姨娘,杀意便忍不住的腾起。 妇人咬唇落泪,欲语泪先流:“大郎说的是,可我若死了...那才是对贵主的背...叛。” 李乙扭过头去,不愿再听这些伤春悲秋的滥调陈词。 面对旧人的不解和冷脸相对,妇人捂脸痛哭起来:“当年屋中,死去的不止贵主一人。” ... 忽然室内传来瓷器碎裂之声,在垂目游神的羊元君猛地被惊吓,有御侍搀扶着快步走过去。 推门只见碎片满地,妇人和李乙都是满手的血,她吓得上前拿丝帕去裹男子的手,随后吩咐人去上清法师过来。 道教炼制仙丹,多涉及医术。 治这等止血的伤还是能的。 止过血后,道观为李乙、羊元君二人换了间静室。 听完前面所发生的事情,羊元君只问男子:“殿下要如何?” 面对这位陪伴自己十年的妻子,李乙叹气:“世上无情无义之人太多,高门皇族尤甚,孤不愿再多添一人。” 无情无义,高门皇族。 羊元君知道男子是想起了生母哀献皇后。 哀献皇后十四岁嫁给当时还是四大王的李璋,婚后侍奉双亲,待侧妃如同姊妹,李璋染了恶疾,更是亲自照料,不假人手,可月余过去仍不见好转,后来亲去天台观以寿命祷告。 人好了。 只是哀献皇后也果真于十九岁便韶华而逝,她病逝那夜,李璋却是留宿贤淑妃之处。 羊元君也知道自己劝不住眼前这人,那位小姑姑未出嫁时,极其宠爱这个亲侄儿,又因哀献皇后要料理王府事务无暇顾及,李乙三岁之前都是跟随着姑姑长大。 可...她仍不愿死心:“且不说文帝都奈何不了这件案子,只凭大人对七大王和贤淑妃的眷爱,便是铁证如山也不会下死手,反生厌恶,认为殿下是嫉妒七大王得圣宠,殿下若是真要行林府那位的法子,只怕我们连东宫也都住不得了。” “他本就不喜欢我,东宫之位迟早是要拱手相让,我又何必要费劲心思去做他最喜爱的儿子。” 李乙想起那人说自己不类他,故不喜,又想起那人的做派,为博个情种名声,在登基之初,竟如侍生前般的命陈侯去对着一座空荡荡的宫殿宣旨册封皇后,难不成他还指望一具死了五年的白骨从皇陵爬来伏地谢恩吗? 真是白白恶心活着的人。 他只觉喉间有什么东西返上来,受不住的连吐两语。 “我的确不像他。” “便连他的圣宠,丢给狗儿吃都能反胃。” 羊元君不再说话,忆起这十年来的担惊受怕,鼻头一阵酸涩,静静倚在男子身上。 ... 道观清净之地,男女不可同居室。 坤道前来相引女子去往另一间静室,只是行至半路,便见她伫立不前,由身边御侍扶着下了台阶。 瞧见这副景象,坤道纠结犹豫之下,在犯下冒犯之罪前,结舌道:“不知为何,这只鹤独独只亲林府的绥大奶奶。” 羊元君也不恼,过去撒了些金丹到盆里,不知想到什么,笑道:“仙人骑乘你去往天庭,应当也是有几分仙力,今我施你喂食之恩,望你能够相佑。” 仙鹤垂头吃了一粒,听到后面的话,不再食用,仰天唳了一声,隐能察觉其中怒意。 * 弄不清是被什么给惊到了,游廊鸟架上的鹦鹉忽地乱晃,鸟喙张合发出声,在这夜里分外刺耳。 打了盆水的玉藻还来不及洗漱,赶忙从另一头疾步穿行而来,走到拐弯处时,只见正屋的竹帘被打起,女子抬脚迈过门槛,没走几步便到了鸟架旁。 不过是伸手轻按住乱动的架子,那鹦鹉瞬间便静了下来。 抬手时,寝衣袖子也顺着往下滑落,露出半截手臂,垂下复又再遮住那片雪色。 玉藻见状,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而后下台阶,抄近道回去,将帕子在水里浸湿后,也不拿来净面,反朝正屋走去。 将手里的湿帕递给女子后,她仰头去逗弄鹦鹉,不满的咬牙道:“也不知它是叫什么给吓着了,胆子忒小了些,反把我们给吓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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