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因抬手为她擦去。 太子和太子妃曾有过四个孩子,后接连夭折。 可至今东宫仍除却太子妃外,仍不曾有旁人,许是七大王圣眷太过,太子也不抱着能登基的心,子嗣便也不再看重。 两人少年夫妻,战战兢兢携手走到今。 “说这些也不过是望夫人能心软垂怜罢了。”羊元君轻抓着女子手腕,请求道,“我不愿死在东宫,也不愿同太子隔日而死,若太子有事,还望夫人能代我转告林廷尉,为太子敛尸,陪葬哀献皇后身旁。” 苔藓中长出的米花,随风摇曳。 不起眼,可快乐。 宝因将目光落在眼前,终是卸下心防,问了句:“太子妃,您呢?” “林廷尉若能让陛下同意太子陪葬,已是开恩。”羊元君露出个浅笑,她也是快乐的,“再多的,怎敢再求。” 皇帝性情难测。 无人能劝。 贤淑妃所能劝的,不过是皇帝做戏罢了。 此次出行,宝因心中亦没底,抱着的不过也是一死的心罢了,瞧着女子心如死灰的神情,她仍笑着宽慰:“太子所行乃仁孝之事,上天定会庇佑,他也会拼命保下太子的。” 羊元君指了指这干旱的天,笑叹:“你瞧,这大暑已过五日。” 宝因抬手挡在目前,微微仰头去看。 指缝间,烈日灼人。 《逸周书》曰:土润溽暑,又五日,大雨时行。 又有俗谚道:大雨不时行,国无恩泽。 * 含光殿上,沈云同其余三人共同上奏御史台大夫郑戎豢养别宅妇。 外人的介入,使得这场父子争吵结束。 皇帝伸手扶额,合上眼,粗喘着气,像是刚从梦魇中醒来般,人也缓过神来,瞥了眼太子,不置一言。 神智清醒后,皇帝坐回圈椅,手指覆在血书上,急诏郑戎入宫。 ... 今晨坊门一开,孙主薄便派人去通知了郑戎,大理寺卿林业绥因别宅妇而连夜查来之事。 郑戎得知,爬起来穿好衣,着急忙慌的立马跑来与堂兄商量对策,宫内忽然传来皇帝急诏的消息。 兄弟二人相觑一眼。 “先进宫去,最坏不过被贬谪,过几月我再将调回建邺便是。”郑彧敲了几下书案,“脛杖买通行刑之人即可。” 有了堂兄的话,郑戎心中担忧减少,来不及回府更衣,直接登车入了宫。 待人走后,郑彧始终坐立不安。 若只是外室,何必如此着急要诏见,且林业绥又怎会仅为了这件小事便如此大动干戈。 太子也在含光殿... 安福公主! 他连忙起身更衣,吩咐小厮备车去谢府。 - 郑戎诚惶诚恐的入了含光殿,拱手行过君臣礼,来的路上早已将措辞准备好,随时可应对皇帝发问。 事情不明前,他只管装傻充愣:“不知陛下急诏为何。” 李璋起身,边走,边将手中血书展开,走到郑戎面前时,冷笑一声,慢悠悠的将血书覆在这人面上,手上使了些力,咬着牙,似要就此将人闷死才算完。 见人挥手挣扎时,李璋一掌拍过,松了手:“自己好生瞧瞧!” 得以喘息的郑戎,双手将面上的东西拿下,捧在手上却发觉是血书,他静下心看过,手上发抖。 “驸马郑戎乖戾成性,沉湎淫逸,成婚后通奸民妇,公主忍气吞声,后驸马明目张胆将人带至正屋,公主终是再也不能忍,与其争论,驸马殴打公主。公主回宫,文帝闻悉,降职驸马,接回公主,后驸马假作悔改之态,公主偶然得知自己怀孕,心软回去。 那几日,驸马的确好生相待,柔情蜜语,公主入宫说与文帝皇后听,面露喜态,本要留宿宫中,却因想念驸马而改变主意。 离别之际,相约明日再入宫陪伴文帝皇后。 谁知回府便撞见驸马再犯从前之事,公主质问不过两句,驸马竟狠心将公主推搡下床,脚踩公主肚子,使其流产,又活生生打死公主。 贱妾当夜于屋中亲睹此事,本欲追随公主而去,又不愿公主和腹中孩儿枉死,被驸马凌.辱,苟活至今。 太子仁孝,不忘公主,以公主儿郎之身,求贱妾以污血述公主之屈。贱妾朱玉岂敢推脱。犹记公主音容。” 郑戎沉默半响:“当年旧案,无至亲,不可追。” 李璋、李乙难得同声道。 “太子便是公主嗣子。” “我便是姑母儿子。” 只听一声闷响,郑戎瘫倒在地。 - 郑戎、王宣与谢贤匆匆入宫时,皇帝已将郑戎以豢养别宅妇的罪名贬谪,随后更要依据朱玉血书,判其诛罪。 三人自也听闻太子以安福公主嗣子身份入宫来喊冤的事,卢氏那里也得了消息,她思索几下,写了封信给娘家。 长生殿内,李璋已被吵到头疼,他干脆拉了太子同来,然后是四人一起吵。 郑彧说:“荒唐,太子乃陛下血肉,怎可忽作公主嗣子!” 李乙便驳:“哀献皇后在时,亲口让我称公主为母。” 谢贤说:“便是要重审,也理应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 李乙则喝道:“既要说法,岂是忘了八议?大理寺与刑部皆无权审理管辖此案。” 法律之下,八类人犯法必须由皇帝裁决,其中便包括驸马。 在三人辩论争执下,闭口不言的王宣温和说道:“官家,您素来最尊先人,此案乃文帝亲自下了定论,今日您又怎能逆文帝而为,岂非不孝?” 皇帝往日行事最喜拿先人说事,那他便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李璋眯着眼没说话。 琅琊王氏素来如此,倒是家风了。 他瞥了眼离殿门最近的舍人。 舍人立马领悟,悄声退出殿,走到负手立于殿阶的男子身旁:“陛下被吵得头疼了,还请林廷尉给个治头疼的法子。” “只留郑仆射,与他好生说说七大王的事。”林业绥俯视着巍峨宫殿,来往之人皆如蝼蚁般,落在他眸中成了黑点。 贤淑妃也急忙赶来这里,贪心之人是什么都留不住的。 他怜悯笑道:“陛下要怜惜七大王有如此舅父。” 舍人进殿。 半刻后,谢贤、王宣与太子都退了出来,看见站在殿外的林业绥,表情各不同。 殿内,郑彧径直跪下,陈情道:“臣并非包庇郑戎,只是治国以儒以法,今日之事,于儒于法皆不容,若强行如此,日后万事皆不再循法,国家各官署如同虚设,陛下要如何治国,我与谢司徒、王侍中又要如何掌天下政事?” 李璋面无表情的瞧着这个人,心里想的是若将一柄剑从脊骨插入,可会被这脊骨所阻,嘴上说的是软语:“罢了,旧人已逝,何必再执着。郑仆射说得也极对,我乃天子,拥有万民,应当想治国之道。” 郑彧松下口气。 李璋却又说出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回去吧,要下雨了。” 郑彧不知所以,只好起身,往外走。 听着脚步声,李璋笑出声来,一时难以分辨是笑还是哭:“到底还是可惜了,七大王素来行贤王之事,百姓多有爱戴,却竟有如此舅父,日后子民如何再信他?待我百年之际,又要如何放心。” 郑彧滞住脚步。 * 廖天之上,白云聚集,转瞬为黑。 乌云翻滚,直压大地,恍若要摧毁天地之间的所有。 宝因只觉赌闷,顺着胸口。 兰台宫的消息接连传来,皆是不好的。 皇帝要太子去陪哀献皇后、太子流了血、谢贤三人都进了宫。 猝然之间,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砸在屋脊草木之上,又沿着殿檐低落,瞬间连成一片雨幕。 溅在地上,四处砸开。 玉藻赶紧扶着女子起身,退到殿内躲雨。 被御侍扶起的羊元君入神殿后,捂面不语,她仍还持着端庄,不让人听了哭声去。 这是暑雨。 * 黄门侍郎陈侯入了殿,很快又出来了。 诏来中书省之人,便是要草拟诏令,不管是何结果,都成定局。 王宣与太子各自都走了。 谢贤蓦然开口,语气稀松平常,含着的是百年世族的底气和不屑,参杂了些缅怀故友在其中:“你大人从前也如你这般,一腔热血便以为能烫死盘踞几百年的巨龙。” “岳翁说错了,你了解的只是我大人。”林业绥从内侍手中接过罗伞,望着眼前雨幕,笑然,“他的确高风亮节,济世为民。” “我所为,不过一点蝇头小利。” 男子撑伞,步入雨中,缓步走下殿阶。 身骨如松柏,却又更似青竹。 上了车舆,林业绥命驭夫直去崇业坊。 - 午时,玄都观里的多数善信便已尽数离开。 天起了乌云,皆都走光。 男子迎着顺石阶而下的雨水,执着竹木伞柄的手,青筋微显,似雪中青松。 乾道见大雨还有善信前来,在心中直道“太乙救苦天尊”为他祈福,又想着定要比平时更尽百倍心,而后走上前:“善信冒雨前来,不知所求为何??” 男子收起伞,只道:“来接我妻子。” 额角有血的李乙护着紫色襦裙的女子从道观后面走出来,女子心疼的拿丝帕要去帮忙捂伤口。 不愿让妻子伤心的李乙接过,捂着伤口,瞧见男子,开口道谢:“多谢林廷尉。” 林业绥淡然回之:“殿下愿相助与我,我自不能让殿下陷入困境。” 李乙笑了声:“此事,倒说不得是谁相助谁。” 两人并没什么话可说,且都有所挂念。 闲聊几句后,互相点头致意,便各自走开。 乾道从谈话中,知道男子身份后,也立马引他前去神殿。 ... 宝因仔细打量着这座神像,忽然玉藻喊着“有人来了”。 她立在殿中,神像前面,回身去看。 看到的是他执着罗伞,朝她的方向走来。 * 晚暮时分。 郑彧从长生殿出来。 他回到府上后,只跟族中兄侄说了四个字。 “挂孝发丧。” 作者有话说: [1]芳泽无加,铅华不御。修眉联娟、皓齿内鲜:出自曹植的《洛神赋》。 [2] 《逸周书》曰:土润溽暑,又五日,大雨时行。大雨不时行,国无恩泽。 [3]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出自唐代刘禹锡《陋室铭》。 —— 嘿嘿,万更补偿请假的两天~最近换季,天气变幻无常,一到这时候,身体就出毛病qwq,大家好好保重身体! ——
第57章 周郑交质 说完挂孝报丧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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