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姮是宫中女官,专门为公主授学,只是如今宫内的公主尚小,还未到开蒙年纪,再加上她去年惹得宫妃不悦被贬为低品,无法再为公主开蒙。 范氏嘴角笑意滞住,正要开口,身边的谢贤先欣赏起来:“五姐可从来没有过什么先生,皆是自学,但若我给十姐请来这位先生,十姐依旧年年输该要如何?” 谢珍果深吸口气,郑重给出赌资:“那我年年不吃螃蟹!” 宝因哑然失笑,素手执着酒盅将盏倒的七分满。 谢晋渠则笑得四仰八叉。 谢贤高兴抚掌:“好!那我便为你请来,日后每逢团圆节我都要考你的。” 范氏却难以高兴,勉强笑着开口:“十姐一个女郎何必请白女官来做先生,再过几年就能做新妇,抓紧时间学些该学的才是正事。” “读书如何不是正事。”谢贤厉言反讥,“不吃饭则饥,不读书则愚,不分是非只顾后宅算计,如此之人娶来亦无用。” 范氏缄默不言,很快又笑着说明日吩咐人去收拾先生的屋舍。 谢晋渠点头赞同之余,恍然记得飞花令是五姐提议玩的,便是十姐提到的这个白姮都与五姐私交极好,他曾见过两人的唱和诗。 “五姐。” 宝因眨眼不语,仰头喝下兔毫盏中的酒,十姐在读书上是有天赋的,在她蟾宫院住了一月不到就能背下两首诗赋,性情也有所好转,整天闹着要她再教几首辞赋。 这已是她出嫁前能为这个妹妹做的所有。 年年团圆节大人都会考十姐,无人敢怠慢不让十姐学。 她举杯敬谢晋渠,想起三年前六哥离家时的模样:“不向前走,不知路远。” 不读书不知天下之大,女子或只能走到后宅之中,可她们在书中能飞至万里海域,琼瑶仙境以及茫茫高山。 身陷方井,心阅万疆。 谢晋渠迷迷糊糊的喝下这杯酒,心中只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位五姐,好似世上就无人能参透她的心。 她明明是最遵守礼教的,却又总会做些反叛礼教的事。 大人熬不住,丑时末就离席歇息去了,几位哥姐儿一直到卯时才各自散去,而稚童依旧还在建邺城内的各街道内嬉戏,丝竹音连绵不绝,熙熙攘攘的人声也直到天明方熄。 团圆节就此过去。 府中又开始为五娘的婚事忙碌起来。 范氏连续几日都在清点妆奁数目,中途官家还额外赏赐珠宝玉器添作妆奁,添来添去,这份妆奁也就比前面几个娘子出嫁时要多出三分之一来,此外城郭外的庄子还另算。 亲迎日所需的各式肉脯熟食及钟鼎、灯笼等礼品也全部购置妥当。 距离九月初二只剩下五日的时候,宝因照常于清晨黄昏去侍奉范氏,但这日范氏却命人将屋门关好,让李傅母走进里头那屋,拿了本书出来。 宝因以为是些教授妇言妇行的《女论语》之类书籍,翻开一页来看,双颊顷刻羞红起来。 李傅母逗起闷子来:“都要嫁人了,我们娘子怎么倒害羞上了?” 平日聪慧的宝因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答,脑袋像是有火在烤,有些邪书或辞赋是专门写这类阴阳调和的事,只听旁人说内容极其晦涩,可今日这书却画到如此直白。 “这都是敦伦之礼,夫妻应当遵行的本分,五姐几日后的新婚夜便要如此度过,往后生儿育女又有哪样能越过这步,夫妻相处也少不得它。”范氏念及女儿心思,难免脸皮薄害臊,便端起母亲身份仔细说明其中礼数,“这书里头都是往来总结,回去好好瞧瞧。” 宝因稳定神思,听到是夫妇之伦,起身向范氏告谢其教导,回到蟾宫院后,又害怕被旁人看见,正要寻地放的时候,玉藻掀帘进来,她急忙塞进放书的箱笼里。 玉藻在外间说道:“娘子,十娘已经送回紫薇院了。” 全府都在忙着,尤其是蟾宫院更是忙到脚不沾地,无暇再照顾谢珍果,加上女官已经请来,所以范氏便让她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宝因只轻轻嗯了声,乳母也已经换过,余下的便看十姐自己品性如何。 - 到了九月初一这日,范氏为宝因在西棠院办了场于归家宴,谢贤则被官家诏进宫中,听说林业绥今夜也进宫去了。 欢笑过后,谢晋渠几个先回自己院子去了,范氏单留下宝因要说些体己话。 戌时正刻,宝因才从屋里出来,刚左转往游廊走,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仆妇从院门进来,瞧见要找的人,急忙招呼:“娘子。” 宝因只好在廊下停住,等人到了眼前,才笑着喊一声:“张妈妈。” 张妈妈左顾右盼后,近身小声道:“李姨娘想见见娘子。” “她不好好养病,见我做什么。” “怎么也是生你的人。” 宝因望着一树早银桂,不作一言,早年李氏生下她后,因备受冷落又不愿拿着谢府给的细软地契离开而时疯时好的,所以她被送到范氏身边。 听说近年来已经好差不多了。 宝因失笑:“她虽生我,可我是太太的女儿。” 屋里范氏这才开口,尽是和蔼体谅:“既然她想见五姐,那五姐便去见见吧。” 李傅母听见外头动静,感概摇头:“五姐怎会如此无情的。” 范氏却叹笑:“我瞧她可多情,你以为她那话就是全然真心的?。” “她的嬉笑怒骂总是得体,可没人晓得她哪次是真哪次是假。她不愿多管的事,总能有法子脱身于外,实在脱身不得,也总能全身而退,谁也得罪不了,可那些奴婢为何万事都求她?这又岂是无情二字能做到的?这样的人嫁到高门世家去,治理内宅,内宅安,或有些姑婆争执,由内宅起的大祸却是绝没有的,男人的仕途也能顺畅,宠爱名声必不可少,她的夫家和娘家在朝堂外事上必会更紧密。” 博陵林氏到底不是个好去处,世族是不会再让林氏来搅乱这池湖水的。 - 节瓜院里,李氏兴冲冲的端出自己到东厨亲手做的莲花黄酥招待宝因,张妈妈刚一出屋,她的高兴也多了几分利:“娘子明日就要出适,一晃十七载,我病这些年还能好,也是沾了娘子的金光才比那些使粗活的强些,以后还得仰仗娘子,可别当上高门太太就忘了姨娘。” 李氏大半辈子的心思都在这,宝因又岂非不知,儿时她就知道,生她是为荣华富贵,不愿离开谢府也是图她日后所嫁,装疯让范氏养她也是如此,哪能全是为了她,只是未料到还能这样摊开了说,几番刮肠翻肚都启唇便止。 谢贤说她从没有过什么先生,其实她的启蒙先生就是李氏,李氏家里是开办私塾的,自幼跟随父亲读书。 宝因不冷不淡的瞧着妇人,如今她要出嫁,便是续续母女情都懒得做戏。 “你的生恩,我都记着。” 作者有话说: *团圆节习俗参考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 *不吃饭则饥,不读书则愚:谚语。 *不向前走,不知路远:谚语。 - 下章成亲!!! 八号之后更新会正常起来
第9章 九月初二卯时,在官家的授意下,长极巷至长乐巷的这段路以黄土铺道,净水泼街,如此礼仪是只有皇室出行才配享用的,消息一出,皆说陈郡谢氏虽不比往昔,但到底是四百年望族,全族有百余人留名史传,最辉煌时谢氏子弟遍布朝堂军队,高居人上,代帝号令三朝。 王、郑二族还是无法相比。 谢府早已在家庙厅堂西面设好筵席,准备迎宾,范氏处理好事情后,转道蟾宫院,把手中捏着的红面折子递给女子:“这是你妆奁的单子,里头写明有哪些种类及数目,好好收着,这是你以后的依仗,自己要置办些什么也不必去看他人脸色,你大人也将万年郡的那处庄子给了你,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以后全靠自己。” 宝因将折子交给玉藻去放好,又遵循礼数,跪于蒲团磕头感谢范氏十二年来的养育之恩,她心中明白最后那句话是何意。 今日过后,谢府不会是她的依仗,她只能靠自己。 谢晋渠、谢晋滉及谢晋楷也都来到这里相送姐姐出阁,说了些平日不常说的话,唯有谢珍果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一口话都没有说。 快至戌时,天色逐近黄昏时,宝因从蟾宫院去到家庙便殿,梳髻戴金莲冠,鞋履高耸,穿着绣镼袿衣、杂裾垂髾服面朝南方站立。 谢贤以主人的身份在庙门外等候婿家。 未有多久,便听见外头摈者循礼问事,一句“谢府主人早已在此恭候”过后,身为主人的谢贤便先作揖两拜,新婿回之,再先后进家庙,相揖入厅堂。 来了。 宝因透过窗户的白纱往外瞧去,只见人影晃动,却瞧不真切。 忽然身后的声音引得她回头。 “到夫家后你需时时谨记,日后勿要违背舅...”引新婿入厅堂后,谢贤由正门进来便殿,说这一番话也是出于礼制所定,说到最后二字时像是想起什么人事,停顿稍许才继续道,“...舅姑。” 范氏也在其后为宝因施衿结褵,告诫她:“操持家务要勤勉,对待丈夫要尊重顺从,不可拒绝敦伦,行事不要有过失,看见它就要记得父母的教诲。” 宝因垂眸,瞧见腰封所系的螽斯杂佩,点头受诫,而后从庙堂西面的台阶走下,出家庙登上墨车前往长乐巷。 谢贤站在正堂外,不再相送,听着车队缓缓碾压尘土的声叹息,若是当年同意王氏三郎的求婚之请,也不至于能浪费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又忆起昨夜宫宴,脸色逐渐变僵。 官家的心思已经越来越难以揣摩,昨夜与他商量着要给林业绥朝廷任职被拒绝,今早又赐给谢氏如此大的恩德。 “回府吧。” - 林府厅堂已经请好祖宗神牌,宝因齐眉高揖三拜过后,走到旁边浇水洗手,而后入席屈膝跪坐,林业绥念诵完祭文,同样沃盥后也随之入席,两人分食一只幼猪以及肉汁和肉酱。 唯恐有错失,宝因未敢乱动,低垂脑袋作柔顺模样,侍者在漆碗里添上肉,便吃一口,添上一勺肉汁,便喝一口。 合卺饮匏瓜中的苦酒时,舌尖突如其来的苦意惹得她眉头微蹙,虽稍瞬又即刻舒展开,可那一霎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又不敢去寻是谁。 这苦酒寓意着夫妇要同甘共苦,共担荣辱,若是让林府的人瞧见自己皱眉被误会...只希望是玉藻那丫头看见的,不要是其他人,早知往日在谢府,她让自己喝药就该乖乖喝的。 “何事。” 男子面不改色的喝完苦酒,声音清冽,这是对侯在门外的小厮说的,按照礼制,不论有何大事都需要等到新人喝完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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