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因握书的手轻落在榻几上,点头:“你也去睡吧。” “我不急。”玉藻似乎是生怕女子阳奉阴违,她近身这么多年,想是有过几次,才如此不放心,就像是喝药那般,笑着从女子手中拿走竹简去放好后,又端起油灯,站笑嘻嘻道,“侍奉完大奶奶才得安心。” 宝因好笑的打量着眼前人,一派自己不动,她也不走的派头,无奈摇头,只得走过去床榻边,解了袄衣棉裙,眠在床上。 再将镯子、耳环摘下,放在枕下。 玉藻笑着放下心,把油灯放在卧床旁的高几上,收好女子的衣裳,又仔仔细细把纱幔掖到褥子下,方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刚到外头,她望天啧两声:“这老天可真是翻脸便无情起来。” “冻了快半年,也该暖和了。”从雨中跑到廊下的红鸢跺了跺脚,搭话道,“不然真是不叫人活了。” 她们这些在高门里的还好,那些靠庄稼吃饭,或是没什么积蓄的家里就是遭大殃了。 玉藻倒没有那么乐观,担忧夜间风雨会起大,她踮脚去取下鹦鹉笼子:“这时候下起雨来,只怕暖和不了几日,又要开始倒春寒了。” 红鸢在旁边接着,笑道:“这次冬雪长,春寒必短,挨过去也就好了。” 两人一言一语,收拾好余下的,便各自去睡了。 * 接近子末两刻,外头的风雨大了起来。 大风呼啸,雨滴砸在地上、屋檐上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可闻。 烧水婆子围着炭火抖了抖身子,正要拿钳子夹柴使火烧得更旺些,起身就瞧见从垂花门进来,走过抄手游廊的男子,她赶紧去叫醒其他睡着了的仆妇来烧水。 屋内,睡意淡薄的宝因被这风声扰醒,捂嘴打了个哈欠,又要合眼再睡,却怎么也没了睡意,干躺着更是浑身不自在。 她坐起身,拿起旁边的长袄,拢好后,散开床帷下去。 没走几步,忽滞住脚步。 回来遭了些雨的林业绥站在横杆前,几下便解开衣袍,望向女子,淡言:“吵醒你了?” “这风声吹得有些瘆人罢了。”见到男子,宝因终得露出个笑来,走去外间端来个三彩宝相纹的碟子,“这是铆二爷他们的同牢礼,我留了些给爷,要不要叫人去热热?” 林业绥披了外衣,坐去榻边:“几口便能吃完,何必去费这个事。” 宝因也随着过去,放下碟子才发现忘了拿箸,那些侍女也没留,又担心弄脏男子的手,她:“爷可嫌我脏?” 林业绥剑眉微挑,十分坦然的笑答:“那儿都吃过了。” 宝因凝思一会儿,明白过来后,只觉又羞又臊,拿手拎了片腊兔肉就塞进男子嘴里去,扯起别的话来:“太太找爷可有什么急事?” 林业绥随便嚼了几下,便咽入腹中,而后简单吐出几字:“外祖父病重。” 宝因心中一惊:“怎么突然便...”转瞬,又想起陆氏此次来建邺,为的便是到天台观去做法会的,想必做的也是祈福祛灾病类的。 只是没与自己明说罢了。 她将余下的话咽回腹中:“听说太太哭得伤心,这会儿可有好些?” “舅母今夜留在福梅院陪着。”林业绥另作它言,“太太也想回去尽孝。” “哪日动身?”宝因仓皇问道,她知道男子应下了,又记起范氏给自己的那个红折子,思忖着开口,“我记得大人那时还添了支野参进来,有些年岁了,兴许会管用。” “幼福。”林业绥蓦地沉下语气,“那是你的妆奁,不该好好守着?” 宝因默然,妆奁的确是女子的立身之本,可这关乎人命,又哪是三言两语就可厘清的,许是从未在意过郗氏,她心里倒说不上什么怨恨,毕竟在这府中,需依靠的是眼前这人。 她笑道:“我未必有用到的时候,就算将来需要用,再想法子去寻...” 需要用,便是性命可危的时候。 其实那本就是谢贤与范氏预备着给她生孩子时用的,二姐说是病逝,其实是生文哥儿时大出血,用药不及时,拖成顽疾,没捱过一年就去了。 林业绥强硬的捉过女子的手腕,打断女子剩下的话,有几分冷淡:“依舅母的意思,他们已用参吊过命了。” 宝因暗叹口气,如此...便是神仙来都没法子了。 她略加思索,又言:“那也还是得收检些滋补药物或是礼品给太太带回去,男子尚有衣锦还乡一说呢,总不能叫太太回娘家去丢了脸。” 郗氏为出室女,如今林氏起来了,时隔十几年再回娘家去,该备下的东西自是不能缺的。 “卫铆刚成婚,明日的成妇礼需完成,定了后日离开。”林业绥拿帕子仔细给她擦去指腹上的油腥,“带东西回去这事等明日睡醒,你吩咐下去便是。” 宝因轻应一声。 随后两人便互相看着。 不知为何的宝因渐渐回过神来:“我等爷一起。” 林业绥放下帕子:“你先睡,不必等我。” 本想再坚持一下,可想着他还要沐浴,定要再费些时辰,困意渐渐攀上来的宝因只好温驯点头。 * 东府那边的勤慎院里,林卫铆夫妇刚歇云雨。 外面的风声也渐息,雨声却仍未有减弱之意。 宝因睡得迷迷糊糊间,只听见床帏外头漱口的水声。 不一会儿,旁边似上来了人,只觉帐内也变得暖烘烘的。 她往那热源处靠去。 林业绥见女子被棉衾所缚,伸手将她揽过自己怀中,低声问道:“兕姐儿如何了?” “我叫乳母今夜照看着。”宝因还不知怎么就到了男子怀里,但睡意浓重,懒得动弹,便也窝着不动,“明日若症状不减,便要去请女医来了。” “沈女医入宫去为太后侍疾了。”林业绥公物私用起来也是十分坦荡,“明日直接拿我尚书省的牌子去请医工便是。” 王太后在入蓬莱殿的第七年,身子骨开始不好,总要卧病几月,刚开始怎么也不愿让医工看,后来不知沈女医说了什么,竟愿让其侍疾。 一侍便是九年。 这些宫里的事早已不稀奇,所以宝因的注意力全在后半句,她揶揄笑道:“爷便是如此私用自个儿的官牌的?” 林业绥大掌抚上女子的脖颈,嗓音里带着狎昵,反戏弄了回去:“那是谁叫我努力升官,好让你们沾光的?” 宝因合眼,不满的喃语,似埋怨似娇嗔。 “好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76章 谁贵 昨夜里那场声势浩荡的大雨过后, 原先寒冬积攒下来的似陈年棉花的沉闷也消散而去,嗅着这雨水气味也只觉清香袭来,人也通畅快活了不少。 微明院的回廊里,忙活完的几个侍女, 聚在一块说天谈地, 走路说话都压不住的轻盈, 互说着体己话。 原是做些洒扫浇水的红鸢自是插不进去话, 如今虽到了屋里侍奉,但毕竟时日不够久, 以前顶多是在院子里打过照面,或说过一两句话, 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 又是突然被提到屋里的, 对她都还存着戒心。 大奶奶那儿有什么需要侍奉的,这些人也大多会挤走她,不让她有在跟前表现的机会, 倒是那位从谢府来的玉藻姑娘对她反和颜悦色的, 屋里有什么活计也会喊上她一起帮忙。 想着便叹了口气, 从小便近身侍奉在女子身边的,心胸到底是不一样。 红鸢看了眼回廊那边, 满不在意的去了院子里。 刚洗漱好, 从耳房出来,往正屋这边走来的玉藻整理着有些褶皱的衣裳,与回廊上的几个侍女说笑几句后, 没走两步便被眼尖的发现了独自在院子里的人。 这天还飘着些毛雨, 粗使婆子都不往院里走。 她靠着廊柱打量几眼, 见是红鸢在捡昨晚风雨打落下来的花草, 不由笑道:“好端端的,你捡这些做什么,待会儿让那些婆子来扫了便是,岂不比这样一朵朵的捡要快?” “我瞧这些花都还好,就这么扫了丢了怪可惜的。”红鸢边捡边抽空抬头,笑着回她,“我母亲在府里就是管花草的,她最会用这些编那精巧的小玩意,左右无事,编来打发时间也好。” “这感情好,等你编好也送我一个。”玉藻继续走着,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声,“可千万要记着,要是编的好,我给你些钱也成。” “我这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什么钱不钱的。”红鸢立马便高兴的答应下来,捡起花来也更有干劲了些,“玉藻姐姐要是喜欢,编两个送你都行。” 玉藻笑着欸了声,收起话头后,没走两步,到了屋外,刚打起幕帘,正巧乳母也抱着大娘子从里面出来。 等乳母走了,她才跨过门槛往里去:“大奶奶。” 盘坐在榻上的女子,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裳,刚喂过奶,袄衣是解开的,瞥过去,一眼就能瞧见白皙的胸前落满红点,甚至还在往下蔓延着。 那不是大娘子吃奶留下的。 不经人事的玉藻赶紧低下头,耳朵通红。 “你这会儿来得正好。”宝因系好衣带,不曾发现她的怪异,神色自若的开口,“我瞧兕姐儿睡着的时候仍还呼哧出气,那边几上有样东西,你拿着去二门外,叫小厮去宫里请位医工来府上。” 欸了声后,玉藻上前去拿,然后愣住,不知所措的回头看着女子,她以为是府里的牌子,竟然是...尚书省的鱼符袋子。 “你这副模样是瞧傻了还是吓傻了?”宝因笑了笑,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绣墩,“顺手把那个拿来给我。” 这是早晨男子去书斋前留下的,有光沾,为何不沾。 “我是不知这算是母凭女贵还是女凭母贵,要是旁人生的,绥大爷还会不会如此重视,打个错喉便要去请宫里的医工来。”玉藻笑着打完诨,转身去拿针线篮子,放在榻上,又叹气道,“太太身子有恙,也不知明儿还走不走得成。” 福梅院一早就传出了消息,郗氏身子不适,偶感头疼,需得歇息一日,请安便也免了,谁也见不了,又说想到林卫铆夫妇刚成婚,按照礼仪制度,还有成妇礼要完成,不愿冲撞了这喜事,怎么也要起来,听说是被侍女搀扶着从屋内出来的。 宝因拾起绣绷,寻了股青色的线,仔细对着比了番,听到侍女的话,只不冷不淡的看过去一眼,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看着手里的鱼符袋子,玉藻带着自个儿的小心思问道:“要不也差人去请个女医来瞧瞧?” 穿针引好线,宝因微微垂头,继续绣着那几枝早已描好的兰花样子,语气十分平淡:“桃寿自个儿心里自然会有数,又哪用得着你来费这个心,我吩咐的事倒是不记得办,难为还记得别人。”” 要郗氏真有什么事,福梅院的侍女自会去请女医,要是无事,也不用她巴巴差人去请了,反被郗氏说是居心不良,心里巴不得姑氏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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