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殿下府中的景色实在太美了。”李明霜笑说着,目光一眼就看到上首坐着的几个面生的骄矜小娘子,嘴角勾出冷笑,“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从花园回来?”宁国公主含笑点头,目光却扫向领路来的女使。 女使微微点了点头。 “殿下府中的红梅开的真好。”仆骨贤扫过屋内众人,文雅说道,“红蕊朝雾,引蝶清香,让人流连忘返。” “二娘怎么不说话?”宁国公主看向白淼淼,笑问着。 白淼淼收回视线,露齿一笑:“他们说的对。” “阿耶曾说过三位将军都是相互交付后背的人,现在看三位小娘子关系这么好,这才发现是真的,真是朝堂有幸,百姓有福了。”面生的小娘子捂着唇笑说着。 李明霜眉心一扬。 屋内其余小娘子脸色皆不好看。 “哪里比得上你阿耶得了李相国青眼,封了这么大的官。”李明霜直接讥笑着,“主过不谏,畏死不言,跟了两个主子,就是会做人啊。” 那小娘子脸色微变。 “阿霜。”仆骨贤赶在其他人发言前,无奈说着,“你整日骗你阿耶说在读书,瞧着还是半桶水。” “我就说阿霜读书比我还差吧。”白淼淼也跟着慢慢吞吞附和着。 “嗐,我就一个粗人。”李明霜大大咧咧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随便说说,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是打算夸你来着,看我这张不会说话的嘴,您瞧着就是一个大方的样子,想来也是不在意的。” 那小娘子脸色青红交加,偏被身边的人死死压着。 有人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这个我作证,李大娘子读书差也是长安城内出名的。” 众所皆知,李家这位大娘子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刺头,若是给她不好受,那就真是在场诸位谁也别想好过了。 谁叫人家有一个战功赫赫的爹和兄长呢。 “阿霜确实也该读读书了。”宁国公主打破屋内沉默的气氛,“瞧着满嘴胡言的。” 李明霜顺势下坡,乖乖应下。 三家的位置就在公主左下首,一坐下就有女使送酒端糕点。 白淼淼不改赴宴风格,开始低头吃东西。 “崔忆怎么没有来?”宁国公主扫过屋内人,笑说着,“之前还说想吃我家的葡萄酒,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怕是来不了了。”有人说。 宁国公主嗯了一声:“为何?可是家中有事。” “他阿耶最近要审查之前沦落叛军的官员,前几日就和三殿下等人一起吃住都在大理寺了。”有相识的人解释着,“殿下也知崔家一向是谨慎,想来今日也是因此不能来。” 白淼淼耳朵微动,悄悄抬眸去看说话的人。 “也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人?”不知是谁悄悄说着。 三年前长安沦陷,天子走保蜀中,人们各自逃生,无数官员贵勋随之被叛军擒获,有人宁死不屈,也有人当了伪官,如今两京系数收回,便有人上言要清算这些官员。 “都已经进大理寺了,还能活着出来不成。”有知道点消息的人小声说道。 “原先不是才拘禁在家吗?怎么就突然入狱了?”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不少人忍不住去看宁国公主。 倒是几个叛将家的小娘子面露讥讽之色。 “今日就是顽的,何必说这些话。”宁国公主恍若未闻,只是放下酒碗,漫不经心说道,“等会就去梅园开宴吧。”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李明霜眼疾手快抓着白淼淼的手臂,把人提溜出来,“小心摔了。” 仆骨贤侧首看了过来,安静的眸光中满是关心。 白淼淼叹气:“没事,就是觉得那些被叛军劫持的官员也怪可怜的。” “有些人是膝盖软,本就要惩罚,但有些人是个硬骨头,想来陛下不会计较。”李明霜显然早已了解过此事。 “我阿耶昨日还跟说之前有一个人汲郡人名叫甄济,原本隐居在青岩山,叛军要封他为采访使并掌书记。那人诈称中风,之后被抬归家才免于灾祸。之后有人用刀逼他,结果他伸首待刀,完全不畏,再后来甚至被人强行抬至东京一个多月仍不投降,实在是软硬不吃,这才被送了回去。” “听说这人现在住在三司馆舍,好像是陛下特意召到长安,让那些接受叛军官爵的人整日叩拜忏悔。”仆骨贤也紧跟着解释着,“看陛下的意思,那些不接受封官的人想来无事,若是接受了,只怕会性命不保,只求罪不及家人吧。” 白淼淼也跟着叹气:“看上去是一个得罪人的事情。” “自来评论功过是非便是得罪人的。”李明霜笑说着,“不然你看看陛下可舍得让李静忠去,去的台省相公也是李延鉴,最是依法理政,正气不阿的人,对了还加上一个最近臭了名声的三殿下。” 白淼淼更是忧愁了。 “怎么这么关心三殿下啊?”李明霜冷不丁凑过来,打趣道。 —— —— “关心你也不是很正常吗。”白淼淼趴在窗沿上,低声说道。 她手里捏着一根柳枝,正一晃一晃的。 “哪里正常?”有人坐在廊檐下,笑说着,“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白淼淼手中的柳枝一顿,随后半个身子探了出来,低下头,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翻墙而来的人。 盛昭也正抬眸看来,两道眸光撞在一起。 白淼淼眸光漆黑却又清澈,她似乎有些震惊,但那点震惊很快又被不高兴掩盖了:“因为你还欠我一个绒花。” 她皱了皱鼻子,很快又说道:“那你还翘值,翻墙来我家解释你之前没来的原因,所以,我们应该是好朋友才是。” 盛昭把那三个字在嘴里转了一圈,这才咽了下去,眉眼弯弯:“那绒花估计要年后才补给你了。” 白淼淼坐了回去,手中的柳枝晃来晃去,时不时擦过盛昭垂落在膝盖上的手背。 她托着下巴,看着院中的大树,漫不经心说道:“没关系,阿耶今天早上给我送了一盒,里面有十三个呢,我很喜欢,都是我喜欢的小花花。” 盛昭沉默,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面前的翠绿色的柳枝就像小猫爪子,在他面前来回扑腾着。 “那些人会死吗?”白淼淼又问。 盛昭回神,为她解释着:“陛下年前御驾丹凤门,下召曾说:士庶受叛军官禄、为叛军所用者,令三司条件后上奏。因战被俘者,或所居邻近叛军而与之往来者,皆听任自首除罪。其家中子女被叛军所污辱者,不问罪。” “那不是好事,毕竟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总不能一个个都引咎自杀吧。”白淼淼脸上露出笑意。 盛昭抬眸:“你不觉得他们叛.国了吗?” 白淼淼低头,扑闪着大眼睛,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可先逃的不是……先皇和陛下吗?” 盛昭有一瞬间的沉默。 小娘子瞧着胆小,却又实在胆大包天。 “你……”盛昭忍不住扯了扯柳条,“这些话不准去外面说,知道吗?” 白淼淼扯回柳条,心疼地捋了捋乱了的柳叶,不高兴说道:“我就是说给你听而已,我阿耶阿娘都没说过呢。” 盛昭心跳倏地加快,口干舌燥。 “那年我也是随着他们走的人。”他声音微微压低。 白淼淼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可你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啊,才十六岁啊,他们也不听你的,他们是吹的风,你就是被他们裹挟的沙子,而且还好你逃了,我听阿耶说,当时留在长安的好多人皇亲国戚都被杀了,杀了好几日呢。” 盛昭沉默。 她是如此赤忱,却又如此清透。 当年出逃时,他在慌乱中带着弟弟妹妹走在漆黑的夜色中,城外的百姓在骚动,内宫却早已乱成一锅粥,可所有的一切却被挤压成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在宫殿前,看着那轮巨大的夕阳沉沦而下,这是他许多年后依旧无法忘却的日日夜夜。 “你,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他心中怀着自己也不太抱有希望的期冀,忍不住问道。 白淼淼重新把柳枝垂了下来,好似在湖边垂钓一扬,眉飞色舞,天真又随意:“因为你收了我的束脩,要给我分析分析的啊。” 盛昭轻笑一声。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休息啊,大过年还在干活,好累哦。”白淼淼软绵绵地趴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问道,“大年初五那日我们家要去曲江顽,李家哥哥们也来,和政和九殿下我也请了,我还买了好多酒,你有空吗?” 盛昭的目光落在那尖尖的柳枝上,伸手,小心翼翼地勾着:“那你等我。”
第35章 曲池, 乃汉武所造,周回五里。前朝皇帝为改变大兴城东南高西北低,风水倾向东南的问题, 采取“厌胜”之法进行压制,修建皇家禁苑, 后上皇凿修黄渠,从南山引来义峪清水注人曲池, 加上疏修汉武泉, 使曲江水量增大, 随后扩建芙蓉园,之后下端便衍生出如今长安官民都能踏青赏玩的曲江池。 今日天色晴艳, 湖面上凝烟吐蔼, 雾色蒙蒙, 池中荷芰菰蒲支横, 泛羽游鳞, 泉流叮咚,郁郁闲丽,微微清肃,气象澄鲜。 曲江池行人游客络绎不绝, 湖中有人戏舟载酒,岸边有人曲水饮宴, 白李两家的仆人早就选好了位置,铺设好了绒毯, 又在三面支起了帘幕。 和政殿下和九殿下早早就微服进了白家,之后坐白家的马车去找李家汇合。 白淼淼穿了一身浅紫色的圆领袍子, 腰间是挂着彩络子的腰带,脚蹬小羊皮的高底靴子, 腰间甚至还像模像样地挂了一个漆黑小皮鞭。 李明霜早早就来了,不耐烦地扯着一个大风筝。 “你今日要放风筝?”白淼淼一挑下马车,就被那个巨大的丑八怪风筝给惊住了。 李明霜抬眸,懒洋洋得扫了白淼淼,冷哼一声。 “哼我做什么?”白淼淼皱眉,“我可没说放风筝。” 和政也跟着走了下来,打量着风筝上看不出具体样子的图案,犹豫说道:“这个画的是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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