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走走停停,船途经徐洲渡口,张力下船买了一应的米面,应季的新鲜蔬菜等补给,还额外买了一只外焦里嫩香喷喷的烧鸡。 他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船上,吩咐妻子择菜,做饭。 饭菜刚端上桌,忽然一阵没头没脑的怪风刮来,把天上乌黑黑的云吹到一起,那雨就像细丝一样翩然而落。 夫妻二人忙收拾了饭桌抬到船舱内,文娘给丈夫盛好饭,又拿了几张饼,一一发放给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们,一人一碗稀粥,一张薄饼,外加几根小咸菜,就是她们这些女孩的晚饭了。 桌上的烧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女孩们一个两个地都盯着直咽口水,张力撕下来一只鸡大腿,抬眼往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稀粥的苏时婳看过去,示意妻子送过去,“拿给她,别瘦的脱相了,到时候还得好好养回来。” 要想卖个好价钱,就得养的白白嫩嫩的,谁愿意花大价钱买个面黄肌瘦,一阵风就吹倒的病秧子呢? “给,丫头,吃罢”文娘拿了鸡大腿,一下子放进苏时婳的碗里,她愣了愣,还是小声地道了一声:“谢谢。” 文娘欣慰不已,这大户人家的闺女就是有教养,都这般境遇了,也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话虽然不多,但好歹是开口说话了。 油汪汪的大鸡腿,苏时婳属实是没有什么胃口,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止不住地往她这边看来,她想都没想,直接用筷子夹着鸡腿送到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子碗里。 女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了她半晌,见苏时婳点了点头,女孩这才敢对着鸡腿咬了一大口,其他几个女孩都凑了过来,她捏着鸡腿,一人一口,五六个女孩心满意足地共同分食了一整个大鸡腿。
第五章 龙阳 吃完饭,雨渐渐停了,文娘在船舱外刷洗碗筷,张力拿了一张小马扎,坐在甲板,垂钓起来。 苏时婳呆呆地坐在船舱,顺着窗户往外看,一场雨下下来,空气中潮湿气大增,水天相接的江面拢上了一层蒙蒙薄雾,偶尔有几只展翅的白鹭,轻轻地涉立在水面上,伺机捕食水里的小鱼小虾,等捕捉到猎物后,再从容不迫地展翅飞翔。 它们要比人自由自在。 雨后的秋风,格外的凉,吹到身上又湿又冷,苏时婳裹了裹身上文娘的旧衣裳,低头打了一个喷嚏,文娘听见,忙进来将窗子关好,嘱咐她:“天冷了,别吹凉风,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娘的嘴开过光,苏时婳真的病了,风寒这病,可大可小,有的头痛脑热吃几剂药发散发散也就好了,可也有的缠绵病榻一命呜呼。 文娘衣不解带就像照顾亲生女儿一般照看苏时婳,日日汤药,饭食皆是不敢怠慢,生怕她这副小身板挺不过去。 等到了扬州城,苏时婳的病虽没添,但也不曾见好,熬得文娘整整瘦了一大圈,心里也止不住地懊悔,不停地给丈夫抱怨,为什么买了个祖宗回来! 一分钱没见不说,吃药,请大夫,还花了不少的银钱。 每当这时候,张力就在一旁说她见识短:“你知道什么?吃药才花几个钱,等把她养好了,往那大户人家一卖,花在她身上的钱,能几十倍地都赚回来,妇人之见,光看眼前蝇头小利!” 谁知苏时婳这一病,直到过了年,开春后,才渐渐好转。 此时的扬州城里,风暖日丽,花柳荣茂,春意正浓。 街上来往行人,皆换上了鲜艳轻薄的春衫。 苏时婳端着木盆从文娘夫妇租赁的小院出来,往东走不过百米,就有一座石拱桥,过了桥就到了这座小镇的主街,这里与北方有很大的不同,鳞次栉比的楼房临水而盖,街道两侧皆是一些茶楼,酒肆,绸缎,胭脂等铺子,规模虽不大,却也应有尽有。 沿着街边石阶下去,就是青石板铺成河埠头,她学着文娘那样,把衣裳沾湿,放上皂角粉,挥着棒槌一下两下的捶打,这水很清,低头浣洗的时候,猛然看到了水中的倒影,那是一个陌生的自己。 她端着洗好的衣裳,推开篱笆门,走到窗下晾衣绳前,却正好听见文娘说话:“当家的,你今日出去打听得咋样?有没有门路?” 张力没说话,似乎是摇了摇头。 “我们出来已经半年多了,其他几个也都出手了,就剩下这一个宝贝疙瘩,还砸在手里了?再这么下去,等咱俩回去,娟儿都要出门子了!” 只听张力开口说:“什么砸手里?你这婆娘只知道说丧气话!我这也不是寻思,多挣些银子,给娟儿攒份好嫁妆吗。” “我今日也打听过了,城内,有几家妓院,名气大,想必价钱也高,不行就把人送哪儿!” 妓院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划过苏时婳的耳边,把她震得魂不附体,端着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把屋内说话的夫妻二人直直吓了一跳,文娘快步从屋内出来,院内不见人影,绳子上晾着洗好的衣裳,她四下一寻摸,在厨房找到了苏时婳。 她坐在小凳子,正在往锅底添柴,瞧见来人,便挤出一个笑脸,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娘,午饭就吃阳春面行吗?” 文娘见她眼圈红红的,就知道她肯定听到了方才话,但又见她在强颜欢笑,一时心中多有不忍,讪讪一笑:“成,就吃阳春面!” 短短几日,她便学会了洗衣,做饭,目前这个家里的活计能干的,她都抢着干,这么做的目的,文娘心知肚明。 她心中一叹,这么个漂亮聪慧的女孩儿,倘或真卖到窑子里,那这一辈子就真毁了,实在是让人惋惜。 用过晚饭,张力出门了,文娘坐在床边收拾不穿的棉衣,苏时婳在厨房里洗碗,灶上还烧着热水,她盯着锅底的火光暗暗出神。 张力出去了,是去那些秦楼楚馆问价钱了吗?她就要被卖了吗? 不,她不能去那些地方。 最后一抹夕阳隐到密林之中,天渐渐暗下,屋内点了一盏油灯照明,苏时婳两手垂在身侧,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打算为自己争取一次。 忐忐忑忑地把门推开,她径直走到床边,还未开口就先跪了下来。 文娘一惊,忙从床上下来,就要扶她,“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大娘,求求你们,不要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她神情凄楚,眼眶微红,却没有掉眼泪,早就在船上,她的眼泪就流干了,面对不会在乎你的人,流再多的泪,也是无用。 文娘一脸难为情,半年的相处,多少是有些感情,更何况是这么个漂亮,懂事,聪明的女孩,她何尝想把人送到妓院那种腌臜地方?“丫头,我也不想,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也要活着,也有一大家子人张嘴吃饭。境况摆在这里,那点子可怜的善心不值一提。 苏时婳垂下眼眸,左手缩进袖口里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指腹摸着上面的纹路,掌心逐渐收紧,最后还是从袖中掏出这枚系着红绳,还带着她体温的玉佩,递给文娘,“这是我过生辰的时候,爹爹特意找工匠雕刻的,应该是值一些钱,大娘,我不求您能放了我,您就发发善心,把我卖进普通人家当丫鬟罢!” 这是一块上好的翡翠,墨翠色彩十分鲜艳,质地均匀,摸上去细腻光滑,而中间雕刻的小兔更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放在灯光下一照,散发着熠熠光泽,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 文娘掂量着手中的玉佩,陷入沉思,苏时婳见状,把耳朵上的坠子,发髻上的蝴蝶钗一同摘下来,塞进文娘手里,死死拽着文娘的衣摆,声音凄然:“若不够,还有这些!” 一杆秤在文娘心中,不停的较量,一头重,一头轻,她看着姑娘冀求的眼神,到底还是往良知那边偏了偏,她拉起跪在地上的姑娘,郑重道:“丫头,你放心,大娘绝对不会把你卖进那些腌臜地!” 苏时婳不停地给文娘道谢,左手死死捏住肥大裤腿下的大腿,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发抖,她在强迫自己一定要镇静,如若张力不同意,她依然会落到那种下场。 她躺在西厢房的木板床上,蜷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暗暗祈祷,也不知什么时辰,她听到隔壁的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吱嘎”声。 张力回来了! 苏时婳来不及穿上鞋子,脚步轻轻地推开门,悄无声息地站在窗下听屋内的人说话。 文娘端了一盆热水走到床边,给男人脱掉鞋袜,服侍丈夫洗脚,张力看着妻子一脸喜色,有些摸不着头脑,“咋了这是?难不成捡钱了?” “当家的,比捡钱还让人高兴嘞!”文娘拽过搭在肩上的布巾,给丈夫擦了擦脚上的水渍,神秘兮兮地关上屋门,从怀里掏出个物件递给男人,“瞧瞧!可是个好东西不是!” 张力接过来对着昏暗的灯光一照,“是个好东西!哪里来的?” 文娘往西厢房努努嘴,“那丫头给的!” “没想到,这丫头身上还有这么个值钱的物件……”张力若有所思,喃喃道:“也不知道,她身上还有没有了。” 文娘一听,撇了撇嘴,“你老说我见识短,怎么这还想不明白?她一个被卖的丫头,那主母还许她带着金山银山不成?这块玉佩一看就是贴身带的。” 她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打算说出了口:“她主动拿出来,是听了下午我们商量的话,也是个可怜孩子,本来也是个大小姐,转眼……”文娘看了丈夫一眼,与他商量,“不如,就找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卖进去算了。” 张力没有说话,盯着手上的玉佩,似乎在犹豫,玉佩是值不少钱,但他也可以收了玉佩,再将人卖个高价钱啊!有钱不赚王八蛋!谁还嫌钱多! 文娘知道丈夫的脾性,继续劝道:“当家的,咱做的是正经买卖,从来也没往窑子里卖过人,那窑子是什么地方?咱要真把人卖进去,这不是徒生罪孽吗?且不说这孩子拿出这块玉,顶了我们亏空不说,单看她模样虽好,但如今瘦成一把骨头了,病病歪歪的,也难卖上好价,咱就别把人往火坑里送罢,就权当是为娟儿积积德!” “也罢!”张力听了妻子的话沉吟,心中较量一番后,一手拍在膝头,下定了决心,“就按你说的!晚间时候,我从城里回来,正巧遇上陆府二管家,说是府上,正缺一些能够贴身服侍的小丫鬟,不如明天你就领着去看看,行就将人早早卖了,我们也好早早回家。” 文娘听了这话,喜溢眉梢,忙着给丈夫捶肩捏腿,总算啊,没能辜负那孩子。 尘埃落定,苏时婳惨白的脸上总算是恢复了一丝血色,她回到屋内,躲进被子里,悄然无声地狠狠哭了一大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