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说的是中秋节她喝醉了的事情,她轻轻咬了下唇,羞赧道:“这不一样。” “快上来。”李文简不跟她讲道理,催促道。 她眼珠轻轻转了转,这才提起裙摆趴到他的背上。 李文简和昭蘅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散漫耀眼的夕阳余晖倾落于朱红宫墙内,宫内的人来回奔忙,飞羽闻讯像只鸟儿飞奔而出,还离得老远便唤了声:“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他那双眼睛亮着光,明亮得不像话,好像这几日之间,他遇到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 “我先回去换衣裳。”昭蘅看出飞羽有事情要禀报,便主动说了句,然后抬头对李文简笑了笑,提起脏兮兮的裙摆,叫莲舟等人跟她一起回寝殿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拐过廊桥,李文简便将飞羽叫去了书房。 几页皱巴巴的宣纸被飞羽颤抖着递到李文简手里,他展开那几张纸,看到上面记录着几笔买卖。 书房内寂静无声,窗棂之外隐约有寒鸟掠过的声音。 “谢侯的账本?”李文简抬眸。 “是。”飞羽说道:“那日我出宫去神机营,察觉到有人跟踪我,于是我故意将他带到无人处,打算将人引出来。引出来后,我才发现,那人竟然是之前在谢侯府上遇见的那个侍卫!” 窗外有雪落下来,寒冷的雪花落满庭院,更衬得雕梁斗拱华贵鲜明。 “他说他是西蛮人,妹妹几年前被任重春害死,所以他一路追查到了京城,发现了京城买卖西蛮奴的生意。这些年他一直蛰伏在谢侯身边,静静等待时机。”飞羽定定地看着坐在书案后的李文简:“他说……知道殿下在找谢侯的账本,愿将此物奉上。” 李文简双指轻抵鼻梁,静默地看着那几张纸片刻:“余下的账本在哪里?” 飞羽看了眼李文简,低声说:“他说,要亲手将账本交给殿下。” 作者有话说: 李老二:哥哥,我老婆恶心发吐了哟~你老婆还在玛卡巴卡~~
第77章 难得一日的好天气, 宫檐上的积雪被日头烤化,顺着廊檐滴滴答答落下,似春雨缠绵。 李文简坐在窗边, 一手撑在书案上,静默地看着桌案上的账本。其上记载了熹园这些年的银钱往来, 而其中有数个李文简相识的人,至于这些购买西蛮奴的人和安排刺杀他的前朝余孽是否有关,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银壶内的茶水煮沸,翻天覆地滚着,李文简指尖冰冷若雪, 面无表情地拎起壶把, 斟满一盏茶,轻抿了一口。 茶水的淡香让他神思清明些许,抬起头,书案对面坐了一道面若冰霜的男子,他面上有道疤,不苟言笑时有着令人发憷的阴冷。 “这几个月安家郎君为了这本东西查来查去, 之前数次悄悄到熹园打探, 被我看到……”西林的声音也很阴冷。西蛮有自己的文字语言,他的中原话说得并不怎么流畅, 每一次停顿都让听者有些难受:“那日在谢侯府上险些被侍卫拦住, 是我放走了他们。” “嗯,我知道。”李文简轻瞥庭内淅沥的雨水,阴沉的天色照着他冷白的侧脸,他扯了扯唇, 神情寡淡:“飞羽说你留在谢寄宁身边是为了报仇, 你是他最信任的侍卫, 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他,为何要等到今日?” 西林捧着茶碗想了一会儿,才说:“你们为什么叫我们西蛮?” 李文简沉默片刻。 “我的家乡叫作索日乌,用你们中原话来讲,是万山之国的意思。”淅沥的雨声里,西林肃冷的声音响起:“我的族人热情好客,在万山之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是你们和北狄的战火波及我们,让我们疲于奔命,为何到头来反倒称我们为‘蛮’?” 李文简握着账本的手一颤,甫听西蛮这个称呼时,他也有过这样的困惑,为何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背负蛮夷之名。后来他才明白,但凡掠夺,势必讲究师出有名,他们便将其冠之以蛮夷之名,使他们的暴虐师出有名。 西林长叹一声,转头看向李文简:“我来找你,并非是为了向你讨要一个说法,或者是请你为我报仇。” 李文简自然明白,西林身负一身好武功,这些年在他的刻意接近下,他已然是谢寄宁的左膀右臂,他若是想要一个说法,想报血亲之仇,谢寄宁根本不可能平安活到今天。 而他之所以忍辱负重蛰伏在谢寄宁身边,全因他另有所图。 “你所求为何?”李文简问。 寒风轻拍窗棂,屋中炭火倏而迸溅出几粒火星子,西林抬眸,窗外檐下的雨帘映着他眼底的肃冷:“为族人求一条未来可走的生路。” 他的族人享受着万山的庇护,也被万山囚困。 这对索日乌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三十五年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便是最好的证明。 困于一隅,并没有提高索日乌抵御风险的能力,反倒令他们受制于天。 十年前,东篱颁布禁止买卖西蛮奴的政令,他以为从此结束族人被买卖悲惨的命运,索日乌人可退回万山之中继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五年前妹妹被骗拐出山,无辜被害,他才知道何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索日乌于世无立足根本,索日乌百姓也无法从根本上彻底摆脱贱如猪狗的命运。 既已出世,再要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周边诸国都对群山之中的索日乌垂涎三尺,人人都想过来分一杯羹,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大开索日乌之门,背靠大树于世立足。 “我想请你在边境开放与索日乌的贸易集市,与索日乌互贸往来。”西林的脸色变得沉重。 “与一个甚至连国都称不上的部落互贸往来,自古没有这样的道理。”李文简盯着西林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若我不答应,你又要如何?” “我会去北狄,与他们谈判。”西林声音冷肃道:“北狄和东篱水火不容,北狄跟索日乌开放互贸,会让周边各国会以为北狄已经取得骁勇善战的索日乌人的支持,为他和东篱开战后,各国权衡人心向背时增加权重。北狄多年前受到东篱重创,他们急需拉拢各方势力。” 西林此话一出,李文简的眉头果然皱了皱。 他如何不清楚,西蛮奴以一挡十,将他们推到北狄人的手里,是怎样大的隐患? “北狄人野蛮暴虐,如果东篱败了,他们势必会反扑索日乌,以确保至高无上的统治,他会如何处置未被纳入北狄疆域的万山之国不言而喻。”西林拿过瓷杯喝了几口,抬起头,对上李文简的目光,他的声音厚重很多:“我知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一定会同意我的提议。” 他在东篱这些年,听民生,访民情,从谢寄宁的嘴里,从百姓的嘴里,从那些无数次出入熹园暗访的人身上,窥见了这位仁名远扬的太子的冰山一角。 可他人之言并不足以让他托付全族人的未来。 直到那日他亲临谢侯嫁女的宴席,为安胥之做掩护,他才真正下定决心。 骤风鸟有追踪之用,他在飞羽和安胥之身上撒了药粉,骤风鸟日夜不停地跟着他们。 拿到账本之后,他又在骤风鸟的指引下找到飞羽。 “我何尝不知道若你们投入北狄,将对我们造成巨大的威胁。可是索日乌毕竟是无主之地,我要在边境跟你们开市互贸,将要面临周边诸国的口诛笔伐。芸芸众生生而平等,所以我愿意帮助你们走出困境。” 李文简说话间,又端起桌案上微凉的茶盏喝一口:“可即便是我的父皇,当初面对你族人的艰辛,也只是颁布一纸禁止买卖西蛮奴的政令。而如今,你却要我为你们大开方便之门,对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不可谓不艰难。” 李文简说着,又停顿了片刻,才又道:“你蛰伏谢寄宁身边多年,居然还能活着站到我的面前,将这账本奉上,我便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既然你有心带领你的族人走上一条不平凡之路,那么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我可以用项上人头作证,只要我活着一日,我的族人便不会投靠北狄,索日乌与东篱永不起刀兵。”即便李文简什么都没说,西林迎上他的目光,字字清晰。 “好。”李文简爽快答应。 西林难掩心中的激动,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紧,倏地又松开:“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书房暖黄的光线照在李文简的侧脸,他从书案上取出一幅卷轴递过去。西林接过,疑惑地展开画轴,只见宣纸上立着一位殊色美人,他诧异地转头看向他。 李文简道:“她叫魏晚玉,是东篱与月氏的和亲美人,现在应该在前往珞珈的流民里。我要你即刻前往珞珈,找到她。” 西林不假思索:“好。” 珞珈是子韧的地盘,王延鹤他们担心进入城中,引起子韧身边细作的警觉,不敢贸然进入。 但他们已在周边寻找数日,始终不见魏晚玉的人影,怀疑她已经趁乱和流民混进珞珈。 他身边的人不能进去,西林可以。 希望她运气好一些,能等到西林找到她。 * 昭蘅坐在桌案旁,抬眸看了眼水汽涔涔的雨幕,雪水无声消融,静静地滴在庭院之中。 “主子,吃些东西吧。”莲舟端来了一碗梅雪羮,还有一些糕点。 桌上已经摆过午膳,但李文简在书房接见谢侯府上的那个侍卫,迟迟不见身影,她自己在桌前坐了一会儿,也什么都吃不下,饭菜很快就冷了,她便命人撤下了。 昭蘅接过莲舟手里的粥碗,喝了两口,原本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添了几分暖意。忽然之间,她望见淋漓雨帘里,李南栖手里捏着一封信跑了进来。 “阿蘅姐姐。”小姑娘几乎是扑进她怀中,欢喜地挥动手中的信封:“小宁来信了。” 昭蘅便扭头把碗放在一边,把她抱在怀里靠着软枕拆开信来看。 宁宛致的信写得乱七八糟,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刚说了上午吃的梅州肉饼,下一句就成了这里的雪好大……惹得昭蘅忍俊不禁。 她们慢慢地念着信,从她的心中窥见了宫墙之外另外一处广阔天地。 昭蘅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将信读到末尾,忽然看到宁宛致说魏晚玉不见了,她爹派了重兵打着戍边的名义去找她,她还带了一小队骑兵在雪原中搜了两日。 “啊,晚玉真惨啊。”李南栖拉着昭蘅的袖子晃了晃,仰着脸问她:“她会死吗?” 昭蘅恍恍惚惚,轻应一声,那双眼睛看向宫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帘。 * 李文简推门而入,殿内光线晦暗,只燃着几盏灯,窗棂尽合,寂静无声。 他掀起珠帘走进内殿之中,隔着帐幔隐约望见床榻上坐着看书的人,她咳嗽了几声,在里头动了两下,或是听见珠帘碰撞的声音,她转过头来,隔着薄薄的帐幔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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