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将信将疑地转身离开。 走到半路,碰到蹦蹦跳跳来找她的魏晚玉。 她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大把晶莹剔透的刚玉珠子,“阿蘅,我哥哥回来了,他给我带了好多漂亮珠子。” 她平常得了好东西都会跟昭蘅分享,以为她看到这些漂亮的珠子定然也很高兴,可没想到昭蘅只是瞥了眼,就慢吞吞地“哦”了句。 “我分你一半。”魏晚玉大方地说。 李文简扎的头发有些紧,昭蘅抬手扯了扯,将头绳拉松了些许,摇头说:“我不要。” “为什么?”魏晚玉将捧着刚玉的手往前送了送,有些失望地问,“你不喜欢吗?” 昭蘅的眼睛瞥了过去,刚玉珠子很漂亮,浑身通透如琉璃,又比琉璃更炫目,她抿了抿唇说,“喜欢珠子,我不喜欢你哥哥。” “我哥哥怎么了?”魏晚玉圆滚滚的脸垮了起来,哥哥回家刚放了东西就过来找书琅哥哥了,怎么招到阿蘅的? 昭蘅便把魏湛破窗而入把李文简打趴下的事情说了,瘪着嘴跟魏晚玉抱怨:“他打书琅哥哥。” 魏晚玉把珠子揣回怀里,抱着昭蘅的胳膊解释,说魏湛和李文简凑在一起经常练拳脚,有时候哥哥把书琅哥哥打趴下,有时候书琅哥哥把哥哥打趴下,打完之后他们还是好朋友。 大人们都说他们这是练拳脚。 “他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魏晚玉抬头看了昭蘅一眼,生怕她因为哥哥的事情迁怒自己,不带自己一起种地。 她前天刚种了一行甜瓜,还没发芽呢。 * 仆从进进出出收拾屋内的狼藉,魏湛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洒金纸。四月暖阳从窗棂洒到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似的,双手有些颤抖。 他抬起眼,见李文简穿着一身山岚色圆领长袍,因为刚才跟他的那番打斗露出一小截朱红的中衣衣领,那双温和的眼正注视着他的匪夷所思。 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去,将那张纸递还给他,神情不可避免地有几分凝重。 “就因为这,你专门来信,让我把照烨支走?” 阳光照得正盛,李文简捧着凉茶,垂下眼,纤长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深浓的阴翳,让他本就苍白的肌肤显出几分病弱。 “无忧太子历来信任太子妃,他们那样的情意,说废黜就废黜了。难道不奇怪吗?王照是太子妃表兄,我猜,他带太子妃和太子遗孤南下,在途中不知遭遇了什么事,又折回京城,暗中经营会贤山庄和这么多的产业。” “无忧太子死后,大魏朝已经是日薄西山,他们知道无力回天,所以,暗中蛰伏在京城,静待时机?”魏湛伸手推开半开的窗棂,听到李文简提起无忧太子,他抬头望了一眼点缀着浮云的长空,“照烨回京那年,恰逢无忧太子废黜太子妃……的确是太巧了……” 这些年,梁大人为了筹措军粮,常年在外奔波,几乎不在京城之中,照烨大部分时间与他们同吃同住,那份情意虽不是亲兄弟,却已胜过亲兄弟。 “王照自恃聪明,把这么一把刀插到我们身边。他年事成之后,他定会将刀锋对准我们。”李文简的视线垂落在茶炉冒出的缕缕热烟上,他双手轻攥成拳,浮光在他眼底跳跃,“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哪怕半分。” 魏湛陡然知道这个消息,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听到他这话并未往心上去,只皱着眉仍望着长空:“我跟安大人会去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是无忧太子遗孤,如果他杀了真正的梁星延,你打算怎么办?” 日光底下,浓睫落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在李文简的眼睑下,他抿了抿唇,最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会杀了他。”魏湛声音哽了一下,“你的手不能沾血,我做你的刀。” 魏湛洞悉他眼底的犹豫,只说了一声,便转身往门外走去。飞花被春风吹散,在空中浮浮沉沉,转瞬落满庭院。 * 这日天不大好,黑云堆在天际黑沉沉的,灰翳的院子跟草木灰一个颜色。 昭蘅坐在书案后写字,因为有心事,写了两个字就心不在焉地停下笔,双手托腮看向院子里。 天上像是氤氲着一场蓄势待发的大雨,盈雀正忙着将院子里的兰花搬到廊下躲避风雨。 正忙碌着,春喜从外面小跑进来。 “春喜。”盈雀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红肿的眼睛上,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哭过?” 春喜眼睫轻颤,声音带着哭腔:“我刚回家看了我的阿兄,他还没有好全,我看着伤感,就哭了一场。” 盈雀怕打搅昭蘅,将春喜拉到廊下,压低了声音跟她说话。 昭蘅注意到她们的动作,好奇她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极力伸长脑袋贴在窗户上听她们的话。 “声音小点,姑娘在看书呢,别吵了她。”盈雀掏出帕子压在春喜的眼角,“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方子,你试过了吗?” “还没呢。”春喜忧心忡忡,她满脸堆着愁,“别的倒罢了,那百年罗汉果根太难找了。” “再多打听打听,再难找也得找着呀,我听说咳嗽久了不好,把心肺咳坏了,可就回天乏术了。”盈雀提醒她。 春喜“啊”了声,眼泪又掉了下来,颤抖着说:“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再托人去找。” “快去快去。”盈雀脸色不大好,春喜的阿兄病了已经很长时间,总不见好,听说最近已经咳得出血。 人命关天的事情,春喜也不敢耽搁,一扯裙子就往外跑了。 昭蘅听了她们的话,心口陡然向下坠了几分。书琅哥哥自从上次受伤后,一直留下了咳嗽的老毛病,今天早上她去晏山居看他,他都还没痊愈。 她看到他受苦,心里真的很难受。书琅哥哥像是精致美丽的瓷瓶,应该被小心翼翼地对待,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她都想替他生病。 可是,她帮不了他。 她轻轻摩挲着狼毫笔杆,心下便有了主意。 她以前进山采草药的时候,曾经碰到过一棵罗汉树,树冠大如屋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李叔说这棵树大概有几百年的年成了。 盈雀说那个方子可以治咳嗽,是不是把罗汉根采回来就能救春喜的阿兄和书琅哥哥了? 她要回去采罗汉根。 她不是多思的人,打定主意过后心里的郁气就一扫而空了,她换上去菜园子穿的窄袖衣物,又把压在枕头下的铜钱塞进袖子里,才走出屋子。 盈雀看到她的装束,放下手里的花盆直起身问她:“快要下雨了,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昨天刚种了青豆,埋得很浅,我怕下雨把种子冲了出来,过去看看。”昭蘅紧张地捏着衣角。 “我把这两盆搬完就跟你一起去。”盈雀笑眯眯地说。 “没事。” 昭蘅急忙说:“你有事先忙好了,我埋完就回来。我想吃你做的糖糕,你搬完兰花,可以帮我做些吗?” 盈雀心想昭蘅来了府上这么久,之前也经常一个人去找几个小姑娘玩儿,路早就熟了。她思考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行,你早些回来,我给你做糖糕吃。” “好的。”昭蘅重重点头。 她转身正要往外走,盈雀又叫住她:“蓑衣和斗笠带上,没准儿半路上就要落雨。” 昭蘅乖巧地掉过头来,到杂物间里找出她的所以和斗笠便出门去了。 昭蘅到赁车行租了一辆牛车回薛家村。 天上哑雷阵阵,她和车夫一起坐在车头,车夫主动同她搭话:“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赶路?是要去哪里?” 昭蘅不喜欢跟陌生人闲聊,没有搭理他的话头,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张大饼嚼着。她没吃晌午饭,干硬的大饼哽得她眼泪汪汪。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独自赶路,看上去有些可怜,车夫便顺手递上自己的水囊。 昭蘅扫了一眼,抿了抿唇低声说了句:“谢谢,我不渴。” 车夫见她年纪虽小,却警觉得很,便不再说什么,扯着缰绳专心赶路。 昭蘅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见他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 到了村口,她就让车夫将她放下,独自进山。 那棵罗汉树不在深山里,那里的路她捡蘑菇也经常去过,所以她也没去叫李叔,独自往山里去了。 走到半道,酝酿许久的雨伴随着隐约的雷声,终于倾泻而下。雷鸣在她头顶发出嘶吼,山林里的树叶被风吹得呜咽作响,像是百鬼哭咽,让人不寒而栗。 昭蘅缩了缩脖子,把蓑衣的草绳扯紧,一面用柴刀拨开那些枝叶交错的荆棘,一面摸索着朝着记忆中罗汉树的方向靠近。 豆大的雨滴从密叶间漏下,顺着斗笠边缘连成长串往下坠落。她顾不得满脸都是水珠,抬手重重抹了一把,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罗汉树下,她用开路的柴刀撅了一大把树根,用油纸包着放进背篓里,正要往回走,突然踩到一根枯枝,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山坡底下滑倒。 * 安府。 盈雀把兰花都搬进了回廊下,就到厨房做昭蘅想吃的糖糕。想着春雨一下往往就是好几天,她去不了菜园子,只能留在屋中写字,怕她无聊,又给她做了一些花生酥吃着解闷。 可等她做完糖糕和花生酥,昭蘅还没有回来。 雨点从天上打下来。 盈雀撑着伞去园子里找她,可找了一圈还是没见到人。问了守园的丫鬟婆子,也都说没见她往这边来过。 盈雀眼前一黑,忙冒着雨往晏山居赶去。 李文简的身体本来恢复得差不多,可一天夜里几只小野猫钻进他的院子,蹲在矮墙上嗷嗷了大半夜,他被吵得睡不着,起来赶野猫时受了风寒,染了咳嗽的症状,每日里咳个不停。 他服了药正要打算小憩一会儿,忽听牧归禀报盈雀来了。知道定是昭蘅有什么事,他起身披上衣裳走出房间。 盈雀心急如焚,跌跌撞撞跑到李文简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公子,阿蘅姑娘不见了。” 李文简闻言立时让牧归带人到处去找,不多时,角门的小厮来报,昭蘅不到午时穿着蓑衣斗笠出府去了。 盈雀急得快哭了:“她跟我说要去菜园子里盖昨天种的青豆,怎么会悄悄出府?” 李文简抬眼看向大雨倾盆的天,他皱了皱眉,问:“她走之前,可说了什么?” “没有。”盈雀说:“她原本在写字,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说要去看她的菜园子,我当时在搬院子里的兰花,就让她等我一会儿我陪她一起去,可她说想吃糖糕,让我给她做点糖糕,一会儿就回来。” 盈雀后悔不迭:“早知道说什么也让她等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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