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毒极其耗费精力,每日祛毒之后,李文简都会虚弱不堪。他之所以不让昭蘅来看他,是因为这个样子实在太狼狈,她年纪太小,怕她见了难受。 傍晚服了药后,李文简只着了一件月白里衣靠坐在床头,捧了一本书在读。他看了一阵,忽听婢女在门外禀报:“公子,魏姑娘说魏大公子托她来看你。” 李文简微愣了下,阿湛让她来做什么? 站在院内的魏晚玉攥着昭蘅,手心微微有些发汗,她转头心虚地看了昭蘅一眼。昭蘅假装没看见,捧着手中的盒子目视前方。 过了片刻,丫鬟出来禀报,李文简让她们进去了。 昭蘅松了口气,目露欣喜,随着侍女入内。 李文简的房间内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气,苦得有些熏眼睛,久久挥散不去。昭蘅和魏晚玉一走进去,就皱了皱眉。 “来了?” 李文简听到推门声,抬起眼睛来,朦胧灯光里,他的声线仿佛也裹了些虚弱,看过来的目光温柔里夹杂着些许诧异。 他的目光落在抱着食盒的小姑娘身上,颇为意外:“阿蘅?” 冷雨滴答滴答地拍打着屋檐上,床前的小凳上放着还还没来得及端走的水盆,里面是洗过他伤口的血水。昭蘅的目光从荡漾的水纹移到他脸上,定定地望向他,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白云,整个人看上去好虚弱。 昭蘅心口发酸,吸了吸鼻子,嘴唇颤抖,眼眶红得厉害。 魏晚玉也看到那盆血水,“哇”一声哭了起来,她奔向床头,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书琅哥哥,你要死了吗?” 李文简揉了揉额角,一时无言。 魏晚玉只当他默认了,用力地把眼泪憋回去,她哭得奶声奶气:“我一定会给你挖个很好看的坟。” 昭蘅憋得生疼的眼眶终于蓄不住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瘦削的脸颊一串一串往下掉。 她走上前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地上,又端起那盆刺眼的血水往门外走,走一路,眼泪掉一路。 李文简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头又疼了。 她无声地回到屋里,抱着盒子走到李文简跟前,她吸吸鼻子小声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李文简伸手要去接她手中的盒子,她制止他:“你不要动,我拿给你看。” 李文简就靠在床头,看着她揭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一枝淡紫色的花。 “豆角开花了。” 不等李文简说话,她看着他泪流不止:“你不要死好不好?马上就可以吃到我种的豆角了。” 她记得,那年张婆婆就是在摔了一跤,流了好多好多血死掉的。 那会儿太阳很大,空气闷热,阳光下,黄花开得一片灿烂,张婆婆种的青瓜就快成熟了。 她穿过青瓜架跑到张婆婆家里,看到满院子刺眼的血。 说完她声音大了点,仰头看李文简问:“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睡到土里去。” 魏晚玉说不来安慰的话,只好学着她说:“人都是会死的……” “不要。”昭蘅摇摇头,伏在床边,拉着他的手蹭了蹭,“你答应我,不要死。” 李文简愣了一下,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傻,我怎么会死呢?”他撑着肩头的剧痛,坐了起来,干涸的唇艰难翕动,“我不会死。” 昭蘅拉着他的手,讲张婆婆的故事。 她人可好,对她也很好,可是死得太惨了。 “她就跟一样,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然后就死了。” 床头昏暗的光洒下来,将她哭得微红的脸颊镀上一层淡黄色的光晕,李文简抬起手慢慢将她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张婆婆一样死的,我会长命百岁,会一直保护你。” “你可以不保护我。”昭蘅摇头,“但你要长命百岁。” 李文简望着她极其温柔稚嫩的神情,笑了笑,她怎么这么傻气,他活着怎么会不保护她呢? “咳……”李文简嗓子里浮起一阵痒意,他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昭蘅见他身体虚弱,不再多打扰,又说了几句话,就拉着魏晚玉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她问李文简:“明天我能来看你吗?” 李文简其实不想她来,他既不想她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也不想让她为自己的伤势揪心。 不过她这么聪明,今天能让魏晚玉以魏湛的名义过来,明天肯定能想到别的办法,怎么也拦不住。 干脆点点头,道了声:“好。” 昭蘅唇角轻轻翘起,小声说:“那我明天再来。” 说完,她就牵着魏晚玉离开了。 李文简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唇角也忍不住漾起一丝笑。 昭蘅跟魏晚玉走到门外,廊下几个丫鬟正凑在一起,有的做绣活,有的在则在给他裁制衣裳。 昭蘅笑着跟她们打招呼,晏山居的侍女都认识昭蘅,知道公子十分看重这个小姑娘,对她也很和气。 细碎日光穿过廊檐落在小姑娘的身上,冬雪般的肌肤刚被泪水浸透,有种干净到极致的感觉。 昭蘅伸长脖子看了她们一阵,魏晚玉诧异地晃了晃她的袖子:“阿蘅?” 她回过神来,垂下眼眸低声说:“走吧。” * 李文简一病,牧归更忙了,每日不止要做分内之事,各房关切公子的病情,一日两三次地来探病。全得他一个人去招呼应对,成天忙得焦头烂额。 这天他刚送走三舅老爷那边来询问病情的侍女,一抬眼,又看到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鬼。 “牧归哥哥。”小鬼见面三分笑,嘴也甜得厉害。 牧归被她这一声叫得心先软了两分,说道:“公子刚服了药躺下。” 昭蘅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乖巧地望着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来找书琅哥哥的,我是来找你的。” 牧归讶异,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昭蘅笑眯眯地把食盒递给他,说:“我让厨房刘妈妈给你做了桂花米糕,你尝尝。” 牧归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桂花米糕,又看了眼昭蘅。 这姑娘虽然课业学得不好,但她很讨人喜欢,晏山居和庆园的丫鬟都对她赞不绝口。 牧归拿起一块糖糕塞到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好吃吗?”昭蘅趴在桌沿,两眼期待地看着她。 牧归点点头:“还不错。” “那你帮我个忙,好吗?”昭蘅向他眨眨眼。 牧归看着她狡黠的神情,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上当了。可是糕点已经咽下去了,总不能抠出来不认,他无奈地问:“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何事?” 昭蘅说话声音又清又软:“你可以帮我在书琅哥哥面前说句好话吗?让我来晏山居给他当侍女。” 牧归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纳闷:“你为什么要来当侍女?” “那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他了。”昭蘅眼神澄澈,口无遮拦地说。 牧归没多想,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看着公子对她好,所以亲近些。 “可以吗?”昭蘅追问。 牧归没回答她,反问:“你来能做什么?你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利索,既不能帮公子看账,端茶倒水也不知什么水配什么茶,研磨写字更不会。况且,公子也不会要你这样的侍女。” 昭蘅落寞片刻,面上浮起些许窘迫:“为、为什么?” “因为公子身边服侍的侍女不说学富五车,至少都是识文断字的。公子喜欢念书,侍女们经常要去书房为他取书,你不识字,知道要挑哪一本吗?”牧归说。 昭蘅泄气地摇了摇头,软软地说:“不知道。” “那不就对了。”牧归见她听话娇软,十分可爱,神情格外柔和,道:“公子这里有这么多侍女,你不用担心。他过段时间就能好了,你好好种地,公子说只要你开开心心的,他就能放心养伤。” 也不知公子欠了她什么,对她这么迁就。 李文简在书房里坐定,援笔舔墨在之上写着东西。 晨光照进房间里,落在他俊美的面庞上,仿佛生出光辉一般。 安静柳在旁边说着前线的情况。 “杨元残部已经被逼退到河川附近,梅武久带兵斩断了王锦堂的援军。恐怕杨元残部坚持不到半年就能投降,到时候京中一定会大乱。戾帝近来多有异动,我们打算先离京暂避一段时间风头。” 李文简知道杨元残部一剿,京城就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李氏大军攻入京城之前没多久,戾帝就启程逃亡江南,投奔江南氏族,从此盘踞在南方,为祸朝纲四五年。 上一世,戾帝离京之前的确先放了把火焚烧安氏大宅,才扬长而去。可是这一次,他根本没打算让戾帝活着离京。 他已经修书给父亲,打算策反几位可用的京城禁军将领,在他们攻入京城之前,将皇城堵死,将大魏皇族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文简点点头道:“戾帝暴虐无道,鱼死网破之际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先离京暂避风险也好。” 若非阿翁有先见之明,提前将大部分家眷送离京城,上一世那把火还不知道要烧死多少人。他不想让大家冒哪怕丁点危险。 安静柳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到他正伏案在画什么,凑近了看,才发现他在纸上画了许多小画,旁边写着与画上相关的字。 “这是什么?”安静柳问。 李文简揭起纸张递给他看:“给阿蘅准备的启蒙书物,看着图学字,学得更快一些。” “真用心读书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那丫头就不是块念书的料,不过人各有志,她种的地还不错,那块小菜园现在长得欣欣向荣。”安静柳把纸放下,“我看你还是绝了让她念书的这份心思吧。” “那您可看错了。”李文简低头继续写下一页,“她只是还没开窍,等她开窍了就肯学了。” 上一世您还夸她学识无双,亲自教导倾囊相授呢。 “我看不见得。”安静柳不以为然,他见李文简那启蒙画作得十分好,不由多看两眼:“你的心血不要白费了,拿给我交去书局付印,给学堂教授孩子用。” “不要。”李文简双手蒙着纸张,轻哼,“这是我给阿蘅画的,您要就自己画去。” 安静柳嘴角抽了抽,闷哼:“小气。” 而这时候,昭蘅也回到庆园了。 她闷闷的,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着放在脚边的菜种子发呆。 薛氏拿着衣服出来晒,见她闷闷不乐地独自坐着,问:“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 “我没有。”昭蘅下意识反驳,对上薛氏慈祥的目光,她隐约有点“瞒不过你”的无奈,问她:“您说,我念书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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