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简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昭蘅笑笑,月光照在她的身上都变得更加温柔。 她抬手摸向后颈,轻声说:“脖子后面有时候很疼。” 他的手还在她掌心,柔软细腻的温热将他宽大的手握着,他问:“我弄疼你了?” “嗯!”昭蘅抿了下唇:“不过我不怪殿下,殿下是为我好。” 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昭蘅半跪半坐在榻上,李文简站在她面前,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她轻声问:“是殿下受伤那天晚上开始的吗?” 那天晚上她在承明殿侍疾,结果第二天自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一直睡得很好。 她从不贪眠,可是却每天睡到将近晌午。 从承明殿回来的第一天,却又饱受梦魇之苦。 次日找了李文简拿了熏香后,情况有所好转。 她一直以为是安神香的功劳,直到最近她的香用完了,晚上无香可用,还是睡得那么沉,她便知道跟香没有关系。 小乖那天忽然叫“昭蘅坏东西”,它刚从万兽园带回来,万兽园的人不可能教它骂人,她就觉着是有人趁她睡着悄悄来过。 那夜殿下问她是否又魇住了,语气似乎觉得她不应该魇住。 总之,很多奇奇怪怪的细节让她有了这个猜想。 李文简说:“那天晚上你魇住了,一直呓语,吵得我睡不着。” 昭蘅仰头看着站在面前这个干净温和的男人,看着看着,眼眶竟渐渐红了。 他那天命悬一线,痛得呼吸微弱如风中残灯,她不敢想象他是如何起身,挪到她的床边,助她入睡,然后又一个人摸索着回到榻上。 次日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寝衣是因为她吗? 他隐忍而又克制的□□喘息是因为她吗? 如果那天晚上是因为她魇住吵着了他,那她回长秋殿之后每一个安眠的晚上呢? 他是人人敬仰的仁爱之君,是九天之上高洁华美的明月;她是身份低下的浣衣宫女,是凡尘之中卑微轻贱的尘泥。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划过她的脸颊滚落到他的手背上,温热的泪珠却让他好似被烙了一下。 “怎么又哭了?” 李文简端详着她的脸,她精致隽秀的眼眸似是染了山间的雾,水气凝结,洇着瞳内浅浅淡红,有一种易碎薄瓷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怜惜。 明知她不需人怜,但他忍不住,就是忍不住。 作者有话说: 李狗子:哦豁,以后不能偷窥老婆睡觉了。 阿蘅:请您光明正大地看。
第37章 李文简伸手理开她因为起身而凌乱的头发。 她有着不屈的坚韧, 也有着宁为玉碎的决绝。那么,又为何因这种小事落泪? 昭蘅摇了摇头:“殿下,我没有哭, 我在笑。” 声音里却满是带泪的哭腔。 李文简错开些许,温柔的月光落在她脸上, 照出了她唇边浅浅的笑,和眼底隐隐的泪。 “殿下,我很惶恐不安。您对我越好,我就越惶恐。”昭蘅小声说。 李文简听她说完这话,静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抬起头仰着着面前青松茂竹般的人。 “为何惶恐?” 昭蘅吸了吸鼻子:“您如霜雪般高洁,我是您这小半生的唯一的污点,是您唯一的耻辱,我有什么值得您如此对待呢?当我得到了原本不应该属于我的东西,便会惶恐,便会不安……” “你为何会是我的污点, 我的耻辱?”李文简打断她的话。 昭蘅抿了抿嘴唇, 正要开口说话,李文简又道:“做错事的是我, 为何你是我的污点和耻辱?难道不应该我是你的污点耻辱?” “怎么会?”昭蘅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问, 语气会这么急切,像生怕他不信一样。 “对你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李文简道:“于公,你是我发誓要爱护的子民;于私,你是我……枕边人, 若是连一人都爱护不好, 又何以谈天下。” 昭蘅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明月清风般的关怀与爱护, 这些爱护无关儿女情长,如同春雨浸入她的心底,慢慢滋润温暖了她在宫廷里冷了多年的心肠。 她可以撒谎不眨眼地和蒋晋斡旋,可以毫无畏惧地用簪子抵着陈嬷嬷的脖颈让她把秘密守住,也可以冷静地应对阿箬真…… 但在面对他人的好意时,却难以自控。 她闭上眼睛,哭得有些岔气。 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暖。 李文简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抚平她的难过。 “你再哭我就更罪孽深重了。”李文简轻声说道。 昭蘅止住哭泣,睁开眼睛看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我不哭了。”昭蘅抬手抹了抹眼底,望向李文简的眼睛:“以后我不说我是你的耻辱污点,你也不要再觉得对我是罪孽。” 她不想做他的罪孽,不想成为他生命中的污点,想努力地做他生命中美好的部分。 李文简却有些迷惘,若没有这些愧疚的牵绊,他们之间又还剩下什么?他对她所有的好都出于责任和愧疚,剥除这一层,他们又该用什么来维系关系? “好。”虽然暂时想不明白,但她落泪时提出的要求,他总是不知该怎样拒绝。 李文简凝视着她半晌,耳边全是她楚楚可怜的啜饮声。她俯下身去,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拭她眼底的泪。 昭蘅的哭声渐渐歇了。 她轻轻推开李文简的手,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望着他,哽咽着声音细柔:“我不哭了,殿下。” “你要睡了吗?”李文简用指腹抹去她鬓间湿漉漉的泪痕。 他呼吸的气息几乎扑到昭蘅的脸上,那温度暖暖的,却又不热。 昭蘅点点头,她又说:“我想试试……殿下不帮我,能否睡得着。” 殿下不可能永远在她身边,她也不能永远依赖他。 “嗯。”李文简道:“睡吧,我走了。” 昭蘅目送他转身走出房门,两扇门在浓稠夜色里慢慢合上。 翌日昭蘅醒来,昨晚一夜梦魇,时而梦到蒋晋来向她索命,时而梦到阿箬真强行带她回月氏,将她跟牛马关在一起…… 惊涛骇浪般的一夜,折磨得她次日醒来精神萎靡,眼底又是青痕毕现。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眼底的青痕,无语地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殿下点穴的功夫这么有用吗?一日不用,就这个样子了?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连忙走到水盆边,掬了一捧凉水泼在脸上,用力搓洗了几下,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今日是习艺馆休旬的日子,不用去上学。她匆匆吃过早饭后,便带上改进后的迷药前往万兽园。 时间一天天过去,阿箬真如同毒蛇一样虎视眈眈,如果不尽快把他解决,她晚上更加睡不着。 早上的风没有下午的炙热,十分的凉爽。 这一次去万兽园,莲舟精力高度集中,一刻不停地打量周围,就怕阿箬真突然从什么地方跳出来。 昭蘅看到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心疼。 经过林安池的时候,她们看到有很多人聚在池边。 “真晦气,竟然碰到捞死人的。”莲舟扶着昭蘅往另一条路走:“我们从景园那边绕道走。” 昭蘅点头,正要离开,那头忽然传出一声呼喊:“起来了,起来了。” 她回眸看了眼,看到池中有几个人正往上托举着一具尸体,尸体的手上套了麻绳,岸上的人用力拖拽。 脑袋刚好浮出水面,昭蘅看清了他的脸,怔愣了片刻。 ——死的那个人正是万兽园内欺负越梨的那个太监! “主子,怎么了?”莲舟见她半晌不动,关切地问。 昭蘅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的人堆,说:“走,过去问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莲舟道。 “你在这里等我。”昭蘅想起莲舟之前见过少英溺水后的尸首,做了很久的噩梦。 眼见昭蘅已经往人堆去了,莲舟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他们已经将尸首拉了上来,人已经死得透透的,眼睛瞪得老大。昭蘅下意识瞥了眼他的右手,掌心的伤还没有好全,被水泡得翻皮。 见到昭蘅过来,他们立时弯身行礼。 昭蘅皱了皱鼻,问:“怎么回事?他是谁?” 有人回道:“回昭训,这个人是万兽园的刘管事,昨天晚上他一夜没回住处,今天早上才在湖里找到他。” “哦……”昭蘅看了眼,让他们尽快收拾干净,就拉着莲舟走了。 一路上她眉心都紧紧皱着,面色也很凝重。 莲舟看她不大想说话的样子,也紧紧地闭上了嘴,没有聒噪。 到了万兽园,她先去喂了动物,然后往越梨的小院走去。 意外地碰到一大堆人在她院外,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宫闱局的人。 “昨天我看到刘掌事往这边来了,肯定是来找她的。”一个小太监正指着越梨激动地说道:“上次刘掌事来找她,被她所伤,说要找她讨要说法,昨天戌时左右就叫她去华春亭了。肯定是她杀了刘掌事,把他推到林安池里!” 昨日见过的老人,在一旁着急地解释说:“不可能,越梨平常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杀人!” “她可是连猛虎都敢驯,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小太监跳起来说道:“她是你徒弟,你当然向着他。” 说完他又对宫闱局的杨尚仪道:“尚仪,这个贱人嘴硬得很,你把她带回宫闱局,严刑拷打,她挨不住肯定会招供。” 杨尚仪没想到今年宫里竟然出了这么多死人的事儿,正烦心着若是上头盘问起来了该如何应付,闻言冷脸看向越梨,她是真没想到一向安分守己的越梨竟会做这种事!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尚仪大人,她是哑巴,不会说话啊,有冤也无法诉,您要她如何说!”老人从地上爬起来,眼含泪花,一直将越梨往杨尚仪面前推:“尚仪大人,您之前在万兽园的时候,也知道这个孩子,她那么乖巧懂事,怎么可能杀人!” “她不是会写字吗?”薛老头的话,让杨尚仪想起了从前的越梨。以前的越梨是个很乖巧的孩子,那会儿她没当上宫闱局尚仪,还是万兽园的总掌事。 那时的越梨是什么样子…… 她仔细想了想,她是明媚如春风烈阳,骑在马背上恣意如风,一笑起来满山春花不及她的芳华。 若是只有一张脸未必能让她记得这么多年。 偏生越梨是她最得力的干将,再厉害的猛兽送到她这里,要不了多久就能俯首帖耳,顺承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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