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呢?纸上的字呢?”魏晚玉吃惊地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她的心一下子跌坠:“你到底做了什么?” 昭蘅瞥了眼阿箬真。 魏晚玉一下明白了, 再次不敢置信地望向他:“是你把信又换成了白纸。” 阿箬真语气轻松:“可不是我, 是你的侍女。” 魏晚玉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你,你们……” 昭蘅并不想多理会魏晚玉, 小八还在睡觉, 等会儿醒了要到处找她。 她慢慢侧转过身,抬起脸来,静静地望着魏晚玉:“你一向喜欢惹是生非,现在就算你去告诉殿下是我害你, 你觉得他是会信你, 还是更厌恶你?” 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打在魏晚玉的七寸上。 她嚣张跋扈, 任性娇纵,现在不管她说什么,殿下都不会再信任她。 魏晚玉浑身发冷,几乎瑟瑟发抖,恨得银牙咬碎,闻声冲上前,提起巴掌便要朝昭蘅的脸上打去。 可是不等她的巴掌落下,手臂就被阿箬真铁钳似的大掌紧紧握住。 她恼恨得破口大骂:“阿箬真,你这个混蛋!” 阿箬真反唇:“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昭蘅唇畔挂着一丝温和的浅笑:“不必我说,你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吧?” 阿箬真叹了口气,这个魏晚玉蠢成这样,拿什么跟昭蘅斗。 魏晚玉嘴唇哆哆嗦嗦,又气又怕,抬首望着昭蘅:“你到底想怎么样?” “给你两条路。”昭蘅平静地看着她:“第一,继续嘴硬,我就让阿箬真把你带到后山去,杀了喂狼。” 魏晚玉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不要——第二呢?” 昭蘅说:“我知道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选这条路,所以给你准备了第二条路。你写个认罪书,把你怎么把我推到阿箬真面前,和他密谋掳人的事情写下来。写清楚了我就放你走。” “你!”魏晚玉震惊。 “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也不是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我只是想过几天清净日子,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不再兴风作浪。我便不会检举你。”昭蘅抿唇看向她:“否则,你就等着蹲大牢,众叛亲离吧。” 魏晚玉哆嗦着落泪。 阿箬真烦躁不堪,一把从怀里掏出纸笔,拍在魏晚玉面前:“少哭哭唧唧的,出坏主意的时候不你胆子这么小。” 魏晚玉悲愤:“还不是怪你!凭什么到头来全怪我。” “放心。”昭蘅瞥了她一眼:“一个都不会少。” 一句话戳到阿箬真的心窝子上,想到自己最开始就是被她拖下水的,更恨得牙痒痒,拔了拔腰间的刀,发出骇人的撞击声:“少废话,再不写,我就把你拖山上去了。” “已经在写了嘛!”魏晚玉委屈地抹了一把泪。 魏家女子也念书,文采斐然,一纸含泪泣血的认罪书很快就写好了。 阿箬真呈给昭蘅看,昭蘅粗略扫过,便将纸张慢条斯理叠好,放入衣袖内。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过了。魏大姑娘,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再来犯我,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她转身要走。 “那封信!”魏晚玉吸了吸鼻子,叫住昭蘅:“你怎么会写殿下的字?” 昭蘅轻轻弯唇,笑了笑:“殿下手把手教的。” 魏晚玉哭出了声音。 昭蘅没理她,提起裙摆往门外走。 她觉着魏晚玉多少有点傻气。 她的命多好啊,有做过中书令的祖父,身居高位的父亲,兄长是战名赫赫的大将军,受到殿下的关爱与呵护长大。 她原本拥有自己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人生,却被她自己硬生生给作到如今这副地步。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 她悄悄告诫自己,要惜福,珍重眼前触手可及的美好,万万不可贪心不足步上魏晚玉的后尘。 昭蘅的思绪被阿箬真的脚步声打断,他匆匆追上来,问她:“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回月氏吗?” 昭蘅皱巴着眉头,斜眼睨过去:“阿箬真,你想死?”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阿箬真急忙摆手澄清:“我只是觉得,你比那个魏晚玉漂亮得多、聪明得多、胆大得多,很适合跟我回去做月氏太子妃。” 昭蘅低声说:“这福气留给魏晚玉吧。我呢,只想在好好做个人,不想去当什么牛马太子妃。” 阿箬真拍着胸脯保证:“那是我以前有眼不识珠,现在不会了。跟我走呗,总比跟着你们那瘦秧子太子有前途。等以后我做月氏王了,就让你做月氏王妃。” 昭蘅噗嗤一声笑。 “怎么?我哪点比不上你们太子?”阿箬真皱眉。 昭蘅笑得如同廊外的晴朗风日:“哪里都比不上。” * 昭蘅回到寮房,李南栖还没有睡醒,三公主的嬷嬷过来说今夜不回去了,下午老和尚给三公主打过卦,卦象有问题,今晚上要开坛设法破解灾殃,明日下午再启程回宫。 昭蘅自然没有异议,成婚是件喜庆的事情,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圆圆满满。 趁着李南栖还没醒,她先去看了看三公主。 打卦出了问题,三公主有些忐忑,心不在焉地坐在房间里,安氏两姐妹陪在身边安慰她。 安清函宽慰她说:“不要担心了,我马上给小四郎写封信,他现在正在锦州境内,锦州有一座姻缘寺,请的姻缘符最灵了。我让她给你和小郑翰林请一道白头到老符,保管保佑你们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三公主睨了她一眼,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她的胳膊。 “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小的时候还有游僧说我活不过十二岁呢,现在不也平平安安地长到这么大了。”昭蘅温柔笑着:“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有她们的开解,三公主心里好受了些,慢慢地打起精神振作起来了。 * 牧归穿过长长的游廊走到书房前,手里拿着大相国寺刚刚传回来的信,站在门口禀报:“殿下。” 李文简正在批阅最后一份公文,微微抬眼,道:“进来。” 牧归入内,将信呈递给李文简:“大相国寺回来的信。” 李文简垂首批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这才从他手中接过信,展开扫了一眼,眉头微皱。 “殿下,寺中出事了?” “没有。”李文简道。 他慢慢地把信纸折好,重新装回信封中:“三公主的卦象不顺,今夜要在寺中开坛设法驱祟。” “哦。”牧归抬头望向书案后的李文简:“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你说……”李文简略思忖,问他:“我是不是该上山看看什么情况?” 飞羽“咦”了一声,停下整理书卷的手,插嘴:“殿下不是一向不信神鬼之说吗?” 牧归没有理会飞羽,他朝李文简揖了一礼,提议:“殿下和三公主兄妹情深,您若能亲至寺中为她祈福,想必三公主可以一切顺遂。” 李文简再看了一眼飞羽,微微颔首,起身走出书房。 飞羽看了看李文简的背影,又看了看牧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殿下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怪怪的。 * 山里的天气比宫中凉爽得多,茶寮院里的树上传出了蝉鸣。“知了”、“知了”的叫声,和池子里青蛙的呱呱声一起,成了中午李南栖午睡的背景音。 李南栖一觉睡到下午都没有醒,昭蘅觉得奇怪,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好像有点发热。 尽管山里没山下那么热,可晌午时分还是热得不像话。 三公主刚没把卦打顺,昭蘅担心告诉她小八发热的事情,她又要乱想,所以没有声张。 昭蘅让嬷嬷把竹床抬到后院,将后院的门开着,穿堂风从巷道穿过,清清凉凉地可降火了。 她用刚打上来的井水给李南栖稍稍擦洗了一下发热的身体,然后把她抱到竹床上睡。 凉水擦洗过后,李南栖舒爽不少,摊开肚皮躺在竹床上,渐渐睡着。 昭蘅伸手把她的衣服往下拉了拉,摇着扇子,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寺里的竹床都不宽,她们两个人睡还是有点挤,昭蘅翻了个身侧着睡着了。 在山寺聒噪的蝉鸣声里,昭蘅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梦里她还是个和李南栖差不多大的孩子,躺在竹床上无聊地玩着两颗桃核,窗外阳光灿烂,蝉鸣声甚嚣尘上,一道佝偻瘦影走入屋中。 那是奶奶,她怀中抱着一捧沙棘。这个时节,沙棘已经成熟了,红彤彤的小果子沉甸甸缀满枝头,衬着苍老素淡的老人,鲜活与枯老有一种刺目的对比。 昭蘅微张开眼看了奶奶一眼,昏昏欲睡的人意识尚有些混沌,含糊喊了声:“奶奶——” “吵醒小阿蘅啦?”奶奶向她笑笑,坐在竹床边,用她粗糙温暖的手摸了摸昭蘅的额头:“还有些发烧呢。奶奶给你熬沙棘粥喝,喝了就好了啊。” 她眨了眨眼。 生病真难受啊,要是不生病就好了。 昭蘅这样想着,竟然从竹床上站了起来,推开门一直往外走去。 可是小小的院落怎么又而走不到头,只有蝉鸣声越来越响亮,顶着的烈阳越来越热。 她皱了皱眉,觉得很不舒服。 正难受的时候,一股清风徐徐吹来,将那些无名的烦躁吹散些许。 …… 昭蘅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大约是睡得太久了。她迷迷糊糊半睁着眼,一边起身,一边伸手去摸旁边李南栖的额头。 目光忽然瞥到坐在竹床上的人,吓得瞌睡登时醒了:“殿下,您什么时候来了?” 李南栖坐在竹床上,在玩儿一个刚玉珠子,是李文简带来的。五颜六色的刚玉,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珠子咕噜咕噜滚到昭蘅脚边,她用手肘抵着膝盖,弯腰把珠子捡起来递还给她。 “皇兄早就来了,我醒的时候他就来了。”李南栖眨了眨眼:“他不让我叫你。” 昭蘅看到他手里捏着的扇子,大概明白梦里的清风从何而来了。 她倦怠地起身,问:“怎么也不叫醒我?” “梦到什么了?睡得这么香。”李文简把扇子放床上。 “我都忘了。”昭蘅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弯腰穿鞋。 然后起身去外面用冰凉的井水洗了一把脸,终于感觉好了很多。回到屋内,李文简正把李南栖抱坐在腿上,弯身捡她的鞋子给她穿。 不过怀里抱着个孩子,鞋又离得颇远,他伸长了手没够着。 昭蘅快步走过去,捡起李南栖的鞋子,蹲在李文简面前,握着她小小的脚,帮她把鞋穿上。 穿好鞋子后,昭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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