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串的珠子散落在地,掉得到处都是。 安胥之不信命定姻缘之说,买它只单纯觉得和昭蘅很相配罢了。 可是此时他看着四散开来的珠子,不知为何,心里莫名觉得不舒服。 * 再过不久就是中秋,天气渐渐没那么热了,一场秋雨过后,风中隐隐有桂花香。 宫中上下做着为三公主送嫁的准备。到处的宫灯都换成了大红色的穗子,迎亲的路上也挂满了绸布,一阵风吹来,鲜红的绸布跟着晃动,鲜亮的色泽让宫中充满喜庆。 一堆小宫女凑在廊下,用帕子擦着美人靠的缝隙。 初一早上,昭蘅去中宫给皇后请安。 东宫暂且没有女主人,照理说她应该天天去中宫给皇后请安的。但皇后知道她每日都在习艺馆,故而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长辈和善,她却不能不懂规矩,每逢初一十五还是老老实实去中宫请安。 平常她早上去到东宫的时候,皇上都已经去早朝了。 这日她到中宫,行云嬷嬷将她带入殿内,说:“长信宫娘娘昨日病了,皇后一早过去看她,良媛可能要稍等些时候。” 昭蘅点头说好,随着行云嬷嬷入内,就看见了皇上。 皇上正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摆着尚有热气飘出的清茶,一条翡翠十八子亦放在桌边。 既然碰到,断然没有扭头就走的道理,昭蘅款步走过去,规矩地福了福身:“陛下万安。” 皇上点了下头。 皇上现在是万事不管,朝政几乎都交到了李文简手里,凡事不过心。 “今日没去习艺馆吗?”皇上多看了昭蘅几眼。 “回陛下的话,今日习艺馆休旬。”昭蘅温顺答话。 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跟异性长辈独处的经验,面对的又是如此一位位高权重的长者,心中不免生出畏惧,正盼着皇后早些回来,又听陛下问她:“最近在读什么书?” 昭蘅答话:“最近在读饮川先生的《天台山游记》。” 皇上的面上立刻浮现出了欣赏。 “饮川先生的书文辞锐利,见解独到。”皇上说道,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说:“只可惜文笔有所欠缺,读起来就像嚼笋根,嫩则嫩矣,太卡牙。” 昭蘅抿着唇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皇上问她。 昭蘅低下头,轻声说:“殿下在书旁批注,惜文笔干瘪,读之如嚼干笋。” 皇上朗声大笑:“不愧是我的儿子。” 他这一笑,在昭蘅心中的形象又温和慈爱了不少,对他的那种敬畏不可攀的畏怯也逐渐消弭。 皇上透过窗,看到宁宛致和李南栖争先恐后往殿内跑的身影,重新看向立在一旁的昭蘅:“去吧,找你的来了。” 待昭蘅带着莲舟离去,皇上唇边的笑意不减,他问行云嬷嬷:“你们殿下什么时候过来?” “殿下说他忙完了就过来看您,应该快了吧。” 好半晌,皇上才挥手转过身:“什么看我,明明是来接他的良媛。” * 宁宛致刚陪父亲从梅州回来,很久不见昭蘅,抱着她的手臂舍不得撒手,赖了好一阵。 “婶婶,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已经让人抬去东宫了!结果他们说你不在。” “怎么好老是劳你破费。”昭蘅拉着她在石桌旁坐下。 “都不值几个钱。”宁宛致大手一挥,她坐不住,站起来走到花圃里摘了一枝牡丹:“再说了,我家多的是钱,我爹说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嗯嗯!”李南栖附和道:“小宁家富可敌国,父皇以前说过,要是国库没钱了想个由头把她家抄了就够花了。” 宁宛致一把捂住李南栖的嘴巴,咬牙说:“赶紧呸呸呸!” “呸呸呸!”李南栖乖觉。 昭蘅的表情有点微妙。 宁宛致皱眉轻哼哼,她问昭蘅:“殿下对你好么?” 昭蘅一点头:“好!” 宁宛致瞥了眼她的肚子:“对你好,你怎么还没怀上?” 她捂着李南栖的耳朵,压低声音对昭蘅说:“是不是殿下……不行?” 昭蘅吓得脸色都白了:“你胡说什么?” 宁宛致说:“我爹说了,生不出孩子都是男子的错。” “你再胡说!”昭蘅斜了她一眼:“我让殿下把你的嘴封上。” “不说了,不说了。”宁宛致急忙捂嘴,笑嘻嘻地低声问:“对了,我让你帮我做的荷包做好了吗?” “做好了。”知道宁宛致今天要入宫,昭蘅专门把荷包带在身上,闻言从袖子里摸出来递给她:“你看看,还满意不?” 宁宛致接过荷包一看,顿时赞美起昭蘅的好手艺。 “怎么同是一双手,你的就这么巧呢?”宁宛致把荷包揣进口袋里,笑得眉眼弯弯:“小四郎看了,肯定爱不释手!” 每天听她们这么提起小四郎,昭蘅也想见识见识这个小四郎是何等风采。 可是一想到小四郎回来,白榆恐怕也要回来了。 她心下就异常荒凉。 正要再说什么,月门的另一侧,转出一道高大声音,四爪龙牌加身,正是散朝过来的李文简。 他途经此地,恰好碰到她们几个在这里闲逛,昭蘅的笑声轻柔悦耳。 “殿下。”宁宛致先看到他,连忙上前行礼,想到自己刚才编排了他的话,心虚地说:“好久不见,您更英俊啦。” 李文简斜了她一眼,然后越过她的肩头看向昭蘅:“父皇赐了一块玉珏,行云嬷嬷让你进去取。” 昭蘅看向宁宛致,她看到殿下就害怕,巴不得昭蘅赶紧把殿下带走,忙催促她:“你快去快回!” 昭蘅收回视线,垂眸跟在李文简身上往皇后寝殿走。 她心里困惑,她明明刚才从殿里出来,皇上也没说赐什么玉珏啊。 刚这么想着,李文简开口,向来沉稳的声线有着几许戏谑之意:“你给小四郎做了什么?让他爱不释手?” 昭蘅侧脸望着他的眉宇。 他望过来,她立刻别开眼,转头的动作带着发梢从他手背上拂过,带来些许她身上淡淡的浅香。 “是小宁让我帮她做一个荷包,她要送给小四郎。”昭蘅强调:“以她的名义。” “阿蘅。”李文简纤长雪白的手指探入衣领,松了松领口,继而沉沉一笑:“你给别的男人绣荷包,不怕我吃醋吗?” 昭蘅的脸颊唰的一下红透了,她低着头,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小声说:“她很早以前就说了,我都答应她了。” 颇有几分给他顺毛的意味。 李文简微怔,抬手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弹了一下,用充满笑意的声音说:“好,以后不许给他绣了。否则……” 昭蘅垂着眼,急忙摇头,声音再软和一些:“否则什么?” 李文简负手慢慢踱步,漆黑的眸子里生出些调笑的意味:“否则,我发现一次,亲你一次。” 昭蘅脸上的惊愕有些挂不住了。 “拿去。”李文简看着她,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将她的脸衬出几分无措来,不再逗她了,将一个盒子递给她。 昭蘅垂眸,将盒子打开,见里面是一盒五颜六色的什锦糖。她抬眸望向李文简。 他说:“你不是说想吃橘子味儿的糖?新口味儿的不好做,御膳房试了好久。尝尝看。” 昭蘅双手紧紧握着盒子,纤长的指头用力到骨节发白。 好多天前,在大相国寺里,她跟李南栖说过想吃橘子味的糖。 作者有话说: 阿蘅:四郎,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太监白榆……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 小四郎:错错错,是我的错……
第48章 昭蘅将盒盖打开, 拿出一颗塞到嘴里。这个季节没有橘子,也不知道御膳房从哪里来的原料,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浓郁的橘子香气让她似乎回到了在炉火前掏栗子的冬日。 “好吃吗?”李文简问。 昭蘅点点头,她又捏了一颗糖, 见四下无人,踮起脚递到李文简唇边。 他微怔,侧眸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后,突然声线低沉地笑起来, 低着头将糖衔入口里。 嗯, 的确挺甜的。 他们并肩走到皇后寝殿门口,李文简说:“去找她们玩儿吧,等会儿回东宫了我叫你。” 昭蘅点点头,陛下在里面,她也不想进去打扰他们父子的时光。 李文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这才转身进入寝殿。 皇上此刻盘腿坐在临窗搁了一张凭几的罗汉床上, 因为这两日降温, 他腿上搭了一张薄薄的绒毯,听到李文简的脚步声, 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李文简走过来就发现他在看东西。 十来张写满了字的折子, 已经看了大半,手里那张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折痕处破了一条将近一寸的口子,边缘微微翘起。 皇上瞧着那张折子, 看着看着便不由用手掌轻轻扶着额头, 竟是笑出了声。 李文简认出是小四郎传回的折子。 他掀起衣袍下摆, 坐到了皇帝对面,面露关切道:“行云嬷嬷说您一早就在看折子,仔细伤神,歇一会儿吧……” 皇上并不接这话,只将手边的那份折子放到桌案上,他语气轻松随意:“看小四郎的折子,我后背汗涔涔的,总觉得纸后是你阿翁用他锐利的眼睛盯着我看。” 女婿对老丈人有着天然的敬畏,哪怕自己已经是当阿翁的年纪,仍是如此。 李文简笑道:“小四郎的确和阿翁很像,锋芒锐利,又不失儒雅温和。” 皇上也跟着笑了笑,然后示意宫女将凭几上的折子拿走,轻轻地叹了口气。 “父皇还在为前朝余孽的事情伤神?” 皇上现在听不得这四个字,一听就烦躁不堪,心里头压着一股邪火,总觉得被戾帝耍得团团转。 “小四郎在折子里说,元正十八年,无忧太子废了太子妃后,她便设法将皇太孙送出了宫,让王照南下送往江南。可这么长一段时间查下来,为何一直找不到当初失踪的皇太孙?” 早在得知前朝皇太孙还没死的时候,皇上就觉得这其中有鬼。 不把这个人揪出来,他心里面就跟猫在挠似的。前几个月他和李文简定了个方向,觉得这件事和江南士族脱不了干系,便让小四郎在江南狠狠纠察一拨。 头一遍查,连皇太孙的影子都没摸到。 循着王照查下去,他当年抵达江南后,便立即动身下了南洋,至今下落不明。 “当初那孩子从宫中出去的时候才八岁,太子妃对无忧太子怀恨在心,说不定让孩子隐姓埋名,平淡度日了。”李文简用手指轻扣那方几,跟皇上强调:“有延恩侯在朝,就算他活着,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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