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好意思,把簪子往怀中塞了一截。 羞赧忸怩的动作,令李文简有片刻恍然。安胥之已是十九岁的少年,与他同龄的男子许多都已经成亲做了父亲。他无心婚事,自然也忽略了少年初开的情窦。 阴郁了半日的心绪稍稍放晴,他问:“燕临有心仪的人了?” 安胥之说:“是小七在博古斋定了簪子,让我顺路给她带回来。” 李文简颔首,没有继续追问。府上的女眷要首饰,京城各大首饰店排着队争先送进来,何必他顺路去带。 他道:“差不多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若有心仪的人,尽早让祖母出面给你定下来。” 安胥之心尖微热,一抹倩影浮现在脑海,女子随着莲步翩跹起舞的裙摆在他心海荡漾。昭蘅两个字如同蜜糕涌上他的舌尖,最终却又化在舌尖。现在还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作为安氏长房长孙,他知道自曾祖父到殿下对他寄予何等厚望,对他的婚事如何看重。他即将启程南下,若是得知他心上人是东宫一浣衣婢子,会给她带来许多麻烦。 在他没有足够的把握应对那些麻烦时,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无谓的风波。 待他从江南回来,待他功成,有足够的底气向家人提出娶她,待他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再说吧。
第9章 黄昏的湖边,宁静极了。 柳树上垂下细长的枝条。 西斜的日影如同霞色轻纱覆在了湖面上、大道旁。 “曾祖父缠绵病榻,祖母要料理府上庶务,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我现在也没有合心意的人,就不拿莫须有的事情叨扰她了。” 或许是心虚,他低垂眼帘看向金光湛湛的湖面,继续说:“我也不喜欢京城的那些世家贵女。” 李文简颔首:“婚姻关系一声,自然要挑一个你喜欢的。” 安胥之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地屈了两下,斟酌了言辞他问李文简:“殿下,若我喜欢的人,出身卑微,并非名门望族,你说祖母他们会同意吗?” 少年的目光真诚热烈,藏着小心翼翼的炙热。 李文简道:“太/祖出身寒门,当年乃是山野一屠夫。他虽出身乡野,为人却耿直豪爽,及至后来戾帝无道,致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饱受欺压的太、祖振臂一挥,天下英豪群起追随,然后打败戾帝,建立东篱;父皇亦是屠夫之子,然他勤勉读书,待人以诚,承蒙阿翁赏识,破格录入陇西书院,后来招他为东床快婿。可见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你的祖父祖母当年对屠夫出身的父皇尚能以礼相待,若你喜欢的人品行高洁,有堪当世家妇的能力手腕,他们必不会多加阻拦。” 安胥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本微微抿着的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明年昭蘅便要出宫。 昭蘅没什么远大志向,她进宫只为于乱世中混一口饭吃,最大的梦想便是出宫后过安分日子,给奶奶养老送终。 她惧怕麻烦。 若要向她求娶,便要打消她的后顾之忧。 是以安氏的接纳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李文简的话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少年郎眼中喜悦难掩。他收敛心绪,妄将喜悦压下,然而还是不经意地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道:“魏家姑姑又来了。” 说完,觑了眼李文简的脸色,见他眉头皱了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你不要管她。” 安胥之收回视线,试探性地问:“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她嫁去月氏?” 魏晚玉委实被惯坏了。 李文简因为对魏湛有愧,所以从小宠爱魏晚玉,纵得她的性情刁钻骄纵。平日里小打小闹便也罢了,这次竟敢拿婚事做筏子要挟他。 “她一心所求,自然如她所愿。”李文简慢悠悠地说道。 安胥之终究辜负了魏晚玉所托,没有开口求情,因他太过熟悉李文简的性情,心若磐石,不可随意摧折。 安胥之回到住处后,立刻把怀里的青玉簪子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中把玩。她性子温和,不喜招摇,定会喜欢这支簪子。 想象着昭蘅长发挽起,簪着这支簪子的素净模样,他的唇角就翘了起来。 橙黄的暖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随着入窗的东风轻轻摇晃。 对簪笑了好一阵,他转身从匣子里拿出一条丝绢,把青玉簪子轻轻裹好,生怕哪里被磕碰到,然后压在枕下。 这几日昭蘅不在东宫,或许又被调去何处当差,过两天,他再送给她。 顺便辞行,不过一想到南下江南,或许好几个月瞧不见昭蘅,心中又是担心又是不舍,原本翘着的嘴角又毫无征兆地耷拉下去。 然而殿下今日的话给了他莫大鼓励,也促使他下定决心,待他自江南归来,便要和她商议娶她。 四五年的相处,便是无情也有情了。 他明白,有些情意,虽从未说出口,但从不需要多言,他就能明白。 他相信,她也明白。 可是也有隐约的担忧。 她愿意做白榆的妻子,是否愿意做安胥之的妻子? 自己又要如何才能打消她的顾虑,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答应嫁给他? 少年怀着憧憬与忐忑躺到床上,心中反复呢喃着昭蘅二字,然后带着患得患失的心境睡下。 与此同时,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正在房内看花样,看了许多,都觉得不衬白榆的风姿。 这是她送给白榆的第一双鞋,大抵也是最后一双。 她已经想好了,要将底子纳得又松又软,让他以后的路走得平安顺遂。浆要多糊几层,才经久耐穿。 他一双鞋穿了很久,有多久呢?或许两年,也或许是三年……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前几年有一次他冬日里来给她送东西,她的炉子里埋了栗子,临走之前,她扒拉了几粒给他,炉门一开,火星子溅出来,落在他脚背上,把鞋面烧了好大一个洞。 后来,她便时常注意他的鞋,几乎每次都是那一双。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想到给他送双鞋。 她有些后悔,该早些为他准备的,做许多许多鞋给他,够他穿很久很久。 她和太子已经把话说开,殿下暂时不会要她的性命。 但有一件事,殿下未提,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子没说要如何安置她。 她意外承宠,以她的身份,最多能在东宫当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天恩浩荡,能分到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妾身上几分? 况且她出身卑贱、家世衰微,在拜高踩低的宫内又能走多远? 最重要的是,她想出宫,奶奶还等着她团聚。 但这事情由不得她,她的来去从来由不得她。 是以李文简不提,她也不提。 好似这样,便无事发生,她只要安分老实,明年还能如期离宫。 可是她的幻想在第二日便被打破。 清晨的朝阳还未完全升起,昭蘅早早起来,梳洗完后打算去侍药间。 一推开门,看到牧归站在院里。 “挪去长秋殿?”昭蘅心猛地跳了一拍,求助似的看向牧归。 “就在承明殿西边不远,四公主前段时间吵着要来东宫小住,殿下刚让人收拾出来。”牧归说。 昭蘅没应话,眼巴巴地望着牧归,绷得紧紧的心弦忽的断了,心中彷徨又忐忑。她担心了很久的事情还是发生。 送走了牧归,昭蘅蹙眉回房。开春了,手上的冻疮渐渐愈合,伤口发痒,偏昨天手背又被烫伤,抠不得,只能任由痒意慢慢往骨子里钻。 痒得厉害时,她解开包裹的纱布,将手泡到温水里。 水中那双伤痕累累肿胀不堪的手又被放大数倍。 那是经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第10章 昭蘅知道若有李文简的庇护,她的日子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她不知道会往好的地方变,还是坏的地方变。 她小时候在茶楼门前卖花,楼里伶人素手抚琴,张口唱的便是王爷看上渔家女,是将相伯侯为心爱之人家也不要了、国也不要了…… 伶人口中缱绻悱恻的情爱故事勾起年幼昭蘅的绮思,是以进宫时她也怀了一朝飞天的心思。 她入宫后被分到陈嬷嬷手底下。 陈嬷嬷待她很好,精心呵护,处处照顾。 那几年,是她这小半生为数不多顺畅快乐的时光。 直到后来,陈嬷嬷把她带到蒋晋面前,送给了蒋晋,她才知道,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好事,所有不劳而获的东西背后都隐藏着未知的风险。 命运赠与你的一切,冥冥之中都已经标注好了价格。 她割肉侍虎,和那个阴鸷狠毒的太监周旋。彼时蒋晋权势滔天,她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只能苦苦捱着日子。 她以为自己终将死于那座充满阴私腐臭的宅子。 却不成想,有一天蒋晋突然垮台了。 后来她得知,是太子李文简铲除了蒋晋一党,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也正因如此,她对那位素未谋面昭如日月的太子充满好感。 她又回到了宫里。 蒋晋在宫里的势力大洗牌,陈嬷嬷还不容易攀上的人也垮台了,再没有门路将她送出宫。正巧那年太子移居东宫,需要增添人手,陈嬷嬷便带着她到了东宫。 她的身契在宫里,陈嬷嬷直接拿捏着她的来去;陈嬷嬷担心当初攀附蒋晋的事情暴露,也不敢过多为难她。 昭蘅从此彻底放下不该有的妄念,安分守己干好自己的分内事,平平安安熬到出宫便好。 卑微的宫人在主子面前直不起腰,渔家女的船也划不进相府的大门。 戏文终究只是戏文。 少英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 少英还是受到广安王宠爱,纳入王府后又诞下王府血脉,上过皇家玉牒,仍是换来葬身冰湖的结局;她和太子的关系更加微薄,仅是因他醉酒有了一夜恩宠。 她不敢去赌自己能因这一夜之宠从此飞黄腾达。 她历经千辛万苦才活下来,惜命得很。 她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属于李文简的锦帕,昨日回来后她连夜洗了烘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案上。 李文简根本不会在意一块帕子,但她还是打算还给他。 至少,该去见他一面,为自己争取个出宫的机会。 今日梁星延来了趟国公府,人才刚走不久。自他走后,李文简的脸色便格外难看,本就是浑身天家威仪,面色一沉,更显不怒自威。 飞羽在案前为他磨墨,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研磨手中墨条。 牧归领着柳毅沿湖往雁山居而来。 飞羽从窗外瞥了一眼,小声提醒道:“殿下,柳大人来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7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