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毓不要我了吗?”皇上苦笑。 皇后怅然:“图个清净,你和细鸢她们一起吧。” “阿毓。” 皇上忽然唤她的闺名。 皇后抬眸,眼尾沉着岁月的痕迹。 “这辈子我欠你太多。”他道:“原本许过一生一世只有你的诺言,我没有做到。” 皇后转过脸来望向他:“又说这些陈年烂事做什么?当初乱世里,为了求细鸢的父兄出兵和争得江东梅氏的支持,是我点头答应你迎娶她们,又是我亲自备下嫁妆将她们迎进门。我落子无悔,从不曾怪过你,一刻也不曾。”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可我怪自己,太无能,心比天高,走到那样的境地。” “我不许你这样说。”皇后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用力贴着,忍着哭腔说:“是我,招了戾帝的眼,差点被他强纳入宫;是我执意嫁与你,害得阿母死于戾帝之手;是我痛心不已,劝说你和阿爹举起反旗;是我四处奔走为你筹集粮饷助你大业……我明白的,你是为了我才走上这条路。时至今日,我仍不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你我夫妻,再不必说亏欠的话。” “好,不说亏欠。”皇帝握着皇后的手,将她的指背贴了贴唇角,他目光深深地望向皇后,认真道:“还有一件事。”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谢寄安,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道:“明明我是约的你去温泉行宫。” 他以为皇后会愣住。 可没想到,她默默地注视他,竟然也笑了笑,慢慢道:“我知道。” 那日是他登基后不久,有一日去温泉行宫赏雪,次日竟然酒后幸了暂住在行宫的太后远方表亲谢家姑娘。 他为了姑娘的名节,纳她做了嫔妃,从不曾告诉别人,那日他约的是皇后。 皇后也为此神伤许久。 直到后来有一日,他醉了酒,拉着她的手醉话连篇——那日你为何不来赏雪?为何将我塞入别人怀中? 她才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景元宫内, 安嫔捧着玉带弯身为六皇子系上。 镶金嵌玉的腰带束着他的纤细腰身,绫罗华服加身,白玉冠束发, 小小少年稚嫩的脸庞如同玉石般温润。 殿门打开,晨光铺散进来。 一众宫人捧着少年去明光殿的东西安静立在一侧, 静待六皇子收拾齐整。 六皇子自小由安嫔亲自抚养,亲力亲为照顾他的衣食。 有一段时间,她还亲自接送他去往明光殿进学。 她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尚未洗漱的面容还很年轻,只眼底有几道淡淡的细痕, 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风姿。 她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将六皇子衣角的褶皱扯平,将他交到宫人手中。 “好好看着六皇子。”她温声嘱咐。 一众宫人当即垂首,牵着六皇子的手走出景元宫。 安嫔静静凝睇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了,这才提起裙摆转身回到寝殿,拉开浅色的窗幔, 温柔地推醒正在安睡的七公主:“小七, 该醒了。” 七公主揉了揉惺忪睡眼,雪团一样的脸上满是还未睡醒的怔忡, 唤她:“母妃。” “小懒虫, 快起来了。”安嫔雪指在她眉心轻轻点触:“今天你不是约了小八一起打双陆?” 七公主闻言清醒了几分,张开双臂扑入她怀中:“母妃帮我穿衣裳。” 安嫔正要抱她起来,门外便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娘娘。” 安嫔扭头轻抬下颌望向门口,低声问:“什么事?” 那宫女躬着身走入殿内, 凑近道:“宫市的姜管事说上次您托他采买的螺黛已经买好了。” 安嫔闻言, 面上的笑意微滞, 半晌才找回笑意,柔声对七公主道:“小七先起来穿衣服,母妃马上就回来。” 她将七公主交给宫人,提起裙摆转身往花厅去。 安嫔步入花厅,见到厅中的女子,那一张苍老的面庞上带着浅笑,她站在日光下朝她屈膝:“安嫔。” “你怎么来了?” “娘娘上次吩咐奴婢买的螺黛已经买好了。”姜月冬上前,将一个小包递给她,压低声音说:“我家主子有句话问您,十年荣华富贵您享受够了,便忘了自己当初的身份,是不是?” 安嫔的手指骤然蜷缩。 这一句话,无疑刺痛了安嫔的心。 先帝发妻是谢家隔房的姑母。当年先帝起事,戾帝盛怒之下迁怒于谢家人,她的父母受到牵连,惨死在戾帝手中,全家只剩兄长和年幼的她。 先帝怜他们兄妹孤苦无依,先是带着他们随军,建立东篱后,又将她接入宫中照顾抚养。 没多久先帝死了,她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先帝临死前有意将她许配给当时的虎贲将军谢爻臣。 谢爻臣乃是武夫粗人,和她一样,曾经也是草根。入京述职之后,便要前往江州戍边。 她从永州乡下一路辗转飘零,入了京,在四季如春的屋子里学着贵女们品茶、赏花、颂诗,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委实不愿再去边塞的帐篷里听风雪声。 她喜欢京城,喜欢这里的繁华,喜欢金碧辉煌的皇宫,喜欢站在高高的龙首台眺望整座京城的盛景。 所以,她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登基为帝的男人身上。 从小他就很照顾自己,父母死后,有一段时间她和兄长随军到处辗转,他甚至会将年幼的自己抱在膝上与众位军将议事。 皇后也是柔善之人,她夜里想父亲母亲难受得痛哭的时候,她会温柔地哄她。 她愿意和他们做亲人。 她那时多年轻啊,应该只有十五六岁。比太子只大了三四岁,他们看她像看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趁他们争执之际,将他留给她的信烧了,又在他的酒中下了媚-药。 她如愿留在了京城。 还诞下了一双可爱的孩儿。 这些年来,她勉励苦学,学着品茶、花艺、抚琴、诗书,努力摆脱从身上乡下人的气度,做了真正雍容华贵的贵妇;她亲自教养两个孩儿,将他们教成温润谦和的皇子和端庄淑仪的公主,人人都赞叹她的两个孩儿乖巧能干;她时常提点兄长戒骄戒躁,务实勤政,要培养家族底蕴。 她坐在圈椅里,手指蜷缩起来,仿佛已经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怒气:“忘没忘,关他何事?” 姜月冬轻弯眼睛,双手叠在身前笑道:“我家主子说了,娘娘若再意气用事,做出这样的蠢事。往后娘娘就请自便。” 面上的笑意转瞬消失,她眼底唯剩一片阴郁凛冽:“已经是第二次了,我家主子对娘娘很生气。” “杀个人失败数次,还有脸跟我生气?”安嫔垂眸,轻睨着衣袍上的花团锦簇:“皇帝的身体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姜月冬秀眉微蹙:“真的?” “近来我带孩儿去中宫,几乎都见不到他。” 这些年,皇帝虽然对她冷淡至极,对两个孩子却也算慈父。他早些年行军受伤中过毒,经过治疗后压制住了毒素。从去年开始,中宫频频召见徐、王两位太医,她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个大概。 “知道了。”姜月冬淡淡地说。 安嫔的面色更加不好,她冷笑一声:“太子民心所向,若不在陛下死前弄死他,等他登基之后,更没有机会下手!你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得手?” “主子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且等着吧。”姜月冬似乎被她戳中心事,她冷着脸说:“主子一言既出,答应过你的,自然不会失言。” “我已经等得够久。” 姜月冬极不情愿听她说这些话,只道:“主子说了,娘娘愿信他,便依他所言,继续往东宫送东西。” “他在李文简身边行走,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了他,为何一直不动手?非要让我日日给东宫送东西,难道他指望那些点心能杀了他不成?”安嫔每思及此便觉得匪夷所思。 姜月冬没理她,站起来朝她又屈膝行了一礼,便道:“奴婢的话已经带到了,奴婢还有事要做,娘娘请便。” 安嫔冷着脸,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 她重重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若非兄长这些年在朝中毫无建树,自己都立不起来,她又何须跟一个疯子合作,听任她的摆布! 安嫔也是到如今,才慢慢想明白一些事情。 有些东西命里有便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非要强求真的好累。 * “良媛。”小郑太医将沾满粉末的帕子递还给昭蘅:“这些只是普通的木香粉,用在糕点中用来增香的。” 昭蘅捏着帕子,有片刻的失神,只是普通的木香粉吗?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误会了安嫔的一片好意。 安嫔对她的殷勤令她分外不适,虽然她每次送来糕点都有理由,但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糕点没问题,沾在盒子上的粉也没有问题。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昭蘅心口一阵一阵突突跳着,脸颊因为自己的小人之心一瞬间泛红。 她用冰凉的手摸了摸发红的脸,带着莲舟,心事重重地回东宫。 * 入夜时分下了一场急促的秋雨。 李文简一出崇明殿,牧归便上前替他撑伞:“月氏使臣团已经抵达江州,徐将军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使臣团进入燕赤便动手。” “好,”李文简点了点头,又问:“杨洛有消息了吗?” 牧归摇头:“没有。” 李文简闻言微怔。 两个月前,他让杨洛带着他信物悄然前往珞珈,去北府军驻地一探究竟。时至今日,无只言片语传回,怕是已经遇到不测。 雨势渐盛,一路走来他还是沾了满身水气。 行至寝宫外,远远地便见檐下灯火照见了廊柱后一抹身影。他从牧归手中拿了伞,说:“你先回去吧。” 刚步上台阶,昭蘅就迎了上来,见他半边身子落了雨水,皱着眉为他解下披风:“浴间水热水已经备好了,殿下先去沐浴。” 李文简将伞递给她,说了声“等我”就先去浴间沐浴,换了寝衣才回寝殿。 昭蘅听到他走来的脚步声,到窗前阖上窗户,然后才走到案边,端起晾得温热的汤药递给李文简:“徐太医送过来有些时候了,这会儿温度正合适。” 李文简低头看了眼,看到她软玉柔荑般的指捧着药碗,白皙中泛着珠玉光泽。 “第几日了?”李文简接过药碗,随口问。 昭蘅轻声说:“第七日了。” “明日便可采血入药。”李文简笑笑,端起药碗,将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药汤入腹,苦味沾着喉咙,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刚要去找水,身侧递过来一只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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