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过头,她眼睫有些水气,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也没有多苦。”李文简抬手揉了揉她发,接过水喝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的心情没了那般沉重,即便是药气浮上来,灼人的热意似乎要将他烧成灰烬,也不曾再皱一下眉。 还是昭蘅看到他的手止不住颤抖,才靠近过去。 “殿下。” 她站在他跟前,忽然唤他。 “嗯?” 李文简抬眸,目光落在她白净的脸上。 昭蘅递给他一卷洒金宣纸,其上洋洋洒洒数字,一笔一划清隽出尘,他看着和她那一手笔画间和自己类似的字迹。 “今日写了一篇文章,殿下帮我看看。” 李文简轻应一声,展开宣纸,从头细细查看。 那是做的一首悼词,写给魏湛的悼词。 “再过几天就是魏将军的生辰,我听说每年殿下都会亲自为他写悼词。”昭蘅望着身侧的男子,说:“今年是多事之秋,我既不能替你承受肉-体的苦,也不能为你的朝政分忧解难,只能为你略尽绵薄之力……” 李文简的嗓音微哑:“不是非要我亲自作,是因为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提起阿湛,所以只能我自己动手。” 他将那一直悼文折好放在身边,声音平淡许多:“你写得很好,字也很好看。” 昭蘅垂着眼帘,她永远也忘不了春天第一次写的字被他看到时的窘迫。 她坐在床沿,转身抱住他劲瘦的腰,仰面望着他:“也是殿下教的好。” “教得这么好,也不曾有人唤一声先生。” 李文简眼睫微动。 昭蘅垂着眼帘,定定地看着他的面庞,隔了片刻,她弯唇:“这辈子不能唤先生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您再来做我的先生。” “下辈子还想遇见我吗?”她这辈子被迫捆在他身边,他以为她下辈子再也不愿相遇。 “你没有因为我是奴婢而嫌弃我,没有因为我们的云泥之别而轻视我。”昭蘅抬头,认真地说:“殿下这么好,不止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还想遇见你。” 李文简一时有些发怔,他垂着眼帘望着眼前的姑娘,隔了片刻,他低下唇亲吻她。 昭蘅嗅到药气逐渐靠拢,微微闭上眼,等待着他的亲吻。 可是他微凉的唇最终只印在她眉心,轻轻碰触,一触即分。 “殿下怎么不亲我了?”昭蘅皱了一下眉,纤长的睫毛被夜风吹得微动,看着他的脸。 他低下去,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又蓦地轻笑了一声:“刚吃了药,口中是苦的。” 话音方落,昭蘅忽然捧着他的脸,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瞳仿佛洒过金光般浮现漂亮的光影。 灯影摇晃里,她的唇毫无预兆地印上他的唇,纤长的睫毛轻轻拂过他的额头,有些细碎的痒意。 她动作生疏地撬开他的唇,尝到他口中浓稠苦气,眉头微皱。 生涩的纠缠,几乎夺走他的呼吸。 李文简压下胸腔中的血脉涌动,连气息都变得十分克制,把她拉入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喟叹般说:“怎么是个傻姑娘?” 亲吻让人意识混沌,直到被他拥入怀中,昭蘅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呼吸都带着喘意。厚厚的寝衣料子隔绝了他手掌的温度,隔了好久,她抬起头看向他,男子在此间昏黄的灯光里,明净端庄若神,他沐着金光,眉眼里尽是克制而冷静的欲。 昭蘅想起初遇时神明放纵的冷漠,心想,他终究还是从九天之上走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李狗子:快来亲亲抱抱,急急国王们都要等疯啦~~ 阿蘅:哦(翻白眼) 祝大家元旦快乐呀~~~天天开心,健康幸福~~~~
第56章 秋天的日光很温和, 不怎么刺目,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将清冷秋意驱散几分。越梨躺在躺椅上, 脸上盖着张绣花帕子,眯着眼晒太阳。 万兽园养着各种珍禽, 味道不大好,来的人少,经常都寂静无声。 椅子旁的小几上茶汤热气滚滚,她端起被子喝了一口,轻快的脚步声近了, 她取下盖在脸上的帕子, 一回头,看到昭蘅逆着炽热的日光走来,面容被阴影掩盖,直到她走近才看清她的表情。 昭蘅将臂弯里挂着的食盒递到她面前:“给你带的绿豆糕。” 越梨接过食盒,揭开盖子拈了一块儿塞到嘴里,慢慢品尝着。 “昨天就做好了, 只不过下雨, 所以没有送过来。”昭蘅用帕子将屋檐下的灰吹了吹,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越梨吃完两块糕, 转过脸看着低头坐在檐下的昭蘅, 一手撑着下巴问她。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昭蘅用手托着腮,“你相信有人会对你无缘无故殷勤吗?” “有人生来良善,对世人充满善意。” 越梨闻声便笑:“不过你就不一定了, 你的身份太扎眼。” 昭蘅仰面, 迎着明媚日光, 满眼地迷惑:“可是我不知道破绽佚?出在哪里,她给我送的点心我都让太医查看过,根本没有问题。” 越梨不言,只是坐在躺椅上,静默地看着被风吹得摇曳的桂花树。 半晌才转过头望向昭蘅:“你明知道是我杀的刘贺,那时候你为何要帮我?” 昭蘅冷白的面颊有点微红,她抬头,看到越梨那半张被火舔过的脸:“我之前在浣衣处,知道大太监有多欺负人。那日我见他欺负你,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 越梨放下食盒,伸手抚了抚双膝,才侧过脸对上昭蘅的目光:“你想知道我是如何杀掉刘贺的吗?” 昭蘅眼睛微亮。 越梨面上浮出一个笑来,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昭蘅的面容:“刘贺是南阳人,喜欢吃南阳粉肉。正宗的南阳粉肉里会用一味调料,名叫蔻香果。” “蔻香果无毒。”越梨抬指指向院墙角落里的一丛紫色的花草:“那丛草叫紫银草,也是无毒的。但若是同时吃了它们俩,人便会犯晕。我那日悄悄在他的粉肉里加了紫银草,然后约他在林安池幽静无人处赔罪,他晕倒在池边,我事后过去将他推入水中,他都来不及挣扎就死了。” 昭蘅一怔,或是没想到第一次遇见时,被欺负哭了的这个姑娘,竟然胆子这么大。 “他们就算把我带去宫闱局也没用,因为没有证据,刘贺去林安池的时候我还在万兽园。”越梨清冷的眉目带有几分浅显的笑意:“万物相生相克,有些看上去平常无害的东西,凑在一起就成了杀人最好的利器。以太子的地位,就算有人要害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往东宫送毒。” 昭蘅若有所思:“你是说她送过来的点心,可能跟殿下的饮食相生相克?慢慢杀人于无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直接投毒,若是查出来她也脱不了干系。通过食物相生相克,逐渐损害根本,杀人于无形,怎么样也怪不到她的头上。”越梨再一次审视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半晌目光落在她莹白的皓腕,蓦地笑了一声:“谢氏有个族亲在御膳局当差,要拿到东宫的膳食份例安排并不难。” 那一句话犹如尖锐的针一般刺痛昭蘅的血肉,她的脸色很不好。 “你怎么知道是谁?” 越梨漫不经心地说:“宫里现在就这么几个人,皇后是太子生母,没有理由害他,贵妃久居深宫闭门不出,梅妃乃是江东贵族,骨子里有贵女的傲气,即便有心通过你向东宫投毒,也不会屈尊降贵向你献殷勤。况且,黎家若有不臣之心,根本无需等到今天。如此算来,便只有安嫔。她母族衰微,帝宠不深,宫里宫外地位都很尴尬,便只能通过你使用下作手段。” 越梨嗓音清冽冷静:“一个妃子向太子嫔妾献殷勤,怪难看的。不过她估计也是没办法了,太子身边亲近的人,要么是当年跟随陛下打天下的元老们,要么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友。好不容易从天而降个你,所以她才这么急切地想抓住机会。” 午后日光正盛,照在昭蘅身上就跟没有半点温度似的,她望着越梨在温暖日光下的面庞,那暖金色的日光如同一层流淌流沙金,在她结疤的面容上缓缓流动,显出一种诡异扭曲的美。 她的心口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几乎令她窒息。 “怎么了?”越梨见她脸色不好,倾身碰了碰她的手背,发现她的手竟然凉得可怕。 昭蘅的脸色一场苍白,甚至隐隐浮现出一种森然的可怕颜色,令她那张娇媚的面容,如同木雕泥塑般,不带半点生气。 “没事。”昭蘅的声音略有暗哑,却十分稳定,平静得几乎带着丽嘉死冷酷的意味。半晌她回过神来,望向越梨:“你好像对宫里的事情很清楚。” “不是跟你说了么。”越梨挑眉望向石阶上的一盆花:“他是个话唠,成日里嘴皮子就没停过。他常说我没心没肺,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我都清清楚楚记着呢。” 尾音里带着一句轻哼。 在一片死寂中,昭蘅只觉得心口茫然的痛,她站起身对越梨说:“我想回去看看……” 越梨看她面上如同春雪般的苍白,宽慰她说:“你日日和太子同吃同睡,你若是身体觉得没有任何异样,应该是没有大碍的。更何况,这一切只是我没有根据的猜想,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昭蘅点点头,失神地往院外走。 “等等。”越梨喊住她。 昭蘅在长空下回首。 “帮我个忙。”越梨走到台阶上抱起那盆被折断,又重新养活的花,交给昭蘅:“帮我种到他的墓前,告诉他,我终于养开花了。” 怀里的雪兰,静默地吐纳芳华。 * 夕阳西沉,耀眼的日光开始变得柔和绚烂。李文简走上台阶,便见窗棂内,昭蘅正在隔窗看他。 她的脸色不怎么好,在绚丽的夕阳余晖里,一双眼眸澄澈透亮。见他望过来,唇畔弯出温柔的弧度。 “今日在殿中做什么?” 李文简走到窗前,去看她的书案。 镇纸压着几张泛黄的纸,纸上满是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写得整整齐齐。 又在做文章,他夸道:“阿蘅真勤奋,比翰林院的大学士还刻苦。” 昭蘅被她夸赞,像是有点羞怯,睫毛眨动一下,她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是殿下教我要钝学累功。” 李文简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随即目光落在她沾墨的掌册,拉过她的手,拿出绢子轻擦她手掌上的墨渍。 “牧归说你今日把东宫最近的膳食都翻出来看了。”李文简垂着眼帘,定定地看着她被蹭红的掌根:“发现什么了吗?” 昭蘅搁下毛笔,转身抱住他的腰,头深深埋入他怀里:“这么多年来,殿下身边跟密不透风的铁桶一样,我怕我成了别有用心的人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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