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程家香药铺。 程羿炤正在后院厢房整理脉案,便见店内伙计掀帘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意会地点了点头,抬手让伙计出去,紧接着便有一人入内来,淡然在他对面坐下。 程羿炤搁下湖笔,含笑看去,“这个时辰,侯爷怎突然想起来我这儿?” “本该早些来,有要事耽搁了。”两人相识二十余载,早已不需多余的客套,孟松洵自袖中取出一物,“可否帮我看看,此物为何?” 程羿炤看了眼搁在桌案上的物件,双眉微蹙,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这是一片晶莹剔透的碎瓷,其上泛着微微的蓝,拿在手上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凉意渗透进肌肤里。 “这是……沁玉石。”程羿炤双眸微眯,“此物,产于西境,曾有西境属国献沁玉石宝匣于先帝,果蔬鲜花置于其打造的器皿中,可保三月不腐,新鲜如旧。这般珍贵之物,我也只在几年前偶尔见过一回,你是从哪里寻来的?” 孟松洵闻言,剑眉蹙起,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少顷,才道:“杀了三名举子的案犯方系舟,用来保存脑髓的,便是用此打造的小瓶。” “用此打造的小瓶?”程羿炤惊诧道,“一个寻常举子,是如何得到这般贵重之物的?” 是啊,一个举子,屡屡落榜,家中并不富裕,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用沁玉石打造的小瓶。 孟松洵眸色浓沉了几分,若那方系舟未死,他或可通过盘问得到真相。 可人如今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他薄唇紧抿,指节在桌案上轻轻扣了扣。 方系舟挟持那位柳姑娘意欲逃跑之时,他的确放了箭,但两箭分别射在了方系舟的右肩和左臂,并未伤及要害。 那直入方系舟咽喉,要了他命的第三箭并不是他放的!也非刑部的人。 他只在隔壁高楼上看到一个残影,待赶过去时已是空无一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便是那江知颐。 虽已证明杀了三位举子之人是方系舟,但江知颐行径同样古怪,前两位举子被害的那段时间,他恰好都离开鹿霖书院,去了京城,仅仅只是巧合吗? 而且,那日,方系舟迷晕了江知颐,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掉落在木床旁的沁玉石瓶又是谁打碎的? 还有那张刻意塞在他门下,引他去药庐的纸条,又是谁所写…… 见孟松洵剑眉越蹙越紧,程亦炤不由得询问道:“先前你来信问我关于脑髓入药一事,可也是为了此案?” 孟松洵颔首,“先前我的确有此设想,方系舟死前也说要集四人之慧云云,但到底得不到印证,我留在鹿霖书院,亲眼看刑部的人搜查了方系舟的房舍及药庐,但一无所获……” 程亦炤闻言沉默片刻,“脑髓能入药的药方我的确不知,但香方却有一个,你既来问我,想必也对此方有些印象……” 言至此,他眼眸微垂,掩下些许道不明的情绪,旋即娓娓道:“顾家……那个顾家还在时,制香四家同气连枝,因顾家制香手艺居四家之首,其余三家唯顾家家主马首是瞻。几十年前,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本《异香录》,记载了各种各样古怪的香方,因其中不少香方有悖人伦,所用香材极其残忍,故而当时顾家家主封存了此书,不许任何人碰……” 此事,孟松洵还是头一回听说。 怪不得,那时念念动了那本书,向来爱女的顾家家主大发雷霆,差点将念念家法处置。 孟松洵思忖半晌,又问:“那本《异香录》,除却顾家,还有谁有?” 程亦炤想了想,“我知道的,只有顾家那本,如今不知所踪,兴许已付之一炬。那一本先前被偷出来时,我也不过翻了一两页罢了。不过……还有一人,应记得上头所有的香方。” “谁!” 程亦炤深深看了孟松洵一眼,须臾,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顾缃绯。” 那位顾家女是天生的制香奇才,若能活着,京中闺秀无人可出其右,只消她完整翻看过的香谱,皆能做到过目不忘。 说罢,他试探地看着孟松洵的反应,见他只是蹙了蹙眉,不由得心生诧异,旋即唇角微勾,露出似有若无的笑。 “看来,武安侯已将旧事放下了,往日若我提起这个名字,你定然不只是这个反应。” 孟松洵没有在意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只抬眸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却是道出令程亦炤瞠目结舌的话。 “你说,念念他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感觉自己要阳了,但每天都是天选打工人,努力笑着撑下去 感谢在2022- 22- 23:22: 2 2~2022- 22-23:69: 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满天 20瓶;暴躁猫猫 20瓶;诗诗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程亦炤怔愣在那厢,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凝视着孟松洵,哂笑了一下。 “看来是我误会武安侯了,你不是忘却了前尘往事,而是着了魔,我纵然还惦记着故人,但不至于像侯爷这般,异想天开,觉得死了十五年的人还可能生还。” 面对他的嘲讽,孟松洵并未恼怒,甚至格外冷静,“可当年并未寻到他们的尸首,纵然火烧得再烈,也不至于尸骨无存……” “够了!”程亦炤骤然失控,忍不住低吼。 须臾,他稳了稳呼吸,定定地看去,“侯爷,我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他们,说实话,我很高兴,但……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也该断了!” 孟松洵抬眸看去,便见昏黄的烛火映照在程亦炤的脸上,半明半昧,他薄唇紧抿,言语间眸中沉痛一闪而过。 他并未再说什么,许久,只低低道了句“夜深了,告辞”,便起身离去。 他蓦然有些后悔对程亦炤说了这话,因当年那案痛苦至今的并非他一人,既是还未证实之事,不该一次次揭人伤疤,反徒增伤感。 举子连环杀人案虽未能活捉真凶,但也算成功告破,也令那些赴京赶考惶惶不安的举子们都安心定志,全力备考。 圣上龙颜大悦,好生嘉奖了破案有功的沈韫玉,倒也令他如愿在刑部立足脚跟。 临近除夕,圣上隆恩,给假七日,沈韫玉便命母亲赵氏备了厚礼,至恩师刑部尚书褚裴处登门拜访。 说是恩师,褚裴倒也未曾教过他什么,当年他进京赴考,因囊中羞涩在鹿霖书院借宿,连着三回书考都得了头名,才被褚裴看中收做门生。 后他高中探花,幸得恩师一路提拔,才得以在短短五年内官至刑部郎中,对于褚裴,沈韫玉一直很心怀感激,从不敢忘。 入了褚府花厅,见到褚裴,他起身深深一躬,献上节礼。褚裴含笑满意地看着沈韫玉,让他不必拘束,落座喝茶。 “此番你抓住真凶,破了大案,做得不错,连首辅大人都在我面前好生夸赞了你,言你行事机敏,洞若观火,是不可多得之材。” 沈韫玉闻言,登时受宠若惊道:“不过分内之事,是首辅大人谬赞了。” 褚裴口中的首辅,是内阁首席大学士胡钊壁。 “不必妄自菲薄。”褚裴笑了笑,“首辅大人既然看好你,你只需尽力便是,跟随在首辅大人左右,将来自能有大好前程。” 沈韫玉闻言,唇角笑意微微一僵,哪里不明白褚裴的言外之意。 除却首辅的身份,胡钊壁还是当朝胡贵妃的亲兄,四皇子的亲舅。 今上皇嗣单薄,除却先皇后生下的太子外,膝下就只有三位皇子。太子自小羸弱,如今虽年近而立,仍时常缠绵病榻,弱不禁风,甚至有太医直言太子身体每况愈下,恐活不过三十岁。 虽因天弘帝爱重先皇后而迟迟不肯另立太子,但朝中不少群臣早已视胡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为下任储君,为此而攀附胡钊壁者趋之若鹜。 如今,这位首辅大人能瞧上他,在旁人看来,是他三生之幸,显赫前程触手可得。虽是如此,但东宫到底还在,每每听他这位恩师隐晦地提及此事,沈韫玉心下都难免有些不适。 为臣者,自要忠心为君,太子尚在,便在谋四皇子立储一事,未免有些大逆不道。 见沈韫玉抿唇沉默着,褚裴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嗤之以鼻。道他不过是当官的年岁太短了些,还未抛掉一些无用的忠节,待在波云诡谲的官场待久了,自会明白什么叫明智的选择。 他也不多言,只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将话锋一转,“听闻先前查找真凶时,武安侯也在鹿霖书院,缉拿那位方举子时还帮了你许多?” 沈韫玉喝茶的动作一滞,面色顿时难看了几分,少顷,颔首低低道:“是,此番若非武安侯相助,只怕此案没那么顺利解决。” 听得此言,褚裴的神色骤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一双眸子暗暗转了转,片刻后,才道:“前几日,大理寺卿施俦施大人以年迈为由向陛下上书乞骸骨,意欲告老还乡。陛下允了,着令吏部尚书举荐继任大理寺卿一职的人选,你猜吏部尚书举荐了谁?” 他这位恩师在蓦然提起武安侯后说起此事,定不会是心血来潮,沈韫玉思忖片刻,问:“难不成是武安侯?” 褚裴没明确答复他,轻轻笑了笑,便算是默认了,“吏部尚书之所以举荐武安侯,听说是施大人的意思,施大人言武安侯在此番捉凶□□劳不斐,若非他察觉真相,派人盯着方系舟并拦下他,只怕早已让凶犯逃之夭夭。” 提及此事,沈韫玉略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欲起身禀告:“老师,关于那事……” “诶,我并非有指责你的意思,此案复杂,调查时略有偏差也在情理之中,总归结果好便够了。” 褚裴抬手示意他坐下,继续道:“我不过有些奇怪,虽说近日陛下确实有为武安侯封官,将他留在京城的打算,但这位武安侯突然掺和举子凶杀案,再凭此功承大理寺卿一职,真的只是巧合吗?” 沈韫玉闻言怔了怔,“老师的意思是……” 武安侯参与此案,就是为了这大理寺卿一职? “嗐,能有什么意思。”褚裴成功吊起了沈韫玉的好奇心,却并不再接着往下说,而是佯作轻松道,“就是突然想起此事,觉得有些蹊跷,随口一谈罢了。” 他放下茶盏,旋即上下打量了沈韫玉一眼,蓦然问道:“我记得,子芨你今年也该有二十五了吧,耽误了那么多年,还未有娶妻的打算?” 子芨是沈韫玉的字。 听恩师关心起自己的婚事,沈韫玉恭敬答:“家母正在为学生张罗此事,只一时还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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