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做什么的?”护院捏紧腰上佩刀, 死死拦在门前。 “刑部查案。”沈韫玉脊背直挺, 提声低喝道,“本官看谁敢拦!” “刑部?”为首的护院上下打量了沈韫玉一眼,却是不屑,“哼,谁知你们是不是刑部的人,你们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就敢随便搜查这宅院!” 沈韫玉一声冷笑。 下人见了官都是这般嚣张的嘴脸, 这宅院的主子想必也是依仗权势,目中无人之辈。 “本官如今怀疑你家主子与婴香杀人案有关, 今日不管你家主子是王爷还是太子,本官都要搜查到底!” 他稍一抬手,训练有素的刑部侍卫一波扑上去压制住了那三个护院,另一波一脚踢开院门, 一涌而入。 这是个小二进院落, 其内清冷, 没什么人气儿。刑部侍卫冲进正屋与东西厢, 将每间屋子都仔仔细细搜查过后, 便压着两个婆子至沈韫玉面前禀告。 “禀大人, 东西厢都堆积着各类香材, 自正屋搜查出两个制香的婆子, 其余的, 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那两个制香的婆子看着这群拿枪带剑的男人, 双腿打战, 吓得扑通跪倒在沈韫玉面前,磕了两个响头,“大,大人,草民只是受雇在此制香,并未做什么啊,请大人明察,请大人明察……” 沈韫玉淡淡扫了两个婆子一眼,转而看向另一边被刑部侍卫压跪在地的护院,沉声问:“你家主子在哪儿?” “大人如今记得问起我家主子了。”纵然落到这般境地,那护院却仍是昂着脑袋傲慢道,“我家主子可是顾家三爷,顾家,大人可知道?我家大爷那可是宫中的冶香官,您私自搜查我家三爷的宅院,不怕我家大爷上禀陛下,治您个滥用私权吗!” 听得“顾家”二字,沈韫玉神色微动,周遭的刑部侍卫亦露出几分诧异与顾虑。 顾家家主顾长奕制香手艺精妙绝伦,十几年间在宫中用香药替天弘帝调养龙体,又研制了不少为天弘帝所爱的香品,尤得圣心,传闻天弘帝甚至常在品香用药时与顾长奕谈论政事,由此可见对其之深信。 在京中为官,若真得罪了顾家,便极有可能丢了仕途与官运。 沈韫玉深深看了那满面嚣张的护院一眼,心下不禁生出几分忌惮,正当他迟疑沉默之时,却见一颀长的身影面色铁青阔步入了宅院,在看见他的一刻,剑眉蹙紧。 正是孟松洵。 他环视着满院子刑部的人,神色极冷,“沈大人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手脚倒是够快啊!” 看着孟松洵面上展露无遗的不虞,沈韫玉心下反不由得涌上一阵快意。 他当然知晓这位武安侯因何不悦,自是因着他快他一步,对他所掌握的线索下了手。 孟松洵看向跪着的两个婆子和三个护院,又打量了整个院子,才看向沈韫玉道:“既这回大理寺是与刑部联手办案,沈大人也不该有所隐瞒,若有什么收获还望沈大人如实相告。” 他语气越是强硬,越是令沈韫玉心下不平,他得到的线索是他自己努力所得,与大理寺又有何关系,纵然他武安侯以身份相压,也不代表他便得乖乖从命。 沈韫玉恭敬地拱手道:“恐要让侯爷失望了,除了寻常香材和两个制香的婆子,下官在这屋内并未查到什么特别的。” “哦,是吗?”孟松洵微一挑眉,静静看了沈韫玉半晌,才移开视线,侧首看向贺颂,“同本侯一道进去瞧瞧。” 沈韫玉立在原地,看着孟松洵往正屋方向而去,晓得他是不信他,想自己亲自查探一番。 待人进了屋,他立刻压低声儿对属下吩咐道:“查查那位顾三爷如今在何处,速速带到刑部问话。” “可……”下属面露犹豫。 “还不快去!”沈韫玉厉声道。 这位顾家三爷是寄卖婴香之人,定然知道些什么,且先不管顾不顾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大理寺占了先机。 一个时辰后,京城,顾府。 顾家管事尚从家主书房出来,便见他家三爷一脸急色而来。 “我大哥呢?” “大爷在里头呢。”顾家管事话音未落,便见顾长骤疾步入了书房。 面北的花梨木雕花桌案前,顾长奕听见动静,抬眸淡淡瞥了一眼,“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又给我闯了什么祸?” 面对着顾长奕,顾长骤眉目躲闪,拘谨地躬起身子,踯躅半晌,才低低道:“求大哥帮帮我。” 见顾长奕凌厉的眸光刺来,顾长骤心下陡然一颤,“我,我在清平坊置的那座宅子,今早被刑部给围了,这会儿刑部的人正在京城四处寻我,欲拿我去刑部问话。” “你做了什么?”顾长奕沉声问,见他埋着脑袋一言不发,旋即蹙眉提声道,“说!” 顾长骤垂首声若蚊呐:“我在那院子里命人调制婴香……” “婴香?” 作为宫中的冶香官,顾长奕不可能没听说过那传闻中可入瑶池仙境的婴香,可虽那香在京中盛行,但于顾长奕而言,那般腌臜之物他不可能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去碰。 “近日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婴香是你所制?”他看着顾长骤,面露不齿,旋即稍稍眯起眼,“那香有问题?” 不然刑部为何会围了那制香的院子,还要拿他这不省心的三弟去问话。 知道瞒不过,顾长骤一下跪倒在地,颤声道:“大哥,是我一时糊涂。半年前,有一人偷偷寻上了我,给了我一本香谱残卷,他让我按着上头的法子制香,说若是能成,便将完整的香谱交给我……” 顾长奕闻言双眉紧锁,他了解他这个三弟,虽因他的命打理着顾家的几家香品铺子,但他本身并非嗜爱制香之人,按理不应为了一本香谱而随意答应一个陌生男人的要求。 “什么香谱?”他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顾长骤心虚地抿了抿唇,“是,是《异香录》……” 顾长奕提笔的手凝滞,双眸微张,抬首难以置信地看去,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他竟还能听到这三个字。 顾长骤深埋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少顷,却见一个瓷杯蓦然飞来,“砰”地砸落在他手边的青石地板上,碎瓷片混着滚烫的茶水溅开,旋即是顾长奕隐忍着怒气的声儿。 “顾长骤,你是不是疯了!” 《异香录》是何物,当年为何被封存,顾长骤当也一清二楚,那般邪祟之物,他居然也敢碰。 就算顾长骤不说,顾长奕也能猜到他为了研制婴香都造了什么孽。 “大哥,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但我也是为了我们顾家啊。” 顾长奕试图辩白,“《异香录》上记载了什么,大哥很清楚,当年《异香录》被顾渊嗣封存,难道大哥就没生出丝毫不满吗?您就不想……” “够了!”顾长奕厉喝道,“老实告诉我,是何人将这香谱给的你?” 《异香录》此书早该在十五年前便付之一炬,为何会重现于世,又到底是真是假! “我也不知啊,我也不识那人,他每回见我都带着面具,我连他是何模样都不知道啊。” 见自家大哥面沉如水,顾长骤膝行至顾长奕脚下,哀求道:“大哥,您帮帮我,我知道您与刑部尚书交好,只消您去说上一句,便能让刑部的人撤出那座宅院,若是让他们发现院里的秘密,我可就完了。” 顾长奕冷冷扫他一眼,猛一拂袖,“这是你一人闯的祸,顾家不会帮你,你且好自为之。” 顾长骤跌坐在地,看着顾长奕冷漠坚决的态度,面上的哀求化作无助的绝望,但很快又转变为心底强烈的不甘,“大哥便这么狠心吗?” 他眸色黑沉如墨,轻笑了一下,抬首一字一句道:“如今《异香录》重现,您觉得您当年做的事还能瞒得了多久,当初顾家是怎么灭的门,顾渊嗣到底是怎么疯的,您难道都忘了吗?” 顾长奕面色大变,“顾长骤,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长骤缓缓站起身,与方才的低声下气不同,此刻他似有所仗般游刃有余道,“大哥,您就帮我这一回,不然我担心我被刑部逼问,恐慌之下,这张不牢靠的嘴,万一透露出一些不该透露的......” 话音未落,大掌拍在花梨木桌案上,发出“砰”地一声震响。 “你威胁我!”顾长奕咬牙道,“你觉得威胁我有用吗?顾家之事已过去了十五年,我问心无愧,纵然你胡言乱语,也无人会信。” 他说这话时虽信誓旦旦,但顾长骤看得出来,他这大哥看似还算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波涛汹涌的内心。 “小弟不敢。”顾长骤将手搭在桌案上,倾身靠近,“不过,大哥您想想,若我出了事,顾家能全然逃脱得了关系吗?当年的顾家受到的恩宠并不比我们顾家小,但只一夜之间便跌落谷底,家破人亡,大哥难道没从中吸取什么教训吗?” 顾长奕闻言深深看了顾长骤一眼,神色沉肃凝重,他垂首思虑了许久,才看向门扇的方向,提声吩咐道。 “来人,备车……” 及至申时,沈韫玉派去捉拿顾长骤的人仍是一无所获,只回来禀告说,顾长骤狡诈圆滑,似有所察,竟一路逃过了他们的追捕,逃回了顾家。 这在顾家家宅内拿人和在外头拿人到底不同,沈韫玉虽心急如焚,但也不敢擅作主张,方才回了刑部,欲申请捉捕令,便被褚裴唤了去。 才踏进褚裴办公的屋,一叠纸迎面而来,毫不客气地砸在了他的面上。 “沈韫玉,你个蠢货!” 沈韫玉抬首看去,便见他向来文雅和善的老师褚裴,此时正勃然大怒道:“招惹谁不好,偏生招惹顾家,沈韫玉啊沈韫玉,枉我这般欣赏栽培你,这回你做的可实在糊涂。” 顾长奕都亲自找上了门,若他在陛下面前随口道些什么,他这刑部尚书的位置还要是不要! “老师。”沈韫玉恭敬上前,正色道,“国子监武大人与昨夜富商一案皆与婴香有关,那婴香是顾长骤所制,此人形迹可疑,不可不查。” “什么形迹可疑!”褚裴怒道,“那婴香不过是能令人生出些许幻觉之物,那么多人用了婴香都安然无恙,如何就能断定武大人和那富商的死就是婴香所害!” 褚裴命令道:“让刑部的人速速撤出那座宅院,再不许寻顾家的麻烦,明白了吗?” “可老师……” 沈韫玉好容易查到了那婴香的出处,直觉只要从那顾长骤口中盘问出一二,定然能顺利破了此案,让他就这般善罢甘休,他实在觉得可惜。 “这样我们不就把这桩案子拱手让给大理寺了吗?” “你以为刑部动不了的顾家,他武安侯便敢碰吗?”褚裴凝视着沈韫玉,满眼似都在嘲讽他的愚蠢,“你今日快大理寺一步闯了顾长骤的宅院,莫不是以为占了便宜?恐怕武安侯心里比你还高兴,若你再拿下那顾长骤问了话,可就真真替别人做了嫁衣,让武安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从顾长骤口中得到他想要的,而得罪顾家的祸却得统统由刑部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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