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说着, 勾唇笑起来, “你不知道, 他这人向来是有些愚笨的, 我俩初见是在凛阳侯府, 我原在花园走得好好的,便见他蓦然从假山后头窜出来,将我吓了一大跳,他还傻头傻脑地问我侯府花厅怎么走,还问我的芳名呢……” 言至此,徐氏扁了扁嘴,面露嫌弃,“当时我只觉这人甚是无礼冒失,后来没过几日孟家便上门提亲,新婚之夜我才知他是孟家大公子,这厮原是对我图谋已久,武安侯府和凛阳侯府是旧相识,去凛阳侯府花厅的路他哪里会不晓得,就是借故想与我说话罢了……” 柳萋萋静静看着徐氏,她或许自己都未发现,说起那些往事时,她一双眼眸都闪烁着光彩。 纵然不曾见过这位武安侯的兄长,孟家大爷孟松浛,但柳萋萋肯定他们定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 只越是相爱,生离的苦痛则愈是浓重。 没一会儿,或是想起昔人已去,徐氏唇角的笑意逐渐消散了,她到底不想车内的气氛因她而变得低沉,便将话锋一转,“这银簪可是顾大姑娘的婢女偷的?” “妾倒觉得不像。”柳萋萋道,“毕竟是顾大姑娘的婢女,纵然手头紧,当也不会做这般不干不净的事儿。” “我也觉得。”徐氏也思忖不出顾大姑娘那婢子这么做的理由,只低叹一声道,“左右他们顾家与我们武安侯府的关系也不佳,往后还是少有牵扯吧。” 关系不佳? 柳萋萋纳罕不已,不是说那位顾大姑娘还是武安侯的青梅竹马吗?怎的还会关系不佳呢。 “大奶奶,此番可多亏了柳姨娘,若非她买通了国公府的婢子,帮着将顾大姑娘的婢子骗出来,我们也不好诓她将簪子还回来的。”一旁的钰画倏然道。 柳萋萋怎敢揽这个功,“若非大奶奶信妾,妾哪敢这么做的,其实妾心里也没底,既怕妾是误会了那婢子,又怕那婢子决绝到底,不愿将簪子交出来,到时妾也不能强迫她的,幸好当时无人帮衬,她自己心里害怕,担心我们抓她个现行,这才主动交了出来。” “钰画说得不错,你不必自谦。此番的确是多亏了你,若没有你,我这簪子怕是回不来了。”徐氏道。 她说的是实话,虽说柳萋萋这么做不乏赌的成分,但她敢出这招诈人,无疑需要不小的勇气。 徐氏夸得柳萋萋羞赧不已,她埋下脑袋,却听阵阵喧嚣叫卖声传来,甚是热闹,便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望。 天已沉沉向晚,沿湖的街道两侧摆满了卖花、卖香和卖小食的摊肆,叫卖声此起彼伏,少男少女们手持花枝穿梭其中,语笑喧阗。 “今日是花神节,栖翠湖沿岸有花神祭。”徐氏见柳萋萋眼也不眨地盯着外头,轻易便看出她的心思,笑问,“可有兴趣去瞧瞧?” 柳萋萋转头看来,却是迟疑道:“妾……” “要去便去吧。”徐氏向来不喜欢犹犹豫豫的,索性替她做了决定,“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就让钰画陪着你一道去。” 说罢,当即吩咐车夫在前头靠边停一停,让两人在路边下了马车。 临走前,还不忘切切嘱咐钰画,“好生照顾柳姨娘,莫玩得太晚,早些回来。” “是,奴婢知道了。”钰画福了福身。 柳萋萋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尚有些茫然,还是钰画笑道:“我家大奶奶就是这般性子,做事干脆利落,既然大奶奶同意了,柳姨娘就别顾虑太多,好生在花神祭玩一玩再回去。” “嗯。”柳萋萋点了点头,与钰画一道往前走,旋即想起什么,问道,“我曾听人说,侯爷和那位顾大姑娘是青梅竹马,可为何方才大奶奶说顾家和武安侯府的关系并不好?” 钰画闻言稍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若是京城中人,只怕没人不知晓此事的,但思及柳萋萋并非京城中人,来京城的时日也不长,不知情也在所难免,但毕竟此事涉及先皇后,众人皆讳莫如深,钰画也不例外,可想到柳萋萋不知情,将来若是不意说错什么只怕惹下大祸,钰画思量片刻,还是凑到柳萋萋耳畔低声将此事简单地说了。 听了当年那段往事,柳萋萋惊得舌桥不下,这才明白,为何安国公夫人在盈香宴上不提顾夫人,而以“故人”二字代替,原那位顾夫人是不能提之人。 但如今的顾家和武安侯府的关系僵成这样,那位顾家大姑娘仍是对武安侯情深不渝,上回在程家香药铺前见着,她那痴情的眼神俨然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倒也是万分执着。 柳萋萋感叹间,却见钰画激动着指着前头道:“呀,是花神,姨娘,快看,是花神。” 街道上的行人不知何时自觉分散在了两侧,顺着钰画所指的方向看去,柳萋萋便见四个轿夫抬着用鲜花装点的轿辇徐徐而来,轿辇上拢着轻纱,纱帐内是身着桃粉泥金撒花长衫,带着花冠的小姑娘,她生得明媚动人,手提竹篮,不时将篮中的花瓣洒向围观的人群,引来阵阵欢呼。 “好香啊……” 随着轿辇上小姑娘一次次的长袖轻翻,阵阵香气在空中弥漫飘散。 “是啊,这花神都是京中推举出的豆蔻少女,她们穿的衣裳都是用香露浸泡几个日夜后,再用熏笼熏过的,自然是香……”钰画解释道。 轿辇上的花神洒落篮中的桃花,湖畔桃树上的花亦在春风吹拂下飘落在花神的衣裙间,柳萋萋正聚精会神地赏着眼前的绝美之景时,却见人群中一个约莫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扯了扯身侧人的衣袂,嚷道:“哥哥,我要看花神,我要看花神……” 因着她个子小,全然被前头人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着。 她那哥哥也不过是个约摸只有十来岁的小男孩,闻言二话不说便蹲下身,“来,到哥哥肩上来……” 他让妹妹稳稳跨坐在肩上,努力站直身子,问道:“看到了吗?” “嗯,看见了。”小姑娘激动地晃着两只小手,“哥哥,花神可真好看。” 看到这副场景,柳萋萋忍不住会心而笑,然下一刻,她忽觉脑袋一阵抽痛,一个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儿骤然在脑中响起。 “哥哥,花神可真漂亮,念念长大了,也要当花神……” “好,我们念念将来一定是最美的花神……” 哥哥,什么哥哥? 她何来的哥哥? 眼前的一切骤然旋转起来,柳萋萋身形晃了晃,一时站不稳,整个人不自觉向前扑去。 “柳姨娘!” 钰画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花神游街,余光瞥见摇摇欲坠的柳萋萋,赶忙伸手去扶,不想却有人快她一步,一把掺住了柳萋萋。 “没事吧?” 短暂的眩晕褪去,柳萋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顺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臂的大掌看去,不由得怔在那里。 那人浅笑着看着她,一如往昔般清隽儒雅。 柳萋萋迷茫地眨了眨眼,“江大人?”
第49章 扶住她的不是旁人, 正是先前在鹿霖书院结识的江知颐。 “江大人怎会在这儿?” 江知颐放开扶着她的手,轻描淡写道:“闲来无事,听闻今日此处有花神祭, 便来瞧瞧。” 柳萋萋抿唇而笑, 转而看向一旁面露纳罕的钰画,解释道:“这位是翰林院的江大人,我俩前段日子因故见过几面。” 钰画闻言,冲江知颐恭敬地福了福身。 江知颐颔首,旋即望了眼那厢远去的花神轿,笑道:“许久不曾见过柳姑娘了, 今日正巧碰上, 不若一道逛逛?” 柳萋萋稍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怎么拒绝, 想着左右她很快就得回去,便颔首道了声“好呀”。 两人并肩往前慢慢悠悠地踱着步,就听江知颐蓦然问道:“柳姑娘可是头一回来这花神祭?” “嗯。”柳萋萋点了点头,“虽说来京城也有几年了, 但先前没有机会, 今日还是头一次来?” 京城的花神节甚是有名, 但还在沈府时, 柳萋萋纵然对之向往, 也不敢在夜间随意出府, 生怕被赵氏拿着错处责罚。 “哦?”江知颐顺势道, “不知柳姑娘的老家在何处?” “迹北。”柳萋萋答, “不过是个小地方, 大人兴许没有听说过。” 江知颐认真地想了想:“倒还真隐约听说过, 似乎是个靠北的小县城, 但是不曾去过。”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旋即在一处卖香谱的摊肆前停下,江知颐似是无意般开口问道:“柳姑娘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柳萋萋忍不住侧首瞧了他一眼,两人不过打过几回照面,不算太过熟络,他问得未免有些太多了,但看他神色真挚,似乎并无恶意,便如实道:“七岁那年,我娘便生病去了,没过一年,我爹也……直到十五岁出嫁前,我都与祖父祖母住在一块儿。” 江知颐随手翻看书册的动作一滞,默了默,转头看来,“他们,待你可好?” 见柳萋萋抿唇不言,江知颐或也意识到这话太过冒昧,唇角微勾,“柳姑娘莫介意,只是因为柳姑娘的年岁与我的妹妹差不多,便忍不住想多关切几句。” 妹妹? 不知怎的,柳萋萋倏然想起方才在她脑中闪过的画面,心下一动,脱口问道:“江大人家中还有妹妹?” 江知颐深深看她一眼,“有,如今也有双十了,只不过……因着幼时家贫,她被卖给了一户人家做童养媳,被送去时年岁太小,如今她已不记得我了……” 看着江知颐说话间眼眸中流露出的淡淡苦涩,柳萋萋也跟着有些难受,毕竟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先前在鹿霖书院,她便看出江知颐生活拮据,捉襟见肘,却不想他家中的日子竟难过到了要卖女儿的境地。 她一时也不知安慰些什么,思忖片刻道:“江大人若是想念妹妹,便将她接到身边来,如今您金榜题名,定然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江知颐闻言怔忪了一瞬,不明意味地轻笑了一下,凝视着柳萋萋道:“不必了,我先前偷偷去看过她,虽她从前过得苦,但而今她过得很好,她的夫君很疼她,我……不一定能给得了她什么,呆在我身边并不安全……” 不安全? 怎会不安全呢? 柳萋萋只觉这话甚是奇怪。 她正想问询,却听江知颐倏然道:“柳姑娘,抱歉,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儿要办,便先失陪了。” 虽有些莫名,但柳萋萋还是恭敬地低身,道了句“江大人慢走”。 江知颐点了点头,却未立刻离开,反静静看了她半晌。 柳萋萋只觉他的眼神很奇怪,悲伤且复杂,似有疼惜,有歉疚,有不舍……还夹杂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好一会儿,他才笑着折身离开。 柳萋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竟有些难受,她猜想他一定很想他的妹妹,方才定是在透过她思念他的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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