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宾客闻得此言,皆露出暧昧的笑意,纷纷附和。 孟松洵歉意地一拱手,同众人道了句“招待不周,那本侯便先告辞了”,旋即提步离开,才走了两步,他蓦然对身侧的李睦道:“祠堂那厢的人手,今日可足?” “侯爷放心,安排了三个人守着呢,定然万无一失。”李睦信誓旦旦道。 孟松洵点头,切切嘱咐道:“好,今日来的人太多,鱼龙混杂,万勿教人随便靠近祠堂。” “是,侯爷。” 回松篱居的路上,孟松洵半个身子靠在李睦身上,看起来醉意浓重,站都站不稳了。 然才入了院子,他便挺直背脊,神色如常,面上哪还有半分醉意。 屋内,柳萋萋只听得喜娘喊了句“侯爷来了”,那双搁在膝上的柔荑顿时攥紧了衣裙,也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 一双绣着福禄纹的喜靴出现在她眼底,紧接着就听喜婆说了几句吉祥话,称杆伸进盖头里,眼前骤然亮堂起来。 柳萋萋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缓缓睁开,入目是孟松洵笑意温润的面容。 他在柳萋萋身侧坐定,便有婢女奉上同牢肉予两人吃,这肉半生不熟,柳萋萋咬了一口,被腥得不行,好一会儿才勉强咽下去。 同牢肉后便是合卺酒,这酒烈,比那肉更难以下咽,她抿了一口便辣得秀眉紧蹙,抬眸看向已眼也不眨一饮而尽的孟松洵,咬了咬唇,强忍着仰头灌下。 喜婆用喜剪各剪下两人的一绺头发用红绳缠在一块儿,道了句礼成,复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同满脸笑意的婢子们一道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临窗桌案上的喜烛“扑哧”爆出一朵灯花,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可此时的柳萋萋却是垂着脑袋,揉皱了衣裙,不知所措。 孟松洵看着柳萋萋这幅无所适从的模样,薄唇微抿。 温暖昏黄的烛光下,眼前人妆容艳丽娇媚,双颊绯红,若浮着两朵红云,一双潋滟的眸子低垂着,贝齿轻咬在朱唇上留下一片晶莹的水色。 孟松洵喉结微滚,嗓音略有些沙哑,“念念,你今日很美……” 柳萋萋眼睫微抬,还未反应过来,下颌便被大掌擒住,唇上一热,孟松洵的气息长驱直入,带着凶猛的侵略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无措地将手抵在他的胸口,男人身体的炙热透过层层衣衫,似乎能烫伤她的手心。 柳萋萋禁不住往后退了退,那人却不许她躲闪,落在她下颌的大掌转而移到了她的后腰上,稍一使劲,两人的身体顿时贴得更紧密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松洵才放开柳萋萋,他垂首看着那软成一汪春水,无力地伏在他胸口,不停轻喘着的娇人儿,眸色愈深了几分。 他将视线落在她的衣带上,手方才抬起,便听一阵略有些急促的扣门声。 “侯爷,前院那厢走水了!”外头响起李睦的声儿。 柳萋萋闻言稍愣了一下,抬首与孟松洵对视一眼,便见孟松洵剑眉深蹙,喃喃道:“他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心急。” 他站起身,捋了捋衣衫上的褶皱,看向柳萋萋道:“我去瞧瞧。” 柳萋萋颔首叮嘱:“阿洵哥哥,你小心些。” “好。”孟松洵眸色温柔,“等我回来。” 此时,孟家祠堂。 几个守祠堂的家仆抬着脑袋,正惊诧地望着前院那厢火光冲天,便有一年轻家仆提着水桶过来,满脸急色。 “前院那厢走水了,火势太急,人手不够,吴总管说了,让你们几个都去帮忙!” 几人面露犹豫,便见那家仆一把将木桶塞到其中一人手中,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再迟些,这火都要烧到这儿了,到时候这罪你们担嘛,还不快去!” 李睦安排的这几个家仆都不是什么机灵的,闻言连连答应,小跑着往走水的前院而去。 在那几人走后,指使他们去救火的家仆却是站在原地未动,眼见他们跑远,面上的急色一瞬间消失无踪,闪身一下窜进了祠堂里。 那人警惕地环顾四下后才闭了祠堂大门,在其内搜寻摸索起来,临至神龛前,他转了转其上的香炉,便听一阵石块摩擦声响,神龛前的一块青石砖陷落挪开去,露出一个手掌大的木匣来。 他忙蹲下身,取出木匣,掀开一瞧,其内放着一本微微泛黄的书册,书封上赫然写着《异香录》三个字。 那人登时面露喜色,将书揣入怀中后,重新将空木匣放回去,正欲起身,却是脖颈一凉,一柄锋利的长剑正搭在上头,只消再近一分,便能划破脆弱的皮肤。 那人顿时吓得动也不敢动,耳畔响起一个低沉的声儿,“不想死,就乖乖跟我走。” 此时,武安侯府前院。 虽是走了水,但因发现得及时,家仆们动作快,这火很快便被扑灭了,花厅被烧毁了半边,但好在无人受伤。 今日来参宴的宾客都站在院子里,颇有些惊魂未定,也不知怎的,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左右这宴席也快吃完了,见安定下来,不少宾客纷纷上前同孟老夫人和孟大奶奶告辞,方欲离开,便见孟松洵阔步而来,笑道:“诸位先等等,这戏还未开始唱,怎能这么快便走了呢。” 下头有宾客没听懂这话,疑惑道:“侯爷,没听说今日还请了戏班子啊。” 这过寿兴请戏班来唱戏,不曾听说成亲还兴请戏班的。 孟松洵笑了笑,“这戏不正要开始唱了吗,诸位有所不知,方才这前院走了水,后院还碰巧抓了个贼,更巧的是,这贼还是在场某人的家仆。”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躁动起来。 偷东西偷到了武安侯府,就算只是家中奴仆所为,也着实丢尽了颜面。 孟松洵在人群中睃视了一圈,尤其在眼神颇有些闪烁的宁旻珺脸上停顿了一瞬后,负手看了眼身侧的李睦,李睦会意退下去,很快便有一人被贺颂压了上来。 “各位瞧瞧,这是谁带进来的人啊?”孟松洵问道。 那人将头埋得极低,贺颂掐住他的下颌,逼着他将脸抬起来给众人辨认。 宾客们都凑上来瞧,好一会儿,便见程羿炤蓦然看向宁旻珺道:“宁伯伯,您瞧瞧,我记得这人不是您带来的吗?” 众人闻得这话,顿时都向宁旻珺看去,宁旻珺双唇紧抿,面色苍白,颇有些难堪,少顷,他上前几步,一把将那家仆踹倒在地,怒喝道:“陈戚,枉我平日重用你,你缘何要做出这般偷鸡摸狗的不齿之事!” “老爷,分明是您让小的……”那陈戚还未说完,便又是兜头一脚,这回这脚直接踹在他的脸上,因着力道太重,一下踹碎了他好几颗牙。 “还要狡辩!”宁旻珺指着那陈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便是,我还能不帮你嘛,可你偏做这般不干不净的事,如今被人捉着,我也不能包庇你。” 说着,宁旻珺转而冲孟松洵一拱手,“家中下人犯了错,是宁某平日管教不严,今日他既被抓了个正着,我也没有偏帮他的道理,还请侯爷禀公执法,该如何惩戒,便如何惩戒吧。” 孟松洵看着他这副决绝的模样,唇角勾了勾,“宁伯伯果然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但你不问问此人究竟偷了什么吗?到底是何物,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险去我孟家祠堂偷盗?” 话音方落,贺颂自那陈戚怀中掏出那本《异香录》,甩在了地上。 程老爷子见状,激动地拄着拐杖上前两步,“这,这是……” “此书宁伯伯应当认识吧?”孟松洵眉梢微挑,含笑看着宁旻珺,“您这家仆绞尽脑汁就为得到此书,你觉得本侯会不会信,他恐怕都不知此书的价值所在吧?” “是你指使的?旻珺。”程老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宁旻珺,气得身体不住地发抖,“你,你……原来一直在觊觎这本《异香录》的人是你!” 被当场揭穿的宁旻珺却丝毫不见慌乱,他面色沉冷下来,淡淡瞥了程老爷子一眼,笑道:“老太爷说笑了,就凭这本书能证明得了什么,说不定是陈戚去偷盗,误偷了此书罢了。” 孟松洵知晓,宁旻珺能这般游刃有余,就是觉得他们拿不出证据。 他定定地看着宁旻珺,须臾,开口道:“一年前,那几桩有关异香的案子,都是你所为吧。若本侯猜得不错,鹿霖书院的方系舟用来装脑髓的沁玉石瓶是你给他的,还有那贩卖灵犀香的道士罗成君,所用的生犀也是从你的缥缈阁所购,至于顾长骤,我想你正是清楚他的愚蠢和贪婪,才选择将婴香的香方给他,我说的可对……” 宁旻珺面上笑意依旧,“草民听不懂侯爷在说什么,无凭无据,侯爷凭什么认定做这些事情的人是我?” “谁说没有证据!” 正想宁旻珺自信满满地说出这些话之际,便听一个清脆婉转的嗓音骤然响起,众宾客循声看去,只见女子一袭红嫁衣,缓步而来。 正是柳萋萋。 她将视线凝在宁旻珺脸上,眸光凌厉,一字一句道:“我,便是最好的人证。” “十五年前,我亲眼看见你杀害了我母亲,这……难道还不够吗?” 说是亲眼,但其实柳萋萋并未看见宁旻珺的脸,只想起当时有一个背对她的男人,背影甚为熟悉,当就是宁旻珺不错。 宁旻珺闻言面色大变,旋即冷笑一声,“差点便让你给骗了,你果然是顾湘绯!” “没错,我便是顾湘绯!”柳萋萋不躲不避,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嘲讽地笑道,“还要多亏宁伯伯当初派人杀我,才让我想起当年的一切,只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要害我父亲母亲,就为了区区一本书吗?” “区区一本书?”宁旻珺低笑了两声,“你哪里懂得此书的价值,有了此书,我们宁家还愁什么没有,他顾长奕目光短浅,只看到一时的功利,我可不像他,我要的是我们宁家世世代代传承,受百姓景仰!” “畜牲!”程老爷子狠狠将拐柱将地上一砸,“所以渊嗣他,也是你害死的!你究竟为何要那么做!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 “好兄弟?”宁旻珺双目圆睁,倏然显出几分怒意,“他算什么好兄弟,口碑、名声还有陛下的宠信,他们顾家什么都有了,却不想着扶持我一把,既得他这般无情,便也莫怪我无义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柳萋萋,露出残忍的笑,“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会发狂杀了顾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因着我给他们灌了没有解药的毒汤!你父亲眼睁睁看着他们忍受着若千万只毒虫在体内咬噬的痛苦,也始终不肯说出那本《异香录》的下落,最后才疯了一般亲手杀了那些痛苦不堪的仆婢们后,了结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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