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拼死反抗自然没什么用,一干仆人虽有敢怒的,却是没有一个敢言的。 妇人被人用薄薄的被褥裹着扔到了自己家门口。她那丈夫却是个好样的,拼着好不容易挣来的大好生意不做,也要给自家媳妇讨个公道。于是一直诉状将高府告到了衙门。 但是高老爷在凉州本地颇有势力,且那高家本就人多势众,众口一词地说是那妇人上赶着奉承高老爷,自愿献身。 大庭广众之下,还要那妇人拿出高老爷非礼她的证据,妇人的丈夫不愿看她受如此折辱,也明白自己寡不敌众,最终撤了状辞。 夫妇二人于离开凉州前在这酒楼下面小坐饮酒,算是告别前尘。不料被同在此处的舒五听到了过往经历。 舒五未曾露面,只遣了侍女送过去一封未署名的书信,信上道:高庸坏事做尽,天要亡他,汝二人再多待半月。 也就是从那天起,舒五将从前已经反复练习无数遍的技法和走位的计算又在心里重新过了数遍。 到了宴请那日,舒五借着高庸好色故而有意靠近他,实则早已经将藏在袖中的迷香打开,趁和他说话的空挡诱他闻下。 又在仆从和侍女手忙脚乱打翻茶盏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将一片边角较为锋利的碎片悄悄踢到了高庸的座位边上。 最后才是最关键的,也是舒五忍受切肤之痛练习了三年有余的技能--冰珠。 三年前,她苦于报仇无门,自己又手无缚鸡之力,苦恼之下连师傅教授的琵琶技能也没有长进,正在困苦之中,忽然发觉弹奏琵琶时自己的手指分外灵活,从未弹错一根弦,弹乱一个音,这何尝不是一种技能。 由此受到启发,舒五开始将手边能够随手可得的细小物件当做兵器,从果核入手,逐渐地,银针,木棒,花枝都可作为兵器。可是花枝易折,若用坚硬之物如发钗簪子一类的又容易留下破绽。 思考之下,舒五决定用冰珠。将冰块打磨成黄豆大小的珠子,藏在自己特制的银制手环内,需要的时候提前装入即可,亦不用担心留下证据。 只要不是亲眼看见,最后能够找到的,就只有一片水迹而已。 而当日促成舒五杀死高庸的,也正在她苦练多年的这项技能。 舒五用半幅身躯的力量将冰珠温柔有力地甩出,冰珠穿过屏风的镂空处,稳稳地击中高庸脖颈,高庸遇袭之后必然倒地,那锋利的茶盏碎片就在地上等着他。 本来舒五也没料到能够直接取了高庸的性命,然而当她初次见到高庸,知他腿脚不灵活之后,便在心中大呼天助我也。果然,一击之下高庸直接倒地,仆从压根来不及搀扶,就直直躺在了锋刃之上。 舒五正思考着,侍女金慈掀开小轿的帘子,轻轻道:“姑娘,到家了。” 她的思绪回笼,道:“知道了,你将银子付给轿夫,就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不用贴身服侍我了。” 金慈颔首,自家姑娘的脾气她最是知道的,一个月总有半个月是不用她服侍的,她也不用像别家的婢女一样时常抱怨主人家的活计重。 故而付过了钱之后,金慈从小门入了舒府,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住所。似是不放心一样,又或者是察觉处自家姑娘今天晚上与往日不同,她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舒五的背影。 彼时月光已经上来,初秋的寒意虽然未重,但夜里到底是凉的。舒五穿着薄薄的长裙,怀中抱着琵琶,有一种孤寂的美感。 没人说得清楚凉州数一数二的琵琶圣手舒五小姐的孤独来自哪里,它却好似她的影子一般。 舒五未曾发觉他人的注视,绕过前厅,穿过廊庑便回到了自己的小楼,看着等候多时的舒玉娘,她笑了笑,亲昵地靠在了玉娘的肩头。 玉娘伸手摩挲了她的侧脸,温柔道:“大孩子了,还天天这么黏人,没得叫人放心不下。” “若无阿娘,便没有舒五,舒五自然愿意多跟阿娘待着。”舒五笑着,更是懒猫上身一般,不愿意将头从玉娘肩上挪开。 玉娘由她,见她半日不说话,以为有什么心事,正欲开口问她,却听见舒五的声音自下而上,似是叹气又似是懊悔一般道:“阿娘,若是有一日,舒五做错事情了,你还会这般疼惜我吗?” 玉娘想调侃她一句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又见她说得郑重,不由得说道:“小五不是坏孩子,若真做了错事,也是这世道错了,既是世道错了,你所做的又怎见得不是对的呢?” 舒五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又在她肩头靠了会。玉娘以为她要睡着了,拍拍她的手道:“过几日你舒四姐姐的开府宴席,你可别忘了。到时候我让金慈再提醒你,你这两日好好休息。” 正欲起身离去,听得舒五缓缓道:“我想去看看眷姨。” 玉娘已将腿迈了出去,听见这话,头也没回道:“自然,你且去吧。” 舒四姐姐的开府是舒府的大事,更是凉州城琵琶届乃至艺伎行业的大事。 舒四姐姐是玉娘在长安收的弟子,彼时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女婴,被亲生父母抛弃在长安的闹市街头。路过的玉娘看见,本是同往日一样感慨世道的艰难,朱门酒肉穿,路有冻死骨。 结果还只是婴儿大的舒四听了玉娘车头挂着的风铃声却突然止住了哭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 玉娘教她看得心里痒痒的,又让侍女将随身的琵琶抱来,随意拨弄了一首曲子,谁知道那小婴儿竟然跟着曲子扭动着手臂,一招一式无不彰显着这孩子在音乐上的天赋。 玉娘心中欢喜,她已经多年没有收徒,已经出师的二娘和三娘已经自立门户,在长安城的名声甚至快要超过自己了,且她们在琵琶技艺上早已经失去了下苦功的劲头。玉娘一面欣慰两个孩子的成就,一面心里空落落的。 因此今日看见这个孩子是极有天赋的,又与她有缘,玉娘便决心收留她。 然而好日子还没有过上几年,就赶上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的祸事,整个长安都被贼人所占。连玄宗皇帝都弃了长安城,普通人断然没有不奔命的道理。 二娘和三娘都已学得纯青的琵琶技艺,且玉娘给了不少家产傍身,日后若是另起炉灶或是嫁与良人都未尝不是好的归宿。 大难临头各自飞,玉娘也不能留住大家长长久久。于是奔出长安的时候,便只带了年纪尚小的舒四。 谁知这一路从江南到江北,从关内到关外,几经辗转,竟流落了七八年有余。后来还是经玉娘的故人李龟年先生的点拨,道平乱大军出自安西,此一带必是最先安定下来的,不如就去那里定居。 玉娘遂带着舒四来到了安西,这中间,又捡了个避祸的小丫头舒五,一行几人最终来到了凉州。 玉娘安顿下来,便在凉州城内放出风声,说舒四得乐府名师李龟年先生指点,琵琶一绝,轮指技法更是无人能及。 一时间凉州城内的达官显贵都以能够请到舒四过府演奏为荣,舒四也不露怯,小小年纪便能稳住任何场子,从容不迫,妩媚之余更添自信的气度。 舒四的名声鹊起,逐渐地,已经不需要玉娘凭借自己的关系为她拉拢贵人,诸多邀请的名帖更是直接递到了舒四的手中。 为着她出入方便,更为着身为凉州名伎的排场,玉娘为舒四重新择了府邸,搬出了从前她们的家中。 舒五的小轿跟着玉娘的,行了半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舒四姐姐的新府。 是个颇为雅致的小院,大门并不大,只边上挂着一块竖着的匾额,上书:舒四家。 玉娘同舒五笑了笑道:“你只看这匾额,便知世道对待女子,尤其是对我们,是多么的苛刻。” 舒五接着道:“寻常人家可用宅字,若是官宦人家可用府字,我们既不是寻常人家,虽然生活较之普通家庭已是富贵有余,但终究也不是官宦之家,因此便只能弃府宅二字不用,而用家字了。” 一边跟着的金慈不解道:“姑娘,可是明明我们出席宴会的时候阵仗也是很大的,又怎么会在小处上做这样的区分呢?” 舒五道:“我们出席达官贵人的宴会,说穿了,其实是给他们撑场面的,所以责怪我们僭越,用了不该用的,穿了不该穿的,岂不是抚了他们自己的脸面。可实际上,他们是断然不会容许我们真的和他们生活得不相上下,甚至优于寻常士族的。” 金慈听了,默默地垂了头。玉娘在她手背上拍一拍,安慰道:“傻姑娘,我们这样的苦命人,能有现在的生活已是不易,计较太多也是无益。”又回头对舒五道:“走吧,别让四娘等急了。” 舒五闻言,跟着玉娘迈步前行,心中却更添沉重。 或许,她想,这里面还有玉娘也不曾明说的缘由。 若是艺伎也用宅字,那么上门的恩客可能就会找不到正确的处所,更怕深夜醉酒的客人不小心敲了良家子的门。 舒四早已经远远地站在花厅门口迎接客人们,待看到玉娘舒五的身影进到小院,更是小步趋着来到了她们身前。 只见舒四今日穿的格外隆重。她梳着高高的云髻,两重危鬓,广插钗梳,又着蜻蜓纹浅碧春罗衫子和郁金色绫裙,披着春水绿罗帔子。 衣着已叫人移不开眼睛,细看美人面庞,更是美不胜收。舒四身量不算高挑,却极匀称,面庞更是不施粉黛也显白嫩,因此她除傅粉匀红之外,只画龙点睛一般贴了梅花样式的花钿在额头,又绘了斜红,点了花靥,整张脸便显得神采飞扬了。 舒五上前拉着她的手,调笑道:“姐姐今日哪是开府设宴,分明是胜了花魁娘子的选拔了。” 舒四扭着她的胳膊,佯装厉害道:“小五越发学得油嘴滑舌的了,几时遇到个美少年,看她还能不能这般伶牙俐齿。” 舒五闻言,向一边的玉娘身上歪倒,一边倒一边叫嚷着:“阿娘,她咒我。她自己的好日子,人家眼红说了两句酸话,她就得理不饶人了。” 玉娘看她俩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是吃苦受穷,学艺挨打都是在一块的,竟比之亲姐妹也无不及,心中很是欢喜。 又想着虽然舒四是从小跟着自己的,但是奈何她性子淡淡的又知书达理,虽则令自己欣慰放心不少,总归觉得少了点什么。 反倒是这半路捡过来的小丫头舒五,凉州城中还住着她的亲姨娘,她倒是并不经常回去,每日里不是辛勤练习琵琶,就是跟着自己帮忙,日子久了,竟觉得比之四娘还要更亲切一般。 再回头看两姐妹的时候,舒五已经收起了戏谑的笑容,在一旁认真听舒四讲起今日的宾客。 说起来,识人处事也是她们的生存技能。 就听舒四道:“远处东南角的那张桌子,原请的是留守丁章大人,不过丁将军今日倒不会过来,他派了属下来,一会敬酒的时候我介绍给你。说起来,代替丁将军前来的,乃是刚刚提拔上来的年轻将军,听说年轻有为,很有当年高仙芝将军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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