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五赶紧叫住转身欲走的嬷嬷,言道:“错了错了。”可还等她说完,便有一妇人出来,面带笑意问她道:“错什么了?” 那老嬷嬷朝她拜了拜,便退了下去,舒五便知这位看似寻常衣着的妇人便是将军夫人了,便不再惶恐,深深施礼道:“夫人安好。” 那妇人便笑了笑,抬抬手示意她起来,又指了一旁的座位给她,道:“你是舒五?” 舒五点头称是,心中的疑虑却更大了。就听那妇人道:“不错,陆崇好眼光。” 见她骤然提起陆崇,舒五亦是心里一惊。 “陆崇前些日子走之前,特别来告知过将军,望我们能够对你照拂一二,”妇人解释道。舒五听她如此说,便知她夫妻二人已知陆崇受伤回来的事情了,待要问起,竟不知该如何开头。 那妇人亦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和善道:“陆崇已安然到达阵前。全赖你的悉心照顾,他这次才有惊无险。”妇人过来感激般地执起了舒五的手,舒五连忙起身,低声道:“夫人不可,舒五乃...” “那有何妨,”妇人道:“女子立于世间,本就同男子一般光明正大。匹夫尚要苟且活着,且汝凭借一身本事,何须自惭形秽?”舒五见她口出铿锵之言,内中感佩得五体投地。 又听她道:“陆崇临行之前曾嘱托我与将军,言道希望你少赴宴席,多多将养。我与将军并未照做,我亦忖着,你会想要做些自己的事情,对吗?” 舒五听到她讲陆崇拜托她之言,心中已羞愧万分,一张脸皮热得通红,虽也明白他的心思,但到底是被深深戳痛了。因此见她如此说,热泪便在眼眶中打转,正言道:“是,舒五多谢夫人体恤。” 舒五在将军府直等到黄昏之后,才见丁章回来。舒五已知陆崇将自身受伤之事告诉过将军夫妇二人,可见他们必是值得信赖的。也不多加顾忌,便将今日白天碧奴尔告诉她的事情,说与丁章听了。 丁章神色沉重,缓缓道:“只怕迟了,那碧奴尔已被人打死了。” ----
第18章 == 舒五在将军府中仆从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玉娘还没有休息,仍像往常一样等着她。舒五见了玉娘,想起碧奴尔被刘韶打死的事情,便不由得扑到她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玉娘也不问,由着她渐渐住了哭泣,才将她缓缓拉着坐着。舒五道:“阿娘,若是有一日,舒五将阿娘为我筹谋的安稳生活打了个粉碎,阿娘会怪我吗?” “这话你从前好像说过。”玉娘淡淡道。 “阿娘你说,生在乱世,到底是该玉碎,还是瓦全?”这话问得玉娘无法回答,舒五亦没有答案。 然而两个人都知道的事,则是虽然自己身处歌舞升平的风月场中,然这世间刀剑没有一日不挥向芸芸众生。纵是丝竹之声再悦耳,也掩盖不了门外的□□。 玉娘摸摸舒五的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言道:“小五大了,若有些想法,也可试上一试了,只是我操着一颗做娘的心,盼着你能谨慎再谨慎,万万保重自己。” 舒五仍在她怀中没有起来,玉娘感觉前面的衣襟渐渐湿了,也不欲再说下去,便推开她准备起身回去,又听舒五道:“若是有一日连累阿娘...” 玉娘笑了一下,道:“你既叫我一声阿娘,又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呢?” 翌日舒五便听人说起,有人一纸诉状将刘韶抢人私产,杀其仆婢的事情告到了知州那里。因刘韶行事蛮横,此次案件波及甚广,故而知州在府衙当庭审问的时候,不少百姓都自发来到了府衙门口。 舒五亦在人群之中,只是戴了面纱,暗暗观察着堂上的一切。 正中坐着的便是凉州知州赵光望,在他身边立着的,是从前与舒五有过一面之缘的典史杨傲。而一位身着五品官服神采端正的年轻官员,则远远坐于堂下。舒五正疑惑不知此人是谁,便听人群中低低议论到此人是丁章将军派来代其出席的幕府掌书记杜樊川。 原来是他啊,舒五心想。 刘韶并没有出席,知州宣被告的时候上得前来的乃是他的长随小厮。那小厮一进来便跪下叫喊道:“我家主人冤枉,那酒肆老板粗鲁异常,明明是他家生意有问题,还妨碍我们调查。又派了自家高大凶悍的胡姬来为他喊冤,趁我家主人不备,将主人打伤,这才不得已在防卫之下,将其杀死。” 知州还未言语,堂下围观的群众便有人大喊道:“他说谎!刘韶及其仆从横行霸市,借着调查商路的由头,大肆敛财,更有将他人财产据为己有的行径。那酒肆老板才是冤枉,胡姬更是惨死!” 知州着堂下衙役维持了秩序,看着另一旁端跪着的男子道:“是你递上的状书,你是原告何人?” “非亲非故,原告现在除去病中的妻子,家中已无别人。我本是宝应年间的进士,宦游此处,闻得此事,乃为不公正之事出声而已”。那人声色坦然,虽然半跪着,但仍端正如松柏。 知州一听,便连连道:“胡闹。既不是原告家人,所述之事未必属实。本案还需改日再议。”说着便欲离开,这知州本不欲审理案件,又碍着刘韶及其背后督军的面子,才不得已开庭受理,此时听他这样说,便更加想走为上了。 知州欲走,奈何他身边的典史杨傲好似木头人一般并未给他让出位置。他顿在那里,有点尴尬,遂咳了一声暗示杨傲起身,杨傲便小声提醒道:“赵大人,杜知事还在。” 赵光望看了一眼堂下依旧稳坐的杜樊川,想到此人是丁章派来的,必是也关心此案的审理。近半年来,丁章与鱼朝恩就凉州军政大权的争夺已经成水火之势,自己虽为知州,也是被两边力量裹挟着,不知道该如何坐立,亦不想得罪任何一方。 因此他不得不再次坐下。那堂下的杜樊川依旧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依据《唐律疏议》所言,我朝也不是没有过代人申诉的情况。本官今日便酌情听取你二人的话。” 那人却不再接他的话,而是反问他道:“知州既提到《唐律疏议》,却不知上面可有提到,将人打死这等重罪,是否可免于出庭?” 赵光望没料到被他将了一军,还想呵斥他,便听刘韶小厮道:“那胡姬凶悍,我家主人亦受了伤无法起身,且胡姬本是贱籍,打死贱籍之人...” “住口!”小厮还没有说完,杨傲便打断他道:“刘判司受伤轻重,自有府衙郎中定夺,他若真的伤重来不了,知州也不会难为他。且你所言胡姬乃贱籍,我且问你,我朝何时有过打死贱籍女子不必受刑的规定,且她为贱籍,你又何尝不是贱籍?” 小厮哑口无言,正不知怎么辩驳,就见一行四人抬着一顶软撵缓缓来到了堂前,上面躺着的正是刘韶。他似是虚弱地□□道:“我虽受伤,但也请两位兄台不要难为我的小厮。” 刘韶语气诚恳,护着小厮便躲在了自己身后,又对堂上知州道:“知州大人知我,我自幼心善,见不得旁人吃苦,今日我家仆人当众受到苛难我便不忍细看,更何况做出打死胡姬之事了,实属无奈自卫之举。” 刘韶说着还要从轿辇上下来以示自己无私。久久不曾言语的杜樊川此时在一旁道:“打死胡姬一事还需仵作再验,只是这源头,却是刘判司要严查各商户与西域往来,并增加税赋及强占商路之事。” 此话一出,舒五不由得心中一惊。若是照着适才的情景,只怕到了退堂之时,大家议论的重点还在谁先动手的责任上,将此次案件完全带入民众相争的范畴内了。 果然刘韶听了这话,便不由得挺起了身子严阵以待,似是忘却了自己扮演的还是受伤之人,他道:“此事是督军吩咐的,乃是为了清查商路,防止混入吐蕃细作,更是为了我大唐子民能够更好的进行边境贸易。” “进行贸易,难道就是为了给刘判司交税吗?”那代碧奴尔告状的进士道。 刘韶一惊,忙道:“自然不是为了刘某。”又高声道:“乃是为了国家。税收足则国家稳,国家稳则边关强。” 这话让人无从反驳,然一旁的杜樊川微微一笑道:“卑职来之前,丁将军就吩咐过在下,若有人说起这样的话,叫在下问问他,边关将士保卫的乃是城中百姓,而百姓与我大唐又何时站在对立面了,须得百姓受损才能换得朝廷安康?” 舒五拍手称快,亦在心中暗暗赞叹这杜樊川的气魄。 忽地一转头,发现不远处丁章将军一身百姓装束,立在人群中默默观看,及至听了杜樊川的话,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已满含热泪了。 堂前之人还欲再辩,就见一衙役附在知州耳边言语几声,知州神情突变,忙道:“请!” 便见段朗之缓缓踱之前堂,他环视四周,眼光扫过众人不做停留。那刘韶欲与他套近乎也被他一闪而过。段朗之的身后,跟着两名神色威武,持刀上前的千牛卫。 “圣旨到。”段朗之语气轻快宣布道。堂上堂下众人听了忙匐倒在地。 “朕今听闻凉州之事,于督军鱼朝恩之所为甚是满意,盖因其解了朝廷经费之大难。故此尔等百官还需全力配合督军,于为难之处须左右支援。如遇百姓求索,可从公中出钱抚恤之,钦此。” 圣旨念完,堂下众人便没有不明白这其中利害的。 看似圣人用弥补钱财的方式堵住了民怨,实则是维护了鱼朝恩及他颁布的政令。如此揣测,圣人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内侍了,只怕从今之后凉州的军政大权要彻底易手了。 “在下不敬,不明白圣人何以知晓凉州此时此地的案情。还请圣旨一观。”杜樊川已起身,此时拱手朝段朗之要求道。 段朗之摆摆手,便有下人将圣旨端至他的跟前。杜樊川打开圣旨,一看之下,便惊到:“这圣旨墨迹未干,必是假冒!” 众人亦是惊骇,却见段朗之微微侧身,喃喃自语道:“是了,还没干呢。写得急了点。”又转身对众人道:“督军到任凉州之时,圣人曾赐予三道盖过玉玺的无字圣旨,着督军在凉州便宜行事,可先下旨再奏请朝廷。诸君这下可明了了?” 众人不再言语,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仆固节度使入京至今未归,这凉州怕是要改天换日了。 舒五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知州出面赔了酒肆老板娘些许银钱算是安抚,又厚葬了碧奴尔,只是这清查西域商路的政令怕是不会因此消除了。 宣布退堂之后,舒五才惊觉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漆黑。她瞧见了丁章将军的身影蹒跚,想上前同他说些什么。 丁章亦瞧见了她,远远地冲她露出了歉意的微笑,又快速转身,示意她不必跟随。 舒五步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到丁章将军一定会联想到自己与众将士出生入死,驱逐吐谷浑与吐蕃入侵的贼人,为的就是保一方平安。如今外侮未御,百姓却被自家城中的父母官深深伤害,不知今夜又有多少灯火长亮不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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