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中格外的平静,连平日里每逢初一十五的热闹市集上都鲜见游人。 “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竟然只是除去了一个长史。”陆崇道。 “舒四为此丢了性命,凉州城内诸多百姓葬送一生,十万伏俟城居民命丧阴谋之手,鱼朝恩竟然还能够回来。”陆崇道,“岂不是可笑吗?” “也许,圣人要的,并不是真相。”丁章道,“而是制衡。此番他又派了鱼朝恩回来,怕是对我们的猜忌永远也不会有消除的那日了。” 几个人相对叹息,就听见外面有士兵进来报告。 “禀将军。今日烽火台未燃烽火。” 烽火台的设置从秦汉之时便有。彼时始皇帝下令,若有战端,诸地的烽火台可燃起篝火,临近的驻军或王师便可直接前去救援。到了我朝仍有烽火台点燃篝火的传统,然而却一改秦汉旧制,将点燃的篝火称之为平安火。若边境无恙,便日日将篝火燃起,示城中百姓及军士前线平安,若无篝火,则前线可能有变。 陆崇曾经与舒五站在凉州的城楼上,望着远处几乎日夜长明的烽火台,感叹道:“烽火长明,岁月无虞。”两人紧紧相拥,舒五道:“城中百姓自去岁凯旋之后,便已养成每天望一眼远方篝火才安然入睡的习惯。若哪一日没有了这远远望之小小的火苗,只怕还会睡不着了。” 而此时,军中几位将领同时登临城楼,发现这篝火确实没有燃起。李舟道:“前线或有变化。是不是伏俟城中出事了?” 丁章道:“还不确定。再等等,若到子时仍未点燃烽火,你们就带兵出城。” 几人郑重点头。立在萧瑟的风中,背对着已万籁俱寂,悄无人声的凉州城定定地望着远方。直到城中响起了宵禁的鼓声,直到宵禁的鼓声断绝,直到打更的声音几度响起,陆崇道:“将军,子时了。” 仍是一片漆黑。丁章挥手示意诸将领,准备出征。 然而就在此时,城墙的上台阶处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更有噗噗簌簌的脚步声踏着一层一层石阶缓慢地向城楼靠近。 “将军出征,还得等等咱家。”鱼朝恩阴恻得笑脸从后面闪出来道。 “你来做什么?”陆崇道。 “托陆将军的福,咱家虽然不是督军,但仍代圣人巡查凉州。且咱家还要谢谢将军,若不是将军那一脚,圣人也不可能这么快让我回来。”鱼朝恩嘿嘿笑了。 李舟道:“既如此,你就在城中好好待着。若再生事,我也不会饶过你。” 鱼朝恩看也不看他一眼,仍道:“咱家想歇,只怕是也不能了。诸位将军出征,必得带上咱家这位圣人特使。朝廷若有旨意,还得咱家告诉各位不是。” “且第一道旨意,便是陆崇不可随军,此次留守的重任便要交给陆将军了。”他又咳咳地笑起来,胸腔中发出类似枯树叶片的声响。 丁李两位将军率军出城。 陆崇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渐行渐远的大军,久久地出神。 陆崇曾问过丁章:“此番安排有何深意?”丁章亦摇摇头,此次他为主将,领李舟及蒋步两统领出城,陈统领的世宣营仍担当后援的任务。而张寅则随军返回,驻守伏俟。 舒五将披风披在他肩头,宽解他道:“从前总是丁将军站在这里送你们,如今这家务活交给你,你当家便也知柴米贵的道理了。” 陆崇握着她的手笑笑,没有言语。 几天后,前线传来消息,道乃是吐蕃听闻大唐边境线有变化,又见朝廷内部现弹劾大案,便以为城中空虚,在边境城镇平戎大肆劫掠,实则是试探虚实。如今大军已到,打退入侵便可班师。 陆崇郁结之情稍解,再看凉州城中亦是寻常烟火气息,便听从舒五的安排,随她去了郊外的国清寺。 国清寺本是前朝修建的寺院,香火一般。后来随着督军鱼朝恩的经常驾临,渐渐地附近往来之人便多了,连带着凉州城中的居民都知道了国清寺的大名,山脚之下竟慢慢形成了小型集市一般的繁华盛景。 舒五本也无心供佛上香,然而舒四的牌位在此,她便经常拜访,一来二去地竟成了惯例,每逢初十便要过来,更时不时拉着陆崇一同前去。 看她虔诚跪拜,陆崇碰碰她胳膊,好奇道:“你许什么愿呢?” 舒五回愣他一下,没有理会。等到出了寺庙,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的时候,才悄悄告诉他,道:“我许愿前线及陆崇将军平安,若得尝所愿,我愿一生茹素。” 陆崇赶紧道:“平安可以,茹素就算了。” 舒五打了他一下,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许得不止这个,不过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着便牵了他的手往山脚下一处凉棚处歇息。两人正坐着,就见舒五突然站起来,朝着远方一人大喊一声道:“你站住!” 平日里她绝不会如此,故而陆崇也是吃惊,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乃是一个身形消瘦挺拔着青色衣衫的男子,看着神态竟有点像从前的长史段朗之。 陆崇便与她一同过去,舒五已经微微颤抖,仍轻声道:“这位郎君为何戴帷帽?” “在下貌丑,怕惊吓常人。”那人答道。陆崇松了一口,这声音绝无可能是段朗之。 舒五似也有所放松,仍道:“请恕失礼,还请阁下摘下帷帽一观。” 陆崇拉了拉她,这要求确有些无礼,然而舒五并不理会他。那人也不再言语解释,便解下了帷帽。帷帽之下的脸庞上仍覆着一层面纱,还没等舒五吩咐,他便已经自觉将面纱扯下,语气淡然道:“乃是家中失火所致。” 那面庞已经尽数被大火吞噬,留下可怖的疤痕宛若蟠虬一般扎根在皮肤深处。陆崇赶紧朝他深深鞠躬,带着舒五下了石阶。 舒五仍道:“是他。” 陆崇道:“圣人已经下旨将他赐死了。他绝无可能逃出生天。”缓了缓,又道:“今日你有些失礼。” 舒五不理他,一口气道:“一定是。你或许会不认得,但我一定记得他的眼睛。”然而这话甫一出口,舒五便觉得失言,望了望他的脸色,亦是沉默着不做声。 良久陆崇道:“那么他如何回来的呢?”他绝无可能怀疑舒五,见她刚才的神情亦是有所伤怀,便拥着舒五,两人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凉州城。 城外有大队车马驶过的痕迹,见到魏风在城门处等候他们,陆崇不由得道:“丁将军回来了吗,这么快。” “不是,是仆固节度使回来了。” ----
第46章 ==== 凉州节度使仆固克难回朝已经两年有余了,从前在的时候舒五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小乐伎,即便听说过仆固节度使的大名,亦是无缘得见,便是从前的舒四也是没有见过的。后来她识得陆崇,然而留守丁章在她心中便是凉州最高长官的地位了,再没想过从前的节度使仍会回来。 且陆崇说那仆固老将军召见他时眉开眼笑,言道仆固家与皇家联姻,自己家的犬子不日将会迎娶圣人的安宜公主,圣人已经赐了凉州附近的九曲为安宜公主下嫁之后的汤沐邑了。 “从前的昆明池亦是盛极,没想到圣人嫁女竟可以直接恩赐一座城池做沐邑。”舒五道。 笑着看陆崇仍学着仆固节度使的样子,将手放在下巴上似是颤颤巍巍地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道:“老夫有八个儿子,十一个女儿。犬子与安宜公主完婚之后,我的八个儿子就均是朝中的驸马都尉了。十一个女儿若再嫁得贵婿,只怕日后回朝光拜见亲戚就不止月余能完成得了的。” 舒五看他模仿的样子实在好笑,就将他扯回来在身边坐着,道:“看起来仆固节度使还挺和蔼的,只是他为何同你说他的家事呢?” “他想将女儿嫁我来着。”陆崇道。瞧着舒五的脸色变了,便大笑起来,在她脸颊轻轻一吻道:“不过我漫不经心地告诉他,我曾经上书请圣人为我与一乐籍女子赐婚,圣人虽不允,我仍会已妻子之礼待她。” “仆固大人怎么说?” “他接着就问我前线吐蕃之事如何了。”陆崇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搂过舒五滚在了一旁的胡床上。 仆固克难回来之后,陆崇便主动上交了留守的职责,然而他只是摆摆手,道:“老夫此次回来并不是重新领凉州节度使之职的,乃是回来看看,日后恐怕会常居安西都护府了。留守之职,还是要拜托陆将军了。” 几日后陆崇带着舒五在城楼上为仆固老将军送行,仆固克难深深地看着舒五,道:“陆将军好福气。”陆崇在背后轻轻捏舒五手心,被她狠狠地挠了一下,只得抽手抱拳道:“仆固将军一路顺风。” 两人送行完毕,混入到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的时候,陆崇仍不管不顾地要亲她脸颊,以弥补他被挠了手背的损失。舒五亦笑了,不经意问起:“那老将军的姓氏好奇怪,不像寻常人家的姓氏。” 陆崇道:“听说是从前铁勒九部的姓氏,九部归顺大唐以来,原来部落中的诸多将领亦在我朝做了官。仆固将军算是其中职位最大的了。” 陆崇在城中苦等前线消息,每每黄昏亦是无果,便要寻舒五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虽然食髓知味,然而总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舒五有时将他关在门外,他清晨便会早早地叫醒府中少数留守将士,及他与李舟收养的十来个孩子做晨练。 阿小果叫苦不迭,看着远处拿一柄小木梳子给狸奴梳理毛发的舒五,对陆崇道:“谁做了你与舒姐姐的孩子,一定很痛苦。” 陆崇听闻,正要把阿小果正在做的训练加大难度,便见有士兵匆匆跑进府中,口中叫道:“前线军报!” “丁章将军遵照圣人旨意,准备全力追击吐蕃军队,嘱咐将军做好留守职责,陈统领长线支援!” 而此刻,平戎的唐蕃交锋前线也并不平静。 半月前丁章与李舟一路从凉州赶来平戎,中间分了小部分人马给张寅,要他务必守好伏俟城,防止有流窜的吐蕃人前来偷袭,二人便沿着祁连山一路行军至前线。 平戎城乃是一座较之凉州,只能称之为小镇的地方。百姓多以放牧为生,且生活普遍比较穷困,虽然朝廷也派遣了官员来这里教当地居民耕种,奈何土地土壤的问题,只有少数的作物可以持续地生根发芽,故而虽有心改善,实则仍是潦倒。 但作为好不容易打下的河源郡与吐蕃的交界之处,此地的驻兵倒是不少,一是为着固守边境线,二来当地的人口也能慢慢地有所回升。 故而吐蕃人此次选择平戎,看似是入侵,实则只是试探虚实。丁章骑着高大的黄骠马出现在平戎的时候,城中的百姓便都已出城迎接,山呼即将到来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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