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跟着我?” “谁说我跟着你了?”月仙没好气地冲他道:“我只是碰巧遇见你们,你别自作多情。” 这也太巧了,刘密觉得不是自作多情,她就是在跟着自己。为什么呢?或许是为了司空觞的事,抑或是孟党指使她来刺探章衡的事。前者刘密倒是很有兴趣和她讨论,后者便无可奉告了。 “司空玳说是你杀了他母亲,他怕牵连他父亲,才隐瞒多年。” “他放屁!”月仙将手中的铜盆重重一放,目光透过素纱射在他面上,道:“你相信谁?” 刘密私心里是信她多一点,他明知她想听这话,爱听这话,他偏不说,道:“我相信证据。” “倘若没有证据呢?” 刘密无言,一桩八年前的命案,还有证据才是奇迹,宁月仙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可是她的证词,谁会相信呢? 月仙双臂交叉横在胸前,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一笑,道:“刘大人,律法条例很多时候并不管用。比如今日我若没有救你,谁又知道杀你的人是哪个呢?” 刘密道:“是司空玳,他怕阎老太爷知道女儿被害的真相,想杀我灭口,但在陕西境内动手并不明智,于是故意告诉我,你是司空觞从洛阳莳花馆赎出来的,他料定我会去洛阳。” 月仙道:“我不是司空觞从莳花馆赎出来的。” 刘密道:“那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月仙坐下斟了杯茶,慢悠悠地吃了两口,道:“与你何干?你知道又能怎样?你想抓我,我现下就在你眼前,你抓得住么?” 刘密心想对付你这种武功高强的土匪,硬来当然不行,得智取。 他不说话,月仙以为说得他哑口无言,又高兴起来,哼着小曲儿走出房门,叫来伙计,点了几样菜,吩咐他去买几件男人的衣服鞋袜。 刘密那身衣服破得不能穿了,行李也丢失了,所幸银票印信贴身收着。吃过饭,伙计送来衣服鞋袜,刘密知道是月仙吩咐的,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她。 月仙看也不看,要了两桶热水,往澡盆里倒。 刘密诧异道:“你要在这里沐浴?” “我不在这里,谁保护大人?”月仙斜睨他一眼,伸手试了试水温,走到衣架前宽衣解带。 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竟无耻至此!刘密难以置信,呆了片刻,急忙转过头去,道:“我不用你保护,请你去别处洗罢。” 月仙窸窸窣窣地脱着衣服,道:“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夫妻,分开住岂不惹人怀疑?我一个女人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刘密听见身后哗啦啦的水响,似有若无的幽香随着热气弥漫开来,这次地就是圣人也难无动于衷。 她应该是个美人罢,要不然司空觞怎么会为她背叛阎氏?她这会儿一定没戴面纱,刘密极想回头看看她的模样。可她就算美若天仙,又有何意义?自己和她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 清晰明了的现实像一股冷风,骤然吹散了周围的旖旎。刘密叹了口气,尽力转移思绪,想些与她无关的事。 月仙看着他冷冰冰的后背,恨得想拿热水泼他,咬了咬牙,笑道:“刘大人,你这个年纪还未成亲,是不是有隐疾?” 刘密没多想,脱口道:“有没有,与你何干?”说完便觉得这话不太妥当,仿佛想与她相干似的,兀自把脸红了。 月仙道:“我不过随便问问,你扯上我做甚?真不害臊。” 刘密心想分明是你不害臊,还有脸说我。嘴上也不分辩,女人本就是不讲理的,女土匪比一般的女人更不讲理,何必多费口舌? 月仙洗完澡,在外间的藤榻上睡了,一夜无话。 却说五月初八是鲁王生母梁贵妃的芳辰,梁贵妃向天子讨恩典,让鲁王回京一次。天子数年未见鲁王,也甚为思念,当即答应了。 晚词在沧州码头看见鲁王府的船只时,感觉自己这一年多好像活在一个五光十色的气泡里,现在气泡嘭的一下炸裂了。 章衡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她啊的一声,惊恐地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泛起无措。 章衡向不远处看了一眼,仿佛不认识那船上迎风招展的明黄旗帜,从容道:“日头大,回舱罢。” 晚词跟着他走到舱内,坐在藤椅上,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脑子里乱纷纷的。章衡见她脸色难看,本想倒杯酒给她,忽想起最近养伤,酒都被她藏起来了,只好倒了杯茶递给她,道:“鲁王想必是要回京,你别怕,他待不了多久,何况你现在是刑部的范主事,他就算见了你,也决计认不出。” 晚词无意识地吃了几口茶,涣散的目光在半空中一只乱飞的苍蝇身上聚焦。 不错,他怎么想得到棺材里的人也能逃出来,他不像章衡熟悉她皮囊下的精神,他连她在国子监读书的事都不知道,他根本不了解她,如何能认出范宣就是赵晚词? 晚词缓缓定下神,道:“但愿他在京城期间,不要生出什么事端。” 章衡安抚她几句,敲门声响起,莫泾在门外道:“大人,鲁王请您和范主事过去一叙。” 晚词听了这话,浑身一颤,似惊弓之鸟,又吓得六神无主,惶惧不安道:“他叫我们去做什么?” 章衡见她这样害怕宋允初,心中抽痛,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多半是想问太子的事,你待在这里,我去应付他。” 晚词固然不放心他去,也知道自己这样去了,难保不露马脚,踌躇再三,道:“他是个疯子,你小心些,别和他一般计较。” 章衡点点头,正要去,又被她拉住衣袖,叮嘱道:“你伤还没好,少吃些酒。” “知道了。”章衡亲了亲她的脸颊,笑着去了。 晚词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如此镇定,是为了安慰我,还是当真不怕?宋允初一个王爷,寻常人偷了他的王妃,见了他总该有点害怕。章衡固然胆大,这份镇定也显得有些异常,倒像是早有预谋。 苍蝇嗡嗡的声音萦绕耳畔,晚词转过头,待它停在桌角,拿起一条抹布狠狠抽了过去。 天气甚热,宋允初坐在敞轩里摇着折扇,章衡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笑道:“微臣从浙江回京,不想在此遇见王爷,真是三生有幸。” 宋允初站起身,一双雁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久闻章侍郎清名,只恨无缘相会,今日也是天假其便。”看看他身后,只有两个随从打扮的人,道:“范主事怎么没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相见欢(下) “她日前染了风寒,怕把病气传给殿下,便没有来。”宋允初面色遗憾,道:“听说这位小范主事是个才子,皇上和太子都夸他诗写得好,我也很想见见。既然病了,便改日再见罢。”他坐回椅上,让章衡也坐,指了指桌上的一盘冰湃鲜果,道:“这林檎和李子是昨日才送来的,章侍郎尝尝。”章衡道了声谢,吃着果子,寒暄几句,宋允初道:“昔日吕大学士和令尊交情匪浅,章侍郎此番去浙江,可有拜见他老人家?” “她日前染了风寒,怕把病气传给殿下,便没有来。” 宋允初面色遗憾,道:“听说这位小范主事是个才子,皇上和太子都夸他诗写得好,我也很想见见。既然病了,便改日再见罢。” 他坐回椅上,让章衡也坐,指了指桌上的一盘冰湃鲜果,道:“这林檎和李子是昨日才送来的,章侍郎尝尝。” 章衡道了声谢,吃着果子,寒暄几句,宋允初道:“昔日吕大学士和令尊交情匪浅,章侍郎此番去浙江,可有拜见他老人家?” 章衡长叹一声,道:“说起此事,微臣便懊悔不已。吕伯在宁波清静了这些年,只因微臣到来,害得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早知如此,微臣说什么都不会去的。” 宋允初吃惊道:“吕大学士的公子出了什么事?” 章衡道:“微臣在吕宅第二日,便有人往吕伯的饭菜中下毒,结果误杀了二公子。凶手为何不早不晚,赶在这个时候谋害吕伯,想必王爷也明白。” 宋允初嗟叹道:“朝中争斗竟到如斯地步,我久居济南,远离是非,论心计实在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还望章侍郎多多提点,免得行错踏偏,落了别人的陷阱。” 他知道章衡是太子的心腹,有意拉拢他,帮自己对付太子。 章衡听了这话,心中发笑,笑他傻,媳妇跟人跑了都不知道,还想着拉拢自己这个拐走他媳妇的人,真是傻透了,面上恭敬道:“王爷身边自有能人,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卖弄。” 宋允初道:“章侍郎太自谦了,我身边这些人与你相比,简直是一帮粗野村夫。” 章衡益发想笑,强忍着道:“王爷过奖了。” 谈到掌灯时分,宋允初留他吃晚饭,又叫芸娘出来弹曲助兴。珠帘后环佩清响,兰麝香近,一女子身着淡绿罗衫,月白纱裙,犹抱琵琶半遮面,袅袅婷婷走将出来,向宋允初和章衡福了福身,坐在一个莲花绣墩上。 章衡看清她的脸,不由一怔,这熟悉的眉眼,相似的装扮,他险些以为是曾经的晚词。 宋允初见他望着芸娘发怔,笑道:“章侍郎,你想听什么曲子?” 章衡回过神,道:“微臣随意,王爷点罢。” 宋允初让芸娘弹《海青拿鹅》来听,海东青是北方的一种雕,北狄人常用它来猎捕天鹅,这支曲子描绘的正是天鹅和海东青搏击的情形。 弦声急促高昂,宋允初看芸娘的眼神却缱绻低迷,章衡洞悉他的心思,暗暗冷笑,人在时不知珍惜,一味作践,如今对着一个替代品深情款款,其实是凉薄到了骨子里。 两人言笑晏晏,直到二更时分才散。晚词等得心焦,见章衡回来,忙问道:“没出什么事罢?” 章衡道:“闲谈而已,能出什么事?我说你病了,他送了你好些燕窝,我明日叫人拿去扔了。” 晚词见他满脸厌恶,不觉笑道:“何必暴殄天物,给无病他们吃也是好的。” 章衡脱了外面的衣裳,道:“谁吃都行,只不许你吃。” 晚词扭过头道:“你给我吃,我也吃不下。” 章衡拉着她的手坐下,凝眸端详不语,晚词睨他一眼,道:“你看我做什么?” 章衡道:“他身边有个乐伎,很像你过去的模样,我看着倒有些恍惚了。” 晚词闻言,自然也明白宋允初的意思,冷笑一声,看了看他,乜斜着眼道:“那么是她美,还是过去的我美?” 章衡道:“这怎么能比?你是明珠,她就是鱼眼睛,徒有几分形似罢了。” 晚词笑道:“那过去的我美,还是现在的我美?” 女人都有做考官的潜质,每一个问题都是出给男人的考题,答得好,便多给几分爱,答得不好,便收回几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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