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笑意更深,道:“丽泉,你帮我想想,赏他什么好呢?” 章衡道:“我看殿下琴堂那幅米大家的《岁丰帖》不错,不如就赏给少贞罢,想必她也是欢喜的。” 晚词眼睛一眨,道:“殿下恕罪,若是米大家的字,微臣少不得厚着脸皮向殿下讨要了。” 太子哈哈笑起来,手指着他们俩,道:“好么,原来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的东西。” 章衡笑道:“等殿下赏了少贞,我再叫她拿来孝敬我,可不就成了我的了。” 太子对晚词笑道:“你这座主心恁黑,你可要当心。” 晚词也笑,当晚那幅《岁丰帖》便由两名青衣人送到了她的住处。章衡来时,她正在楼上赏帖,长发打成一根粗粗的辫子,用一枝玉簪绾住,将颈子都露出来,身穿霜白对襟长纱衫,灯光一照,冰肌玉骨,玲珑剔透。 章衡手指发痒,想摸一摸那细长白腻的颈子。 晚词闻到熟悉的香气,转头见他抱着手臂,倚门而立,笑道:“姐姐,你穿这么多,不热么?” 章衡摇了摇头,走上前道:“这幅字看着倒好,不像你写的。” 晚词道:“我哪里写得出这样的好字,这是米大家的《岁丰帖》,太子送我的。” 章衡道:“妹妹想必是帮了太子的忙。” 晚词抿着嘴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忙。”便将自己帮他们打赢官司的事说了一遍,又回味一遍,洋洋得意,眉飞色舞。 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她如今只有在十一娘面前才会显露,因是女装,分外娇俏。 章衡忍俊不禁,道:“我就说妹妹会做个好官,若没有你,骆氏这条命还未必能保住呢。” 晚词更加高兴,也不忘捧他道:“姐姐救了我,我才能救她,说来这份功德还要算在姐姐头上。” 章衡伸手在她腮上一捏,笑道:“小油嘴,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走,下去看看。” 晚词跟着他下楼,走到马厩里,见多了一匹枣红马。那马身材不大,皮毛如丝绸般闪光,双目炯炯有神,饶是晚词不甚懂行,也知道是一匹难得的良驹。 章衡道:“这是一名番商送给我的,我看它性子温顺,你骑正合适,便带来了。” 晚词道:“我不出远门,这么好的马给我可惜了,还是姐姐骑罢。” 章衡道:“我骑不惯它,你不要,我只能送给别人了。” 晚词心里是喜欢的,忙道:“那还是给我罢。” 她给马儿取了个名字,叫胭脂。次日骑着胭脂去衙门,几个同僚见了,围住胭脂啧啧称赞。章衡走过来,也看了两眼,道:“这马不错。” 晚词知道他是行家,能得他一句称赞属实不易,看着胭脂,一发欢喜起来。 其时京中达官显贵好请文人雅士品茗清谈,太子亦好此道,骆氏一案了结后他在西山别院举办茶会,晚词亦在受邀之列。茶会免不了作诗,晚词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就连翰林学士也自叹弗如。 太子爱才,晚词渐渐成了他府上的常客。天子偶然在太子的扇面上见了晚词的诗,也夸了几句。一时间范宣诗名大噪,常有人登门求诗,听说主人不在家,便留下扇面和礼金。单这一项算起来,倒比俸禄丰厚多了。 刑部的人也知道小范主事写得一手好诗,彭主事戏称晚词范大才子。这日章衡正在值房和晚词说话,东城兵马司的朱指挥使求见。 章衡道:“让他进来罢。” 那朱指挥使走进来,晚词见他身材高大,穿着鹦哥绿织金曳撒,一张四四方方的紫膛脸好生熟悉。她想了想,原来是朱海通。 朱海通见有生人在,道:“这位是?” 章衡介绍一番,朱海通抱拳道:“原来阁下就是范大才子,久仰久仰。” “不敢当,不敢当。”晚词还了礼,各自坐下。 朱海通道:“章侍郎,我们那边近来接到三起妇女失踪案,我派人查过这三名女子失踪当日的行踪,似乎都是在清晖桥附近失踪的。清晖桥一带你也知道,一半归我们管,一半归北城兵马司管。我问过北城兵马司,他们也接到两起妇女失踪案,我疑心是同一人所为。案涉两司,我想还是交给刑部更便宜。”说着将一沓卷宗放在桌上。 章衡拿起来翻了翻,道:“我会派人去查,若有问题,你们莫要相互推诿。” 朱海通道:“你这话说的我可就不服气了,别人我不知道,我朱某人几时推诿过?” 章衡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朱海通卸下担子,告辞而去。 晚词跃跃道:“大人,让卑职去查罢。” 章衡看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心想你是嫌失踪的妇女不够多么?面上淡淡道:“我自有安排,你去忙你的罢。” 晚词悻悻而去,章衡叫来阳主事,命他尽快破案。阳主事头脑聪明,经验丰富,很快便发现这五名女子都是在下雨天失踪的。 清晖桥在北门外,周围阡陌纵横,一片空旷,能避雨的地方只有一座破旧的土地庙。阳主事在庙里找到一块沾满灰尘的丝帕,上面绣着一个杏字。失踪女子韩氏闺名中正有一个杏字。 阳主事将这方丝帕拿给韩氏的丈夫辨认,她丈夫认定这就是妻子的帕子。 阳主事思量一番,计上心来,向手下人道:“若要从衙门里挑一个人男扮女装,你们觉得谁最合适?” 要男扮女装,少不得样貌清秀,身材瘦削,刑部这样的人很有几个。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是谁先道:“小范主事!” 其他人眼睛发亮,纷纷附和,道:“小范主事那个模样,扮成女子怕是比行院里的姑娘还俊呢!” 原来晚词年纪轻轻,风头太过,十分招人妒忌。大家都想看她笑话,阳主事也不待见她,捻了捻胡须,笑道:“那我去找小范主事商量商量。” 晚词正在值房整理敕令,阳主事进来,走到她面前,道:“小范主事,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晚词道:“阳主事但说无妨。” 阳主事坐下打量着她,道:“小范主事你仪表出众,我想请你委屈一下,扮成女子帮我破案。” 晚词默然片刻,道:“莫不是清晖桥附近的妇女失踪案?” 阳主事道:“你也知道?正是这桩案子,已经有五名女子失踪了,章大人命我尽快破案,我怕找个女子做诱饵,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不好交代。男人嘛,毕竟安全得多。” 晚词道:“你怎么知道贼人几时会来,又在何处出没?” 阳主事面露得色,道:“这个我早就摸清楚了,他总在下雨天出没,而清晖桥一带能避雨的地方只有一座土地庙。那些女子必然是半路遭雨,在土地庙避雨时被拐的。” 晚词点点头,对他的推测表示认可,想了想,为难道:“阳主事,男扮女装毕竟不成体统,恕我爱莫能助。” 阳主事也没多劝,从椅上站起身道:“既如此,我只好去找别人了。” 等章衡问起案情进展,阳主事知道他最看不惯拿腔作势,不干实事的人,便回道:“大人,卑职这几日苦思冥想,早出晚归,勘察现场,走访苦主,鞋都磨破了几双,终于找到线索,定下一条捉拿贼人的妙计,只可惜有人不配合。” 章衡道:“谁不配合?” 阳主事便将范宣不肯男扮女装的事说了,章衡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看他,不咸不淡道:“主意是好的,但衙门里能男扮女装的又不止范宣一个,为何偏偏找她呢?”
第六十六章 押不芦(中) 阳主事一愣,听出这话是护着范宣的意思,深感意外,急忙解释道:“其他人卑职也考虑过,终不及范宣合适。”章衡道:“范宣身体不好,我看张春更合适,你去叫他过来。”阳主事没想到他这样护短,只好答应着去了。章衡有个毛病,凡事都想亲力亲为,交给别人便觉得不放心,无奈精力有限,很多事必须放手。放手了又时时过问,稍有不满便接过来自己做。他叫人去附近的成衣店买来一套女装,等张春来了叫他换上。张春是一名书吏,个头比晚词略高一点,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换上女装,用帕子裹住头,很像那么回事。 阳主事一愣,听出这话是护着范宣的意思,深感意外,急忙解释道:“其他人卑职也考虑过,终不及范宣合适。” 章衡道:“范宣身体不好,我看张春更合适,你去叫他过来。” 阳主事没想到他这样护短,只好答应着去了。 章衡有个毛病,凡事都想亲力亲为,交给别人便觉得不放心,无奈精力有限,很多事必须放手。放手了又时时过问,稍有不满便接过来自己做。 他叫人去附近的成衣店买来一套女装,等张春来了叫他换上。张春是一名书吏,个头比晚词略高一点,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换上女装,用帕子裹住头,很像那么回事。 章衡道:“你在院子里走一圈,让我瞧瞧。” 苏景期和姚尚书都出来看热闹,张春不走则已,一走便露馅了,步子迈得老大,手臂不会打弯,直挺挺地摆来摆去,分明是个男人。 没走几步,苏景期便笑弯了腰,姚尚书也笑得胡须乱颤。 章衡皱眉道:“张春,你没看过女人走路么?” 张春想了想,一脸忍辱负重地走起了小碎步,腰和屁股乱扭,每走一步,屁股送出去老远,扭得不像良家女子,也不像妓女,倒像是中了邪,看得章衡只想给他一脚。 苏景期笑得肚子疼,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这样犯人见了都吓跑了,还抓个屁!” 张春停下那折磨人的表演,看着章衡委屈道:“大人,这差事卑职实在不能勾当,您另选高明罢。” 章衡不明白自己一看就会的事,别人做起来怎么这样难。这种困惑自从懂事起,时常伴随着他,当下没好气道:“换了衣服,出去罢。” 话音刚落,刘密走了进来。因他常来,门口的兵士也没有阻拦。见院子里站着一名女子,他先是一愣,定睛细看,道:“这不是张春么?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章衡道:“有一桩妇女失踪案,我们这里正打算挑个人男扮女装去做诱饵。” 刘密笑道:“好个出其不意,亏你们想得出。” 章衡道:“这也是没法子,女人胆小,路上容易露怯,况且出了事不好交代。” 两人说着走进屋,张春换了衣服出去了,刘密道:“要男扮女装,我看范宣比他合适多了。” 这话别人说都没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章衡不能不多想,莫非晚词那日在集贤殿上的表现叫他起疑了?怎么可能呢?他决计想不到晚词还活着。 心里疑虑重重,面上只是淡淡一瞥,道:“范宣体弱多病,受不得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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