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果决,须臾又优柔缠绵,低声述道:“我从未那样期待一个人来,也从未那样害怕一个人不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真是煎熬极了。” “万幸她没有失约,我睁开眼看见她的一瞬间,说不出有多欢喜。可是后来,我常常梦见那一晚她没有来,我被活活闷死在棺中,手指抓得都是血。” 章衡攥住她的手,沉默良久,道:“我多想救你的人是我。” 晚词叹息一声,道:“你不明白,我最怕那个人是你。” 她心高气傲,不是能伏低做小的人,这天大的恩情如何承受得起?过去的不堪,谁愿意情人铭记于心?章衡本是一点就透的人,在刑部待了这些年,经多见广,怎么会不明白。 晚词道出这番心事,畅快了许多,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泪水干涸,许安人睁着眼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抓着被子,像两只鸡爪子。丈夫的鼾声拉锯着她的心,她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睡得着! 即便他不是凶手,女儿没了,他就不心痛么? 到底是男人,不知怀胎生产的苦,哪有十指连心的爱。许安人越想越心寒,像掉在黑漆漆的冰窟窿里,唯一的一点希望都落在范宣身上。但愿那位聪明俊秀的年轻人能揭开真相,哪怕这真相会摧毁一切,也好过眼下冰冷窒息的平静。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元夜灯(四) “小心点,水别蘸得太多。”一大早,潘逖捧着手炉,站在廊下看两个小厮调治糊水,刷抹自己前几日写的字帖。这两幅字他写得甚是满意,正准备裱起来送人。管家走过来道:“老爷,刑部的章侍郎和范主事来了,在厅上等着要见您呢。”潘逖与章衡不过点头之交,私下从无来往,闻言有些诧异。走到厅上,两下见过礼,分宾主坐定。晚词打量潘逖,不论人品如何,这位太常寺少卿长得倒是儒雅可亲,原来潘氏像他更多一点。章衡开门见山道:“潘大人,令爱三日前缢死房中,尊夫人疑心此乃他人所为,昨日亲自到范主事家中,请她调查此事。您可知道?”潘逖脸色惊变,复杂的目光投向晚词,道:“老夫丝毫不知,贱内因小女走得突然,这几日悲痛过度,精神恍惚,冒昧打扰,还望范主事见谅。” “小心点,水别蘸得太多。” 一大早,潘逖捧着手炉,站在廊下看两个小厮调治糊水,刷抹自己前几日写的字帖。这两幅字他写得甚是满意,正准备裱起来送人。 管家走过来道:“老爷,刑部的章侍郎和范主事来了,在厅上等着要见您呢。” 潘逖与章衡不过点头之交,私下从无来往,闻言有些诧异。走到厅上,两下见过礼,分宾主坐定。晚词打量潘逖,不论人品如何,这位太常寺少卿长得倒是儒雅可亲,原来潘氏像他更多一点。 章衡开门见山道:“潘大人,令爱三日前缢死房中,尊夫人疑心此乃他人所为,昨日亲自到范主事家中,请她调查此事。您可知道?” 潘逖脸色惊变,复杂的目光投向晚词,道:“老夫丝毫不知,贱内因小女走得突然,这几日悲痛过度,精神恍惚,冒昧打扰,还望范主事见谅。” 晚词道:“大人说得哪里话,下官不久前在慈幼院与令爱有过一面之缘,令爱善良开朗,莫说尊夫人不信她会寻短见,下官也不太相信,因此带人上门验尸,令爱确系他杀。” 潘逖瞳孔一震,迅速垂下眼睑,两手攥住座椅的扶手,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白,白中泛青,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竟有这等事,多亏范主事用心,不然老夫也被贼人蒙蔽了。” 晚词谦逊道:“这都是下官的本分。今日和章大人来,便是想问一问,府上有哪些人擅长书法?” 潘逖沉吟片刻,道:“灵雨寺的宝珠长老暂居舍下,他是书法大家,两位想必是知道的。老夫也略通此道,但才疏学浅,难登大雅之堂。至于犬子和底下人,不过会写几个字罢了。” 两人没想到宝珠长老现在潘府,模仿潘氏的笔迹对他这样的书法大家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章衡道:“潘大人过谦了,您的书法连孟相也不吝夸赞。既然宝珠长老现在府上,还请他出来一见。” 宝珠走到厅上,双掌合十与章衡,晚词见了礼。 章衡道:“长老,不知你正月十二戌时一刻至二更时分在做什么?” 宝珠道:“贫僧和大公子在东厢房对弈,局势胶着,直到一更时分才收官。吃过饭,大公子要出去走走,贫僧留在房中,看了会儿经书,二更天时便睡了。” 章衡又请潘逖的长子潘殊美出来相见,不多时,一名身材瘦高,皮肤白净,容长脸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晚词定睛一看,这潘殊美模样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似的。 章衡道:“潘公子,敢问你正月十二戌时一刻至二更时分在做什么?” 潘殊美眉头微皱,神情有些疑惑,道:“章大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潘逖道:“殊儿,你只管回章大人的话,别问那么多。” 潘殊美看了父亲一眼,道:“我在宝珠长老房中下棋,吃过饭离开,大约是一更时分。之后我在园中散步,直到霜竹,亡妹身边的丫鬟来叫我。” 章衡点了点头,道:“潘大人,恕我冒昧,不知你当时在做什么?” 潘逖道:“老夫痛风发作,在书房休息,戌时小厮来送过饭,老夫没有吃。” “送饭的小厮是哪个?” 潘殊美怫然色变,道:“章衡,你什么意思?” “殊儿,不得无礼!”潘逖喝他一声,叫来一名叫青桐的小厮。 那小厮才留头,模样憨厚,垂手站在章衡面前,章衡问道:“正月十二,你家小姐过世那晚,你给你家老爷送饭,是什么时候?” 青桐想了想,道:“小的那时经过柴房,林叔刚劈完柴,应是戌时三刻左右。” 潘氏戌时一刻已经回房念经,霜竹一直守在门外,凶手必然是在戌时一刻前便潜入潘氏房中了。 章衡没再问什么,对潘逖说想去他的书房看看,潘逖也没拒绝,端的是配合。晚词跟着章衡走到潘逖的书房,只觉清香盈室,书桌上赫然摆着一锭漆烟墨。 两人不动声色,章衡就墙上的一幅颜公帖和潘逖闲聊起来,晚词四下张望,见墙角有一面花梨木嵌宝柜,做得十分精致,柜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不禁好奇,走近细看。 “去年我从一名盐商手中购得一幅颜公帖,花了三百两,不知潘大人你这幅花费多少?” 潘逖觑着抚摸柜门的晚词不应声,章衡又叫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歉然道:“老夫近来神思倦怠,时常恍惚,章大人你刚说什么?” 章衡目光微动,道:“没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潘大人还需保重自身。令爱之事毕竟是一桩人命官司,想必你比我们更想尽快捉拿真凶。眼下衙门尚未开印,诸事不便,我需带宝珠长老和青桐小厮回府做一份口供,望你体谅。” 潘逖颔首道:“老夫省的,章大人请自便。” 离开潘府,宝珠和章衡,晚词共乘一车,青桐跟在外面,一径往太平坊的章府去。 宝珠神色从容,道:“两位大人可是在查徐潘氏之死?” 章衡道:“长老有何见地?” 宝珠摇头念佛,到了章府,他被带进花厅,青桐在门口等候。晚词坐在桌案后执笔充当书吏,章衡从袖中拿出那封遗书和一张潘氏抄的《金刚经》,递给宝珠。 “长老精通书法,烦请你看看这两张纸上的字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宝珠看了半晌,道:“虽然十分神似,但还是有些微不同。这封信上的笔迹力道更深,提笔勾画有几分……” 他欲言又止,章衡道:“长老但说无妨。” 宝珠踌躇片刻,道:“事关人命,贫僧也不敢乱说。但这封信上的笔迹确实有几分潘大人的意思,尤其是这个尊字,您看和这页《金刚经》上的尊字,是否不同?” 章衡仔细看了看,笔锋走势确实有些区别,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长老指点。” 小厮带着宝珠去偏房吃茶,晚词道:“既然潘逖是凶手,戌时三刻潘府的小厮怎么会在书房看见他?” 章衡让青桐进来,问道:“你送饭时,当真看见你家老爷在书房里?” 青桐点了点头,章衡皱眉盯着他,道:“他当时在做什么?” 青桐紧张地咽了下唾沫,结结巴巴道:“好像……好像在看书。” “好像?”章衡挑起眉尖,道:“你究竟看没看见?” 青桐苦着脸道:“老爷没让小的进门,小的只是看见窗户上的影子,便将饭菜放在门口离开了。” 章衡道:“什么样的影子?” 像是觉得难以回答,青桐神情纠结,想了一会儿,道:“就是老爷的影子,戴着纱帽,胡须长长的,手里好像拿着本书。” 章衡道:“你和他说话没有?” 青桐摇了摇头,章衡疑心顿起,那影子会不会是别人假扮的?若是,这又该如何查呢?他手指敲击着座椅的扶手,陷入沉思。 晚词也很疑惑,不自觉地咬起笔杆。想到中午时分,两人也没个主意,只好先放青桐回去,怕潘逖畏罪潜逃,章衡又暗中派人盯着他。 谜社众人今晚齐聚丰乐楼猜灯谜,社主出十两银子,其余每人三两,凑了一百两,将丰乐楼里里外外装点得灯火辉煌,花影缭乱。 大堂正中悬挂着一盏八仙过海宫灯,灯穗上贴着许多字条。刘密和一众社友正在灯下看着,晚词和章衡走了进来。 刘密迎上前,笑道:“难得丽泉也有此闲心,想必是少贞的功劳了。” 晚词也笑道:“章大人被我拉着查了一整天的案子,我少不得请他出来乐乐。刘大人,你这一向可好?” 刘密点点头,道:“年节未过,你们两查的什么案子?” 三人在靠墙的一张桌旁坐下,晚词将潘氏被害一事说给他听,说到青桐看见书房窗上的人影,道:“倘若潘逖就是凶手,这影子又是怎么来的呢?我和章大人正为此苦恼。” 刘密道:“难怪我看你们两无精打采的,还以为是抢元宵吃恼了呢。” 章衡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儿家,和她抢什么。” 刘密吃了两口茶,道:“我想潘逖若是凶手,那影子应该不是别人假扮的,而是某种机关。你们想他这么做,本是为了掩人耳目,倘若让别人假扮,还有什么意义呢?” 章衡点点头,道:“有理,但不知是什么机关,还能否找到证据。” 晚词和刘密都端着茶盏,寻思不语,章衡又笑道:“先不想这个了,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顽的灯谜。” 三人走到那盏八仙过海灯下,看那些字条上的灯谜。晚词猛一抬头,见对面粉墙上有个人影,头挽双鬓,长须飘飘,好像披着蓑衣的老者,臂上挎着个篮子。然而大堂里并没有这样装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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