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庆功宴上,众人情绪高涨,宴席结束时,众人还都意犹未尽。许多达官显贵都醉了,被下人们搀扶着离开,口中还在嚷着什么“再饮一杯”“痛快痛快”之类的话。顾洛平今夜亦有些失态,但还算克制,只是有些头昏,踉跄一步,被顾芙母亲扶住。 母亲笑着说:“小心些。” 父亲亦是笑着摇了摇头:“今夜高兴。” 身后婢女们都笑,顾芙亦跟着笑。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只有母亲一人,感情恩爱,满城皆知。眼前这一幕让顾芙的心情稍稍好转,只可惜,转过头,便又瞧见了陆雪棠。 她实在不愿与陆雪棠再有任何接触的,可偏偏这样巧,撞上康宁郡主将人拦住。顾芙不知前因后果,只是想到不久前的事,脸色略沉。 路上陆续有人经过,这两人太过惹眼,若是平时,大抵没人看,可今夜大家都醉了,时不时有人抬眼望他们。陆雪棠颔首,唤了声郡主。 康宁咬着下唇,一肚子的火气要发作,碍于来来往往的人,只好先压抑着,与他说话:“方才,你为何不见人影?” 方才席间,她差人给陆雪棠递了张纸条,约他出来见一面。见他离了席,还以为他是来赴自己的约,兴高采烈追了出去,哪里晓得根本没见到人。这岂不是在戏耍自己? 陆雪棠长眸微敛,声音清冷:“郡主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方才?哦,方才我喝醉了,去透了透气,郡主说的可是此事?” 康宁脸色难看,不知道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但不论是哪种,都叫她恼怒。即便陆雪棠是皇子,可他不受宠,又没有母家支持,康宁可不曾将他放在眼里。她能瞧上他,是他的福气,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你!”康宁胸膛起伏,恼怒至极。 未等她发作,陆雪棠虚虚扶了扶额角,阖眸道:“抱歉,我今夜喝得多了,头疼得厉害。郡主若是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说罢,便扶着身侧侍从的手转身离去,留下康宁在原地生气。康宁看着陆雪棠的背影,跺了跺脚,亦转身而去。 顾家方才正要过去,可被康宁郡主和三皇子拦住去路,被迫目睹这一切。待康宁郡主走后,他们才继续往前。出了宫,在回家的马车上,顾洛平靠在张氏的肩头,闭目养神,忽地睁开眼,感慨道:“这位三皇子,真是为我们南朝出了一口恶气。” 语气听来亦是充满赞赏。诚然,三皇子今年不过二十岁,少年英勇,自然值得赞赏。至少在今夜之前,顾芙对这人也是赞赏的。只是……她回过神来,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今夜发生的事,眉心微拧。 张氏笑了声,拿帕子给顾洛平擦汗:“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休息吧。” “多谢夫人。”顾洛平扣住张氏指尖。 顾芙摇摇头,移开视线。 待回到府中,时辰已经不早,沐浴过后便准备就寝歇息。顾芙坐在黄花梨梳妆台前,素月与素星在身后替她卸下头上钗环。 二人虽伺候顾芙已久,可每次见她不着脂粉时,依旧娇媚动人,不由感慨:“我们家小姐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太子殿下真是有福气。” “可不是嘛,自打咱们小姐回来,太子殿下每回见了咱们小姐,那眼珠子简直跟挂在小姐身上似的,一汪深情好似能溺死人啊。” “可不是嘛,不过殿下也真能忍耐,眼神都如此深情了,可从来不做逾礼之事。” 顾芙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有些脸热,“你们啊……不许说了。” 被她一训,两个丫头都闭了嘴,只是脸上的笑意并未散去。顾芙叹气,一垂眸,目光顿在那只孤零零的白玉耳环上。 她心里倏地发堵。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顾芙深吸一口气,将那只白玉耳环放进首饰盒中,盖上盒盖。但愿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吧,不要再横生什么波折了。这世道便是如此,纵然她是吃了亏的人,她受了委屈,可因她是女子,倘若事情闹大,叫旁人知晓,便会于她的名声有碍。 - 一轮孤月高悬枝头,灰蓝色的天幕蔼蔼,檐下风灯被吹得打转,光线投进窗内,影子随风而动。陆雪棠将那只白玉耳环收进掌中。 他眼神清明,笑意自眸底而起,懒懒散在眼角眉梢。他一手撑着额角,半阖长眸,忆起那个滋味不错的吻。 真是可口呢。 只是反应如此青涩,难不成还是第一次?陆雪棠勾唇,思及此处,笑意更盛。 他摊开手心,那只白玉耳环掉出,被他捏在指腹,微微晃荡着,泛着微弱的光芒。 - 翌日一早,顾芙要进宫一趟,是去寿康宫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近几年身体不好,不知怎么信起道教来,因顾芙又曾去观中为母亲祈福三年,太后便召她前来一同探讨道教之事。 顾芙陪着太后说了会子话,太后身子骨不好,精力不够,没多久便乏了。临走前,拉着顾芙的手夸道:“好孩子,哀家与你甚是投缘,日后你常来宫中陪哀家说说话。” 顾芙应下,接了太后好些赏赐,又谢了恩,恭敬退下了。 她自寿康宫出来时,正巧遇上陆成器。 顾芙与陆成器隔了几步,在寿康宫门外的通道里面对面站着。顾芙福身见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陆成器微笑颔首:“孤来给皇祖母请安。” 他嗓音低哑,说话不疾不徐,令人舒服,顾芙垂着眸子,想起许多旁人称赞陆成器的优点。这样一个未来夫婿,自然无可挑剔。 陆成器看了眼寿康宫宫门,小声问道:“皇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顾芙身前,男子的气息瞬间入侵鼻腔,顾芙发现他身上总有种好闻的味道。 她垂着睫羽:“太后娘娘仁厚,并未曾为难臣女。” 陆成器嗯了声:“那便好,孤进去请安了。” 说罢,他便要从顾芙身侧绕过,忽地脚步一顿,又回过身来,将一个长方的小匣子放在顾芙手中,“前些日子便想给你。” 这回说完是真进去了,顾芙愣在原地,先是瞧着陆成器的背影,待背影都瞧不见了,这才定睛在手中的长方匣子上。 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一支芙蓉金簪,正好衬她的名字。 素星惊叹一声,说:“哇,好漂亮的簪子,而且芙蓉花正好应了咱们小姐的名字。” 素月与素星挤眉弄眼,顾芙瞪她们一眼,将东西仔细看了一遍,命她们收了起来。主仆几人从寿康宫到了御花园,素月还忍不住打趣此事:“依奴婢看啊,太子殿下恐怕请安是假,特意来看小姐才是真。” 素星应和:“毕竟小姐第一回 侍候在太后娘娘身边,太子殿下定然是担心小姐嘛。” 顾芙被她们说得越来越害羞:“你们啊,这可是宫里,也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吗?” 素月与素星忍着笑意点头,连忙认错。顾芙轻叹了声,转过身,远远的一眼,余光瞥见了陆雪棠的身影。瞧他的方向,似乎也是朝这边过来。她面色微沉,当即加快了步子。 顾芙不愿碰见陆雪棠,她对昨夜的事心有余悸,已然在心里将这人划进“不是好人”行列。今日又在宫里,人多眼杂,倘若叫旁人看见她与陆雪棠有什么接触,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好在他似乎并未看见自己,顾芙抿唇,匆匆往出口方向走。 还未至出口,顾芙被迫停下,视线中忽地出现了一双圆头黑色缎面官靴。 顾芙呼吸一滞。
第零四章 千万别是他…… 顾芙在心中默默祈求,心跳亦随着祈求而加快。 只是下一瞬,心便直直下坠。 “顾姑娘,好巧啊。” 正是陆雪棠。 他清冽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臣女见过晋王殿下。”顾芙福身,强自镇定心神。 “不必多礼。”陆雪棠淡淡地开口,一双凤眼盯着她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这种打量让顾芙觉得不舒服,简直如芒在刺。 转瞬她又想,他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为何她要如何惶恐难熬呢?事情倘若闹大了,纵然她名声有损,可陆雪棠也不见得就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啊,毕竟他如今虽有军功,可毕竟不过是个根基尚浅的皇子,又没有母家支持,他应当会有所忌惮。 顾芙抬眸,直直撞入陆雪棠的视线里。她微挺直了腰背,小动作落在陆雪棠眼中,他知晓她改换了态度,更觉有趣。 顾芙道:“晋王殿下,当日王爷醉酒,所做之事想来乃无心之举。臣女体谅王爷,也请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陆雪棠眸中笑意渐深,小白兔急了,也还是软绵绵地挠人呢。 顾芙说罢,又福了福身,“不耽误王爷正事,臣女先告退了。” 这话既是敲打,也是妥协。意味着,她不再追究,也希望他好自为之。 陆雪棠没有说话,顾芙也不管他有没有说话,她相信他是聪明人,能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径直从他身侧绕过,意欲离开。 旋即,听见陆雪棠开口:“顾姑娘留步。” 顾芙心一颤,当真停下脚步,等待着他的下文。 陆雪棠转身:“听顾姑娘方才的话,本王昨夜似乎做了什么冒犯之事?实在抱歉,本王昨夜多喝了几杯,醉意上头,实在记不清昨夜曾做了些什么。不知顾姑娘可否明说,告知本王,本王好向顾姑娘赔罪。” 顾芙自认为她所言字字句句,敲打在第一位,然则这话落在陆雪棠耳中,妥协才是第一位。 他目光落在顾芙眼底,表情真诚中带了些无辜迷茫,似乎当真完全不记得昨夜他曾做过些什么轻薄之举。这让顾芙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朱唇翕动几下,眸光在空旷四下转了一圈,又落回眼前。 陆雪棠当真不记得么?还是在装傻? 顾芙抬眸望去,试图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佐证自己的猜想。她已然给陆雪棠定了罪,将他划入坏人的行列,与陆雪棠短暂的相处让她觉得不舒服,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更何况,就在他说出这段话之前,他分明还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自己。 “晋王殿下……”顾芙兀自咬着下唇,声音有些颤抖,“臣女相信您是聪明人。” 她安抚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莫要太慌乱,她直直盯着陆雪棠的眼睛。 终于,她在陆雪棠脸上找到一丝笑意。 这就是破绽,他果然是故意的。顾芙在心中对他的罪名多加一项,死性难改。 她说话时眉心微皱,连同鼻梁上也有细小的折痕,好似春风吹皱的涟漪,为湖光水色更增几分意境,让原本冷冷的风景顿时活色生香似的。眼波亦随着言语吐露之际有所变化,横与竖,左右都是恼他恨他。粉色从白皙的面容中慢慢渗出来,真是人如其名,好一朵娇丽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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