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了? 令漪诧异地看着眼前修葺整齐的坟墓,再诧异地看向她。 临清县主却有些不高兴。 她板起脸来,不满地轻哼:“看什么看,我母亲可没有念着他啊!只不过看你父亲可怜,不想正直之士孤零零地躺乱葬岗里任由蚁虫啃食罢了……” “喏,嬴澈叫我把你带到这儿来,让你带一盒子土回去。然后就好好想想,过几日大殿上当着群臣的面,要怎么给你爹伸冤吧……” 实则母亲并没有叫她来,今日完全是她自己想来凑凑热闹罢了。反正母亲现在待在宫中忙着照顾小皇帝,也管不了她。 但这些也太丢人了,好像自己上赶着想见那人还没见到一样……临清县主撇撇嘴,掩下了没说。 令漪仍处在极度的震惊之中,怔怔看着眼前没有文字的墓碑,临清县主的意思是……父亲就埋骨此处?他的遗骨并没有丢? 是,是大长公主迁走了他么? 她胸间气血上涌,眸中清波涌动,颤抖着手去抚摸冰冷的石碑,半晌也说不出话。 坟墓修葺得工整,四周瑶花琪草,松竹亭亭如盖,一瞧便是精心看护了许多年。 她怔怔地想,怪不得北园里那座坟墓是空的,原来是……是大长公主一早就迁走了他…… 住持适时在一旁补充:“阿弥陀佛,大长公主不仅收拢了令尊的遗骨,还命贫尼在寺中供奉令尊的往生牌位,每年清明和与忌日,都要叫人抄写往生经文烧给他。施主放心,令尊虽然枉死,但一定早登极乐……” 一旁的裴令璋也早已惊得说不出话。 他这才明白,原来大长公主之前叫他抄写的那些经文,都是为了叔父。而他竟还误会她对自己有什么别的心思,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大女子之腹! 最初的震惊褪去,令漪心间唯有感激,忍着鼻尖的酸涩郑重地向住持与临清县主行礼:“多谢住持,多谢县主,多谢大长公主。” “你们的大恩,令漪永世难忘。” 被她这样一谢,临清县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忙道:“行了行了,这里又没有旁人,你不用说这些客套话。”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完成嬴澈交给你的任务吧,看起来,他可是有大用呢!” * 次日,紫微城,含元殿。 昨儿城中抓叛党闹哄哄乱了一日,今日清晨,朝会如期举行,由暂代皇帝执政的晋王主持。 此时朝会尚未正式开始,文武百官都聚集在殿内,窃窃私议着前两日城中发生的事。 前日虞氏叛乱被平,昨日逮捕旧党,今日将他们都聚集在此,想来是要清算虞氏了。 一时间,那痛恨虞氏的,满心期待,曾与虞氏有来往的,则战战兢兢,满怀忧虑,担心自己会被牵连。 忽闻几声宦者尖锐的通报,晋王、凉王及清河大长公主三位宗室的最高代表人物在众多宦者的拥护下进入大殿。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如炬,有如奔涌的火浪朝三人汇聚而去。 “三位殿下,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率先发问的是一位老臣,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众人也都神情焦灼地追问道:“对啊,陛下怎么样了?今日还不能上朝吗?” 方才还安静无比的大殿渐渐吵嚷起来,不是关心天子龙体,便是唾骂虞氏的不忠。嬴澈道:“陛下现已脱离危险,只是箭矢有毒,仍需静养一段时日。” 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慰群臣半分。朝臣人心惶惶,忧虑难安。陛下毕竟年纪尚幼,又无子嗣,听闻这次是为晋王挡箭而被叛党射中,君臣鱼水,古来罕见。 可若陛下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位多半要落在晋王头上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虽说晋王从前就霸占着尚书台,到底还有虞氏同大长公主与之掣肘。现在可好,虞氏谋反,大长公主也明显倒向了晋王那方,甚至入京的凉王与他也不似前时传闻里那般剑拔弩张…… 难不成,这京城真要变天了么? 一时朝臣又从方才的担心转为是否要趁早依附晋王云云。嬴澈示意众人安静:“诸位。” 他抬起手,俊朗的面庞上严肃非常:“想必前时的事,各位都已经知晓了。” “——虞氏谋逆,意图杀害天子,竟以毒箭射伤陛下圣体,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眼下,陛下仍在养伤中,就由孤与大长公主以及凉王共同主政,严查此案。若有人还知晓虞氏的其他罪状与同党,务必在此时上奏,以免遗下漏t网之鱼。” 实则此事早在虞伯山被判时就已调查过一次,该告的状彼时就已告得差不多,短时间也难有新案翻出。 然朝廷对虞氏的清算就在眼前,此时不站队更待何时。是以此话一出,群臣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出列检举起虞氏的其他罪状与同党来,群情激奋,乱作一团。 嬴澈唯冷眼旁观。 检举的人里,有些是忠于他的,有些是忠于朝廷的,还有些是墙头草,来交投名状的。他都默记于心,只命大理寺的书办一一记下群臣之所述,有那被指认为同党的,交付有司,先抓再查。 小半个时辰过去,眼瞧着虞氏的罪状已经检举得差不多了,群臣又激愤地请求:“殿下,虞氏倾危宗社,意图谋反,此乃大逆不道之罪,还请灭族,以安人心!” “对,虞氏罪不可赦,若不灭族,群臣死不敢退!” “臣等皆为国家,非为私计,还请殿下做主,赐虞氏族灭!” 眼瞧着底下群情鼎沸、纷纷请求着治虞氏的罪,这本该是嬴澈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可眼下真正成为现实,他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面上也无特别的反应。 只因在他心中,这一天,实在来得太迟太迟。 就算族灭了虞氏又如何?大错已经铸成,人死不能复生。那么多无辜的人已被牵连死去,迟来的正义,又真的是正义么? 嬴澈心情复杂,唯淡淡地问:“还有吗?” 意谓群臣检举虞氏是否完毕。 嬴灼更是冷笑出声。 这时候倒义愤填膺了,早干嘛去了?若他们真的忠心为国,便不会坐视虞氏这样大逆不道的士族登上外戚宝座! 就算只是识人不清、被虞氏所蒙蔽,至少也该在虞伯山本人定罪之时就检举揭发了,这时候才来投投名状,当人是傻子么? 底下,群臣声音已渐小了下去,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出是否还有漏下的。嬴澈又问了一遍:“没有人指认了吗?” 一道清灵柔婉的女声便是在此刻响起:“殿下,妾有冤要诉。” 群臣转首,三王侧目,洞开的殿门之外,天光如雪灿艳之中,一名女子手捧一方乌木小匣,身姿如竹兰挺拔。 她身后还跟着一名身姿清瘦的男子,待走近了些众人才瞧清容貌。只见她身着生麻制成的丧衣,头戴丧巾,乌黑鸦鬓间簪着一朵素花,朴素至极的装扮,一张脸却如春华暄妍,不必脂粉修饰便已是人间难得的惊鸿绝色。正是令漪。 她走至殿中跪下,面对嬴澈,高举起那方盛着父亲坟茔土的木匣与写了一夜的血书: “先父裴慎之,正是为虞氏所诬,被构陷为通敌叛国的逆贼,惨死狱中。这是妾手写的血书,还请殿下过目,为妾做主!” 如云衣袖垂落,露出女郎层层叠叠的内袖与一截玉纤雪腕。她手上包裹着纯白的丝巾,隐隐透出几分血色,显然是刺破手指取血所致。 边说眼泪边落了下来,如颗颗珍珠,又似滴滴仙露,洒落在纤嫩柔白的兰草上,倾世风韵,楚楚可怜。 殿中众人都有些不忍心。 更是恍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就是罪臣裴慎之的女儿,也就是晋王府上、那位传闻里与他不清不楚的继妹。 今日既上殿,怕是要重提当年的旧事了。 所以今日,晋王的真实目的其实是要重提当年的那桩夺嫡之争么?怪不得方才要再三地询问,是否检举完虞氏之罪…… 底下群臣各怀心思,殿上,嬴澈目光却是久久地落在女郎的手上,心尖如同被削去一角,火辣又尖锐的疼。 他只是叫她去取一抔土,手写诉状,却疏忽了,她会以自己的血来手书。 十指连心,该是有多疼?她那样身娇体弱,又要流多少的血,才能书尽这十余年的怨愤? 是他考虑不周了,他分明应该想到的,她这辈子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的父亲,以她对她父亲的感情,既要她手写诉状,怎可能不用她自己的血。大约在她心里,非如此,也不能书尽这十余年的恨意与痛苦…… 思考只是短暂的一瞬,他很快回过了神,道:“你有何冤可诉?” 令漪高举着那盒土与那封血书,哽咽道:“先父裴慎之,当年与骆将军并不熟识。为他辩护,乃是出于言官的职责所在,并非先皇长子与虞氏朋党所称的‘同党’、‘谋逆’,更不知骆将军后来远走柔然之事。” “可他们嫌先父不肯将此事说成是先太子指使,竟然伪造先父与骆将军密谋往来的书信,坐实我父罪名,致使先帝被蒙蔽,将我父赐死于牢狱之中。还请殿下为妾做主!” 她将心间辗转过数遍的字句一字一词清晰道来,到最后已是泣涕不能语,目红如泣血。 不重的一匣土更似有千钧之重,又如雨打花枝,压得她手臂连同单薄的身子也颤抖不止,泣涕涟涟,哭伏于地。 嬴灼问:“裴氏,汝此言可当真?” “妾之所言,句句属实,还请殿下明鉴!” “可非亲非故的,你父亲当年为什么宁愿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为骆将军辩护呢?”嬴灼问。 来了,令漪心头咯噔的一声。 这样的话她幼时已听过千万遍,在那些讥笑她有一个叛国之罪的父亲的贵女的口中,在王府的下人口中,在世人口中。 幼时的她不知要如何反驳众人,如今知道,却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给她反驳的机会。 而眼下,凉王殿下就是在给她这样的机会。她必须要给出可以服众的理由,否则,就算是替父亲翻了案,在这些人眼中,也不过是王兄因她对父亲的一种爱屋及乌罢了。 ——他们会说,一切都是因为她爬了王兄的床,王兄才会替她洗刷父亲的罪名。 她和王兄的风月之事会永远流传,却没有人会真正在意父亲的清名、事情的真相。 令漪垂眸思索了一霎,很快给出答案:“为人辩护,就一定是朋党吗?” “彼时谁也不知塞上情况,我父亲只是凭借往日对骆将军的印象认定他不会轻易投降敌国罢了,请求先帝先不要杀他的家人。” “这是他言官的职责啊,后来不也证明,事实如此吗?” “既然如今朝廷已经为骆将军澄清,他当年并非反叛,那么,先父当年自也不是反臣的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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