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宁见状,甩了甩酸疼的手,跟了上去。 西陵的画作已经公开,是西陵流行的画风,笔墨厚重,配色张扬浓烈,画中的士兵骏马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画来。 全画的重点放在中心偏左之处,一个身披战甲的高大将士,高举宝剑,欲对被蛇缠住了身子的妖巫斩下。将士被刻意画得极高大,显得十分威武,周围一群不及他膝高的小战士仰首挥臂,似在喝彩。 从技法而言,这画无疑十分好。但大魏崇尚沉静雅致,对这般浮夸张扬的画风,并不能欣赏得来。 陶问清仔细看了看,然后道:“陛下,请看许澄宁的画作。” 他与宫人调转了一下位置,画的正面便呈现在人前。 远山丛林,兵戈铁马,群蛇乱舞,层出叠现。纷乱的战场,乱中有序,由深变亮的树色,树梢上吊下的无数蛇头,以及高高举起的长矛剑戟,都将观者的视线引向斩妖巫的一幕,远处虚化的山形之后,依山一点明艳的红日,于乌压阴沉之中撕开亮色,逐渐普照。 她的画真实、详尽,基调略显清冷,没有西陵强烈的眦目冲击之感。但稳重大气,沉静的画风中又有一股肃杀破纸而出。 “他居然真的画出来了,那纸可足有丈二!” “画得怎么样呀?” “不知道,看不到啊!” 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注意到坐得离嘉康帝近的那一圈人,已经全看直了眼,用捂嘴、惊叹、目不转睛表达着对画的震撼。 秦弗细细地观赏那幅画。 许澄宁的画以细腻见著,她本性明快,手上力气又有限,画不出苍劲磅礴、锋利怆然的笔锋。所以很聪明地运用了喷水之法,让喷溅的水雾替她完成了最后的渲染。 此技一出,四野烽烟的紧迫,沙场鏖战的激烈,战火纷飞的萧索,都从细腻的笔墨中渗了出来,无声却令人深深地感会于心。 如此玲珑之人,她又怎会输呢? 秦弗正在想着,旁边突然横出一颗头。 他侧头,便见谢允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手不分尊卑地放在了他的椅背边上,正往前斜斜探着身子,伸长了脖子看画。 “世子殿下?不好意思啊。” 谢允伯刚注意到是秦弗的位子,便收回了手。 秦弗不大在意他的逾越之举,就是有点诧异,文国公居然也好画? “国公想看,便坐下吧。” 坐宁儿的位子上?好好好。 谢允伯一屁股坐秦弗侧后方的位子上,从这里看许澄宁可近了。 “好!好啊!” 嘉康帝大拊掌:“技艺精湛,灵气逼人!许澄宁,原来你还藏了一手四笔同书的绝技!这是谁教你的?” “回陛下,草民幼时给书肆抄书,练出来的。” 那时候她为多挣一文钱挖空了心思,单是锻炼写字的速度还不行,她想再加倍。于是学会了两只手一起写,然后又进一步琢磨出了四笔同书的法子,果真速度大增。别人抄一本的时间,她能抄八本,赚八倍的工钱。 她说完,便垂手站着,不再说话。 画她已经画出来了,没堕大魏的脸。至于能不能在名义上赢过西陵,那已经无关画的本身,也跟她努不努力没关系了,但看高层的人,愿不愿意争取。 “高庭未必出翘楚,小户亦可庇风流,莫欺少年穷啊!”嘉康帝感慨了一句,然后问凡著和倪娅道,“王子、王女,觉得朕的状元画如何?” 凡著的假面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 自从来到大魏,他就事事不顺,明明每次计划都奏效了,但对上的人总是能够绝地还生。 大魏,就这么多藏龙卧虎之辈么? 倪娅道:“我知道许状元画画得好,只是,我是西陵人,怎么看都觉得西陵的画更深得我心呢。” 大魏人都撇嘴。 审美不同,那一开始就别比啊,现在搁这儿唧唧歪歪。 嘉康帝没有表示不满。这个结果已经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许澄宁的表现太亮眼了,凭一己之力把这场文斗情势完全逆转,大魏失掉的颜面也全被她一一捡拾起来了,大魏现在荣光无限。 既然如此,做个顺水人情,送西陵一场胜利也无妨。 “既然所画是王女出的谜题,那就依王女喜欢,此局算西陵胜出,如何?” 众人大惊,陛下居然要把胜利拱手相让! 他们费了多大劲啊! 不对,是许澄宁费了都多大劲啊。 顺王不满地噘起了嘴。 许澄宁心中微叹。虽然诧异,但还是在意料之中。 谢允伯却气得牙痒痒。 宁儿顶着所有压力趴在那里画了一个时辰,你拿她努力得来的成果去做人情? 倪娅弯唇:“谢……” “陛下!” 陶问清不可置信。这样的画,怎么可以算输?! “陛下,臣以为,不可如此轻率定夺胜负。” 嘉康帝眉心微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表面上仍含笑:“那爱卿如何说?” “臣……”“皇祖父。” 秦弗突然站起来,打断了陶问清的话。 嘉康帝看过来:“弗儿有何话要说?” 秦弗道:“孙儿以为,剽窃之作,不宜称胜。”
第191章 文有许澄宁,武有谢容钰 “剽窃?!” 大家都惊呆了。 凡著皱眉:“你胡说什么!” 秦弗淡淡扫过,目光在许澄宁身上停留片刻。 “西陵才子所作之画,有数处袭用了书画大家顾梦玺未曾传世的画作。取之于魏,胜于魏,滑天下之大稽。” 比试是许澄宁在比,输赢是许澄宁在扛,帝王可以不痛不痒地将胜局拱手相让,承受因果的却是许澄宁。 风言风语的威力摧毁不了帝王将相,却摧毁得了布衣白身,自己若不能为许澄宁争取、给予庇护,这个主子当来作甚? “未曾传世?未曾传世又何来袭用之辞?王世子想要这小状元赢,直说就好了,何必给我们扣帽子?” 秦弗摊开一只手掌,单左把一卷书放到了他的手里。 “这本孤本,记录了顾梦玺没有传下来的画作,其中还有雕版印图,一看便知。” 孤本翻开,里面有相邻的两页印的是一幅祭天图,与西陵画的赤鞠斩图很像。不,应该说赤鞠斩图与祭天图很像。众人围观的构图,还有主要人物的神态姿势,如出一辙。 “这幅祭天图,所绘乃西陵国的祭祀仪式,看来顾梦玺当年不知去向,便是去了西陵国,而他所绘之画,也留在了西陵。孤说的可对?” 译者翻译给几个画画的西陵才子听,他们听完脸色都不太好看。 画那么大一幅战争图其实极不容易,西陵为了为难大魏,设限的一个时辰对他们来说同样也很艰难。所以不做太多构思,袭用熟悉的画作是最快最容易的捷径。 西陵历史国情与大魏不同,文人没有坚守什么风骨文心的传统,而是如其他西陵人的秉性一样,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分毫不拘。否则也不会今天文斗共三局,局局做陷阱的行为。 说白了,西陵人不怎么要脸。 顺王带头大喊:“赢的是我们!是许澄宁!” 邱阳小声道:“不要脸,许澄宁就一个,他们有五个人呢,还要靠抄袭取胜,真没用。” 上官辰道:“你看看他们做的都是些什么事,这么多场,哪一场没使阴招,哼!我爹说得对,西陵就是爱耍赖,他们的王女还想嫁过来呢,谁会喜欢啊!” 邹元霸点点头:“对,我也不喜欢,我只喜欢周姐儿。” …… 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无用,汤匈站了起来,主动道:“此局是我们败了。” 赢了!文武全胜! 现场欢呼鼓舞,呼喊声冲破云霄,普天同庆似的,各种颜色的袖子和帕子乱飞乱舞。上一次见这种场景,还是进士游街的时候,不过达官贵人们到底还是比老百姓矜持得多。 许澄宁露出了笑。 输了无所谓,但能赢,当然最好啦。 汤匈对嘉康帝作了个西陵的礼。 “大魏果真人才辈出,我们甘拜下风。” 汤匈的声音有一种能力,总能让人觉得自己是在被敬奉尊崇着的,而他总是那么文雅又谦卑,只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驱散了嘉康帝心里所有的阴霾。 凡著与倪娅一脸不情愿,可也得认输。 “愿赌服输,我们愿将西陵国宝,献给陛下。” 一个美艳的西陵婢女捧上一个宝匣,汤匈在宝匣上一转金钮,宝匣便如莲花徐徐盛开,里面是一颗成年男子拳头大的宝珠。 珠呈黄玉色,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表面光滑得像一个柔软的气泡,抚之也觉手中温软,却怎么也捏不动它。 “此乃我国国宝,名叫碧落珠。此珠掩埋于圣山中一百年,沉于深海底一百年,山雨浸,谷风吹,冰雪埋,沐天地之精华,汲山川之灵气,终成灵珠,可随阴晴雨雪变换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若陛下不嫌弃,便将它留在身边赏玩可好?” 果真十分稀罕! 嘉康帝甚爱世间珍稀之物,对此宝珠十分喜欢,龙颜大悦,当即给西陵还了礼。 至此文武斗落幕,以大魏文武双赢结束,而给大魏带来荣耀的大功臣必须嘉赏。 “谢容钰、许澄宁何在?上前来!” 许澄宁看到谢容钰走来,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并排跪在御前。 “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崭露头角了。今日你们文武双绝,表现出彩,朕要重重地赏!” “谢容钰,朕擢封你为中郎将,暂领丰州大营,另赐神翊宝剑,千钧神弓,明珠十斛,锦缎二十匹,黄金百两。” 谢容钰面不改色,叩拜:“微臣谢主隆恩!” 谢容钰升官了?一升就是有兵权在手的正四品中郎将! 谢老夫人一口气没倒上来,晕了过去。 “许澄宁,赐佩,文房四宝,明珠十斛,锦缎二十匹,黄金百两。” 许澄宁叩首:“谢主隆恩!” 嘉康帝又看着她道:“你年纪尚小,朕不能给你加官进爵。但朕给你留一个受事御史的位置,待你年满十六,直接入御史台。” 受事御史! 别人中进士起码要在翰林院苦熬三五年,才能做点稍有实权的职务,许澄宁竟然一入仕就是受理词讼、掌察疑狱的受事御史!那不正是陶问清手下吗? “陶卿,这个好苗子朕就交给你了,他虽未入仕,没事让他在你身边打打下手也好。” 陶问清对许澄宁印象很不错,看了她一眼,道:“是。” 许澄宁傻了眼,她没想当官啊! 谢允伯也傻眼了。他还要把女儿认回家呢!她要是当官了,岂不是又要起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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