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钰语气平平:“我吩咐的?” 黄衫婢女怯怯点头。 “你们两个,都是东院的丫头?” 传话的小丫鬟跟黄衫婢女都点头。 “既如此,你们为何身上会有西院的东西?” 谢绪得到谢容钰指示,弯腰,从两个奴婢手腕上抹下两只玉镯。 淡黄色的玉料,水头不算好,玉色斑驳,细看竟是一对。 上月谢氏的老供奉进献了一批玉饰,雕琢设计十分巧妙,生动无比。 玉料不是太名贵,稀罕的是玉匠的手艺,单纯献上来给主子们看个趣。 这批玉饰东院一只没拿,全在西院手里,而眼下这两只,分明就是那批玉饰里的物件。 “一个三等丫鬟,一个二等丫鬟,月俸至多四两,平常负责外院的细杂活计,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二婶赏你们一人一只价值百两的玉镯?” 曹氏一惊,转而委屈道:“钰哥儿,你在说什么呀?蓉姐儿都答应好不追究了,你怎么可以为了推卸责任,把我也牵扯上了呢!” “这玉镯,又不止我有,谁知道她们是买了别人的,还是偷,还是抢了,反正我不知道!” “那就查。” 谢容钰一挥手,管大理寺少卿借了几个人:“把上月和这个月府里的账本和簿录拿来!” 曹氏瞪大了眼,怎么说着说着要查账了呢! “欸欸欸!查账干什么?现在是蓉姐儿清誉毁了,看什么账册?” 谢容钰微露讥笑:“二婶莫不是觉得,侄儿的清白不重要,不需要查清?” 曹氏一噎:“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老夫人骂道:“蓉姐儿受了这么大委屈,你非但不赔罪,竟然还顾左右而言他!” “二婶和老夫人缘何认定了是我所为?” 谢容钰扫过谢二老爷阴沉的脸色,道:“真相是,这个丫鬟借三妹妹的名义,引我到此,自己撞开了门,诸位被她与徐小姐的叫声引来,见到适才的一切。” “自始至终,我不曾迈进厢房一步,而诸位见到的徐小姐是什么样,我见到的就是什么样。” “这院中男子之多,若徐小姐认为这么多人都毁了你的清白,便自己挑一个愿意娶你的郎君,我敬谢不敏。” 徐蓉哭道:“你怎可如此颠倒黑白?” “我可以作证!” 谢容钰循声一望,看见男客中站出一个三十岁许、宽衣博带的男子,认出是御史台的范冲。 范冲一板一眼道:“谢世子来此的时候,我与文大人、连大人也在,看得一清二楚。” “谢世子先叩了门,门里没有回应,然后这个丫鬟就撞开门冲了进去,与徐小姐一起尖叫起来。只一眨眼的工夫,诸位就到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门开之前,谢世子就已经背过了身,我们也是,所以我们也没有玷辱徐小姐。” 他旁边两个人都点头承认。 “确是如此。” 陆钦锋啊了一声:“这么说,是徐小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咯?” 徐蓉脸涨得通红,一边辩解,一边求助地看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大怒:“蓉姐儿是我看大的,好好的清白女儿家,知书达理,品行再好没有,绝不可能做出这么下贱的事!” “哦?”陆钦锋眉梢吊起来,“那您觉得,谢世子就有可能做咯?他也是您看大的呀,您难道不信他?” “哎呀,我都忘了,谢世子的亲祖母是金陵韩氏贵女,到底不是您的亲孙子。” 谢老夫人最听不得别人提金陵韩氏,登时暴怒:“放肆!” “老夫人,”范冲一脸苦大仇深,“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谢世子被污蔑乃我们亲眼所见,您难道信不过我们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的人可万万得罪不了。 谢二老爷忙出来赔笑:“大人明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范冲不听场面话,继续一板一眼道:“总之,这事不跟徐小姐有关,也一定跟这两个丫鬟有关,查清楚玉镯的来历,就什么都明白了。” “别别别!”曹氏惊慌失措。 她的账本可有好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忙去看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的神色同样极其难看。 曹氏索性心一横,指着徐蓉大喊道:“蓉姐儿,你恋慕钰哥儿多年,钰哥儿却始终对你不假辞色,你怎可出此下策,逼迫钰哥儿呢!” “我本看在亲戚的份上,念你是姑娘家,才替你遮掩一二。可事到如今,我怎么也不能替你瞒了!” 徐蓉大惊失色,不是说好了由她栽赃谢容钰,她们会替她善后,让她风风光光成为世子夫人吗?
第114章 查不查 “不,我没……” 徐蓉刚要反驳,却听谢老夫人也硬着声音道:“蓉姐儿,这两个丫鬟都是你特意安排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没有,姑祖母……” 曹氏手下几个仆妇上前把徐蓉按住,把她嘴给堵上了。 谢老夫人假笑:“小辈不懂事,叫各位笑话了,回头老身会亲自教训她,现在还请诸位移步到厅堂,戏班子就要上台了。” 毕竟是老国公夫人,一品诰命,总要给她留面子。 大家刚要顺着台阶下来,范冲却钻起了牛角尖。 “玉镯还没有查清,再等等。” 曹氏怒极喊道:“范大人!这是我们的家事!” 范冲回嘴:“谢世子被冤枉了,那就是苦主,为苦主澄清冤屈,是我们御史台的职责所在。” 曹氏气得吐血,高门贵夫人的礼仪作态都端不住了。 “钰哥儿是清白的,大家已经知道了还要查什么查?范大人是家中没有女儿,不知道给人姑娘家留点颜面吗?” 范冲道:“姑娘儿郎有何不同?能做下这等事的人,自己都不要脸,为何还要给他脸面?” “我们御史台没有办一半就结案的规矩。” 谢老夫人脸色铁青,冷声道:“民不告,官不究,范大人当了这么多年官,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范冲拱手告罪:“老夫人说得是,是下官疏忽了。” 然后他转身面向谢容钰,问道:“谢世子,你可要告?” 谢容钰面无表情,点头:“告。” “那行了,”范冲一挥手,“查!” 谢老夫人气得仰倒。 曹氏和谢老夫人一个个败下阵来,三夫人孟氏本想缩脖子当乌龟,却被曹氏给推了出来。 收到婆母一记厉眼,孟氏咽了口口水,勉强笑道:“说来说去,都是家里的内务,就不叫各位看笑话了,大家随我去前厅看戏吧。” 范冲锁着眉头道:“刚刚听到声音,你们就不该带这么多人过来,搅闹现场;既然都来了,就都听完了事情始末再走。否则,事情若还有反转,离开的人听了一半就到外头说,这案便白办了。” 范冲把孟氏怼得讪讪。 账册和簿录很快送来,那批黄玉镯总共十七只,实在很好查,不是在谢老夫人那,就是在曹氏那。 最后查来查去,发现这一对镯子,是从曹氏手里出来的。 二房的庶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是,是我偷了母亲的东西,让人构陷大哥的,我……” 庶小姐还没说完,范冲就摆摆手:“不是你。” 他对账目敏感,把几份簿子一对比,一下就瞧出国公府这两三个月账目问题很大,有数笔数额巨大却不合理的支出。 而这么多的银钱,却是流到了曹家和徐家。 庶小姐一下子梗住,眼泪挂在眼皮上,要掉不掉的。 徐蓉挣脱束缚,推开身边的婆子,大声喊冤:“大人!世子爷!是二表婶逼我的!她让我构陷世子爷!我也是受她蒙骗了!其实,世子爷什么都没对我做!” 就算嫁不了谢容钰,她还得再另外选个好人家,名声不能这么毁了。 至于曹氏,她都这把年纪了,儿女也都大了,名声臭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谢老夫人和曹氏脸涨成了酱色,谢二老爷和谢容斐谢琼韫脸色也阴沉下来。 范冲自顾自说道:“以我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谢世子是被觊觎上了,徐家贪图谢家富贵,跟谢二夫人合作,想把徐小姐赖给谢世子。” 谢老夫人脸红脖子粗:“一派胡言!” “我们徐家堂堂名门望族,自有风骨气节,会把这点富贵铜臭看在眼里?笑话!” 范冲坚持己见:“可账册上就是这么写的。” 他觉得自己不好跟后宅妇人争论太多,便转过身对谢容钰和谢二老爷道:“亲戚之间,偶尔帮衬是情理之中,但升米恩,斗米仇,切不可帮出了仇怨。贵府的中馈,建议换个人掌手。” 谢容钰道:“多谢大人提醒。” 谢二老爷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家丑不可外扬,无论闹得多大,还是得热热情情地把客人一个个送走。 范冲要走的时候,被谢容钰喊住了。 他转过身,没等谢容钰问出口,就道:“是寿王世子殿下叫我来的,让我暗中看顾谢世子。” 他从怀里抽出请柬,赫然就是陆钦锋给出去的那份。 陆钦锋恍然:“我那小朋友,是寿王世子的人!” 谢容钰终于有兴趣问了一句:“什么朋友?” “就是新科小状元,许澄宁!下次,让你也见一见。” 卢恩达,余泊晖,范冲,许澄宁…… 寿王府撒下的网,越来越大了。 现在,又盯上他们父子了吗? 谢容钰送走了宾客,关上门,请出谢老国公,开始清理门户。 曹氏掌中馈三月有余,与徐氏贪墨下的金额之巨,令人咋舌,谢老国公大怒。 谢容钰在谢老国公的支持下,雷厉风行地把公府上下撸了一遍,拔出了无数蠹虫恶奴,该发卖的发卖,该责罚的责罚,连对徐家和曹家都没有手软。 亲戚之间,非要他们把吃进去的财物吐出来,就闹得太难看了些。 所以谢容钰只是让人把以往徐曹两家送的屏风、珍贵瓷器等等封好,大张旗鼓地抬回去还给他们,说以往不知亲家之困,偏了些好东西,现在给送回来,亲戚一场,以后也别再送了。 不过,人情往来本质也是利益交换。所谓,钱货两讫,收东西办事,不收东西了,自然也就不帮忙办事了。 这话他没说,但,懂得都懂。 国公府的中馈自然而然地,从曹氏那,重新回到王氏手里。 谢二老爷面色沉沉在一旁看着,不管老母妻儿怎么哭嚎,他都阻止不了。 大哥在时他压制不了大哥,现在,他连谢容钰都压制不了了。 他又怎能任由他们踩着自己做大? 是时候,找寿王开诚布公地谈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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