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看了一眼那小小的一团,又将视线落在赵清婉的身上,她面上的惊慌慢慢地平复,而后道:“皎皎。” “嗯。”赵清婉的神思略微恍惚,她只是木然地应了一声。 “这是你的孩子,”皇后娘娘伸手抱过孩子,孩子是早产儿,比寻常的孩子要小上不少,就是这哭声,也是细细微微的,好似没什么力气,孩子的眉眼长得极好,还未长开,便就能看出来今后定然是一个漂亮的孩子,“你舍得吗?” 你舍得抛下他吗?皇后娘娘的双眼对上赵清婉的眸子,微笑着:“你看他还这么小,哭都不大会哭,你是不要他了吗?” 赵清婉的手微微一颤,她的双眼微微发红,望进皇后娘娘的眼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起一丝绝望与无措。 她愣愣地看着皇后娘娘,那细微的啼哭声一阵又一阵地传入她的耳中,砸在她的心口中,茫然地道:“念念?” 哐当—— 赵清婉手中的长刀落了地,皇后娘娘太了解她了,知女莫若母,她的每一处弱点,皇后娘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怎么会舍下念念?那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忍心…… 赵清婉看了看四周,那些跪在地上恳求她回宫的宫娥,因着阻拦她被误伤的内侍,还有面前挡着的至亲……她忽然笑了起来,明明是在亲人的身边,可是此时此刻却是四面皆敌,她的眼角沁出泪水,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取干净,跌跪在地上…… “母后,女儿求求您,让女儿去见一见他……”赵清婉素来是清傲的,是骄矜的,她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对她来说,世间万物,唾手可得。哀求,从不是她需要做的。 “母后,女儿求求你,求求你……”赵清婉跪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着,话语里带着颤抖与悲绝。 “呜哇……”孩子的啼哭声与赵清婉的哀泣声交织在一起,让人闻之心酸。 皇后娘娘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都是做娘亲的人,赵清婉舍不得新生的孩儿,她又怎么能对自己的女儿彻底狠下心呢? “皎皎。”皇后的声音带着些许破碎的情绪。 赵清婉抬起头来,满面的泪痕,哭红的双眼,她嘶哑地哀求着:“母后,您疼疼女儿,疼疼女儿吧……女儿求求您,就可怜可怜女儿……” “母后,您可怜可怜女儿,让女儿去见见他……怀瑾,他在等我……至少让他见一见孩子……娘,你疼疼女儿,娘……” 僵持中,宫门口一道人影走了过去。谢嘉安走至皇后娘娘的身边,沉默地从她手中接过孩子。 皇后娘娘的手微微一僵,耳边传来谢嘉安低低的声音:“姑母,皎皎会疯的。” 看着赵清婉颤抖的双肩,几近奔溃的神态,皇后娘娘的手终究还是松了开来,那小小的一团孩子落在谢嘉安的手中,谢嘉安的手略微有些僵硬,他抿了抿唇,便就抱着孩子走了过去。 常旭看着人走过来,他挡在赵清婉的身前,似乎是怕谢嘉安伤到人。谢嘉安看了常旭一眼,又低头瞥过赵清婉,而后将手中抱着的肉团递送到常旭的怀中,常旭下意识地接过,等到反应过来自己怀里入了什么,他整个人都僵硬不动,低头看着怀里似乎是哭累,正闭着眼动了动脑袋的小娃娃。 “喂,谢嘉安,你把他拿走!”常旭不敢大声,只是压着嗓子吼道。 谢嘉安并不理会常旭的呼喊,走至赵清婉身边,蹲了下来。 “皎皎。”谢嘉安的声音同过往一般,温润和软,将赵清婉的心神唤回。 赵清婉抬起头来,对上谢嘉安的双眼,那里头透着一抹难以遮掩的悲悯和怜惜,他伸手轻轻地按着赵清婉的肩头,温暖的掌心稍稍缓解赵清婉浑身的战栗感,“皎皎,去见他吧。” 听到这一句话,赵清婉陡然抬头,看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此时垂首低眸,不言不语。 只是这般作态,已然足够了。 赵清婉的脸色苍白,她看了一眼常旭怀中的孩子,谢嘉安小声地道:“孩子,我会让常大人带过去。” 她不再多言,勉力挣扎着起身,随后就往外跑去。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踉跄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外边的阳光很温暖,洒落在她的身上,赵清婉觉得有些许恍惚,而后是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她勉强扶着一旁的石柱,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能,不能在这里停下,怀瑾在等她。 赵清婉步履踉跄地往前走着,心头的不安浓郁到了极点,她的眼前很是模糊,泪水从眼中不断涌出,前边的路几乎都看不清,她走得跌跌撞撞,而行色匆匆的宫娥与内侍只是停步躬身,低头行礼,并未有人上前多加询问。 长长的一段路,便就只能看到那一名矜贵的公主狼狈地踽踽独行。 明和殿内一片忙乱。来来往往的太医,面上满是沉默与难看。殿内殿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宁惠帝沉默地站在殿外,这洒落的和煦阳光,莫名令他觉得寒冷。一阵凉风吹过,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陛下,公主殿下在来的路上。”高公公躬身低语。 宁惠帝一脸的平静,半晌没有开口。他的目光望向那一道半开着的殿门,有内侍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出来,他们的面上带着一抹慌乱,想来殿内伤者的情况并不乐观。 “还有多久?”宁惠帝沙哑地开口问道。 “依着公主的脚程,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就能到了。” 宁惠帝摇了摇头,道:“他还有多久?” 高公公愣了一下,很快便就反应过来,宁惠帝要问的是躺在里头的那一位驸马爷还能撑多久。 高公公垂下眼,遮掩住眼中的悲戚,低声道:“大抵也不过是一炷香吧。” “他太聪明了,”宁惠帝摇头叹息,语气里带着惋惜,然而眼里却是冷酷的,“这一局,算是如了朕的愿,但是他也没输。” “吩咐杏林院的太医好好看着,别让驸马爷太难受了。若是皎皎看到,会伤心的。” “是。”高公公低头应下,而后悄无声息地入殿。 宁惠帝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耀眼的阳光,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这一抹悲悯却令人觉得讽刺,耀白的光影仿若是飘散在人间的幽魂...... 大殿里的空气同血气交缠在一起,仿若是凝结成了寒冰。在殿中的太医已经停了手,他们沉默地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着床榻上的伤者咽气。 而在这一群医者里,唯有一名青年不肯认命般地施针上药,吴江的手沾满血色,滑腻的血水令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银针,他低头看着床榻上的好友,那脉息越发微弱,胸口处的血色晕红了整片衣襟,纵然上了药,那出血分明是止住了,可是楚延琛的气息却是一息弱过一息。 吴江的手在颤抖着,他的眼中浮起泪珠,看着那一群早就放弃了的同僚,他不由得躬身呜咽。不仅仅是伤,楚延琛的伤虽然严重,但是并未到这般致命的程度。是毒,其他的太医已然是看出来了,可这毒,如今辨不出,解不得,他们也就只能看着伤者气血衰竭,生机耗尽。 吴江转身拉着一名老者的衣袖,沙哑地哀求道:“师傅,你救救怀瑾,他这伤,是毒......师傅,你定有办法的......” 老者怜悯地看了一眼床榻上那一位风华难掩的驸马爷,喏喏地动了动唇,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吴江的手背,仿佛是从喉咙间挤出的声音:“这是命呐,你,好好送送他。” “皎皎......”楚延琛的意识并不清醒,自在朝殿上倒下之后,他便陷入了一片昏沉之中,冰冷与痛楚缠绕着他,似乎要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窒息的感觉越发明显,他张了张口,带着气音的话语出了口,及至现在,他依旧在牵挂着他的妻子。 那一遍又一遍微弱的呼唤声仿佛是一把把尖锐的冰刃,扎在人的心头。 吴江跪在床榻边,他伸手握着床榻上垂危好友的手,掌中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由得发抖,“怀瑾,你再等等,撑一撑,公主要到了,她就要到了!怀瑾,你再等等......” 他知道楚延琛如今一定是很难受,可是吴江还是希望楚延琛能够多熬一会儿,纵然知道自己救不得他,却还是希望他能撑着见到他想见到的人,而不是带着遗憾离去。 好似听到了吴江的话,楚延琛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他抬眸看向门口,那双如星子般璀璨的双眸,望向空荡荡的殿门口,带着说不清的意味,眼中的光,澄澈透亮,缠绕着点点滴滴的缱绻情愫,仿若坠入凡尘的神明,怜惜,不舍...... 纷乱的脚步声在长廊外奔跑,越来越近,吴江紧紧握着楚延琛的手,探着他的脉息,那浅浅淡淡的‘皎皎’随着他越来越弱的脉息,一点点地消融在空气里,在这长时间的煎熬后,楚延琛费劲地咳喘着,呛出的血水落在吴江的衣袖上,气息也越来越微薄,那双清隽的眸子里的光慢慢地湮灭,及至最后,那一缕微薄的气息终于消散,寂寂无声。 至死,他都未曾等到想见的那个人。 赵清婉形容狼狈地奔至明和殿,她与殿外站着的宁惠帝擦身而过,半分眼神都未曾留给她的父皇,堪堪行至门口,脚下一软,便就滑倒,重重地摔在殿门上。整个人撞开了半掩着的殿门,摔进了大殿内,倒在坚硬的青玉石板上,疼痛感侵袭周身,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扶起,她并未注意是谁扶起她,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殿内那一片寂静的床榻处。 吴江僵硬地转头看了一眼晚了一步入殿的赵清婉,他又将目光转回榻上杳无声息的楚延琛,面上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轻轻晃了晃楚延琛,开口道:“怀瑾,公主来了......” “怀瑾,公主到了。你看,公主她...来了......你看,她、你睁开眼......”他哽咽着喊着。 殿内一片安静。 赵清婉直直地看着那一张熟悉的面容,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耳边是吴江的哽咽声,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就跌跪在楚延琛的床头。 她伸手轻轻触过楚延琛的鼻息,那里一片虚无。赵清婉浑身都在战栗,她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又伸手搭着楚延琛的腕脉,没有脉,什么都没有。她又急急地探过楚延琛的脖颈,那儿一片冰冷。 赵清婉的手颤抖得厉害,她转过头,看向哽咽无语的吴江,心头似乎有无数把尖刀在心里头绞动,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而是一张口,却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皎皎!”宁惠帝惊慌地喊了一句,刚刚在殿门口扶起赵清婉的人,正是宁惠帝。 “公主!” 吴江急忙伸手搭向赵清婉的手腕,这手才探了过去,便就被赵清婉抓住,她的手很冷,冷得一直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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