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楚懿似笑非笑地望向容今瑶:“看来是公主的成语学得不大好啊。也是,毕竟在凌云堂上学那会儿,公主就总被老师敲打。” 他收起笑意:“先是跟踪,再是监督,最后又来了一个推波助澜。六公主,我跟你是有什么仇吗?” 一日前,他从陆玄枫的屋所里顺走了那本《天赐良缘》。晚上回府后,便看见以往夜半时分早早休息的父亲正在院子里等他。当夜,他从父亲口中知晓了自己被赐婚一事。翌日,裘公公便赶忙送来了赐婚圣旨。 皇命难违,他如今正处适婚年龄,又有赫赫之功,皇帝赐婚既是对宠臣的偏爱,也是对他兵权和自由的控制。 方云朗在杏莺楼无意间的透露让他有了预感,赐婚迟早有一日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且如此之巧。 不知不觉,他一直在被所谓的话本与风月八卦牵着鼻子走,而这背后刚好都有容今瑶出现。针对容今瑶的意图,楚懿做了三种猜测。 其一,容今瑶与太子关系亲近,她的跟踪与监督莫非真是为了太子。推波助澜话本与传闻后,再让太子助力赐婚,是为了拉拢他的势力与白羽军。 其二,容今瑶步步为营,先于几位皇姐定下亲事,是想利用他的身份傍身,改变自己不得圣宠的局面。 其三…… 楚懿轻轻皱眉,立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给打消了。 容今瑶叹息一声,站定在楚懿面前,脑袋堪堪只到他的胸口处,她柔声道:“这话本编造小将军对我情有独钟,其实不全然对。” “纠正一下,我没有对你情有独钟。” 书铺中,随着容今瑶的靠近,楚懿不得不垂眸注视着眼前人。 微风吹过她的幂篱,掀起轻纱一角,隐约可以看见被遮掩住的水杏眼、芙蓉面,肌骨莹润,见之忘俗。 楚懿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会沉迷美色之人。 只不过当下二人在狭窄的书铺中彼此对望,地面上倒映着状似情人亲吻的影子,这就让此刻的场景徒生出一种欲盖弥彰的偷情感。 他不由得想起《天赐良缘》里面的桥段。 ——“少年将军身量极高,肩臂宽厚,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公主。瞬息之间,他恍若再也无法忍受一天未见的思念,直揽少女的纤细腰肢,将头垂下……” 默了默,楚懿撇开目光,用软鞭挑起容今瑶的幂篱,语带讥诮:“与人说话,还是注视对方比较礼貌,你说对吧?” 狡猾聪明的人总是习惯拥有猎手心态,楚懿不想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只是没想到,是这种表情?! 肤光胜雪的脸展开凝羞一笑,容今瑶眸光清澈,面容上突然生起两朵坨红,尾音轻柔极了:“我自知不受宠,也未曾妄想会有一段好姻缘。当他们相传说你喜欢我时,我是万万不敢信的!可是又忍不住心生欢喜……” 此时此刻,少女绽放在面颊之上的害羞浅笑倒真的让她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话音刚止,楚懿轻笑一声,显然是不信:“你又开始了。” 楚懿盯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公主笑起来的确好看,可却偏偏很虚伪。” 她的笑总是在脸不在眼,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们是同类。所以面对一个伪装的同类,楚懿自是想要扒掉那些虚伪的皮。 容今瑶忍去他的嘲讽与试探,一边忖度方云朗到书铺的时辰,一边道:“说来也是,若你对我情有独钟,又怎么会去逛花楼呢?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所做一切,只是因为……” 时辰差不多到了。 再一抬眼,容今瑶倾身向前,手臂毫无犹豫地伸向楚懿,不由分说环住他的腰肢。她将 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前,感受两颗心脏在寂静中砰砰撞击。容今瑶抱得很紧,低着头埋在楚懿怀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周围,轻柔细腻。 “因为,我喜欢你。”容今瑶唇角微扬,说出了自己的盘算。 楚懿霎时顿住,这便是他觉得荒谬的第三个猜测。 少年脸色僵了僵,垂眼看着地面上已经融为一体的影子。书铺静谧,跳跃的阳光栖息在二人身上,拥抱的身型轻微摩擦,似是从躯壳里挣脱出来的魂魄。 “说谎。”被拥住的少年淡淡说。 他想要不动声色地推开,可容今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拒绝,所以交握的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腰带。炙热的体温仅仅隔着一层薄薄衣料,细软的发丝擦过下巴,楚懿只要稍稍弯下身子,手臂轻拢,就能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 可楚懿没有这么做。 他双臂抬起,高高越过头顶,准备等待少女的力道放松时再决绝推开。 莲葵顾不上自己发白的脸色,耳边一阵嗡鸣。就在二人虚情假意的纠缠之际,“哐当”一声猝不及防从身后传来。 容今瑶心念一动,趁着方云朗发出声响,楚懿的目光被吸引,她立即装作羞赧地松开手,垂头拉着木然的莲葵跑开。 楚懿拒绝的手臂虚虚停留在半空中,空气仿佛也在此刻凝滞。 二人离去的背影如同表明心迹被拒绝、和情人偷情被外人发现后的落荒而逃,有那么一丝狼狈,也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我的天呐……”方云朗揉了揉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懿,恨不得立马飞奔回凌云堂告知同学们这惊人的一幕! 楚懿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方云朗正站在门口,口型惊呼,怀里的书籍散落一地。容今瑶的“我喜欢你”被忽然打断,所有暧昧在男孩带有拖音的“啊”声中出现裂纹。 “啊啊啊啊啊!”半晌后,尖叫声侵袭楚懿的耳畔:“我就说,小六姐一直暗恋你啊!那日在杏莺楼,她分明就是吃醋了!子瞻哥,小六姐都跟你表白了,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楚懿捂了捂耳朵,一把推开蹦蹦跳跳凑上前的方云朗,视线落在远去的二人身上,他嗤道:“小屁孩懂什么?” 若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将领,不仅需要会打仗,还要会识别敌军的障眼法、以及是否有暗探出没身侧。楚懿随军出征,在漠北与大昭国土交界处与形形色色的探子周旋许久,如果不够敏锐、不懂识人,那他早该死了一万次了。 容今瑶表面上说着“我喜欢你”,神情羞涩。可那双眸中分明不含任何爱意,平静无波,泛不起丝毫涟漪。她又恰在方云朗到书铺的时候说出那句话,想来在门外佯装踟蹰时,就已经注意到方云朗了。 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末了,楚懿若有所思地越过方云朗,从书铺中走出去,拾起地面上零落的书籍,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腊梅繁枝千万,落时似雪,少年任由它们掉落在肩头,衬他容颜华贵。 楚懿回身瞥了蠢蠢欲动的男孩一眼,微微警告:“你要是敢把今日看到的事说出去,我就把你考试期间睡觉流口水的事告诉你爹。”遂转身朝前走。 身后的方云朗哀嚎耍赖:“哥——你卑鄙!”
第7章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天际边黛眉清浅,遥遥远山隐在霏微雾中,笼着京郊外一处偌大的皇家宫苑。 初春时节宫廷举办春游围猎盛会已成惯例,只不过今年的排场尤为隆重,时间也较往年提前了些。皇家子弟、仕宦官员、世代簪缨不过巳时时分便已陆续赶至。 待容今瑶到了的时候,乌泱泱的权贵子弟正骑着马在围场空地处操练射箭,做此次围猎的预热准备。其余女眷则在溪流汇集、植被繁茂的地方斗美争丽、折花赏趣。 春意漫漫,女孩儿们今日都格外明艳漂亮。 只不过有一些人的心情却不如天气晴朗。 两个身量微丰、粉面含笑的女子此时正站在芍药花丛外,其中一人皱眉看向彤阑之中的那抹淡紫色影子,出声抱怨道:“这么大个日头,真不知道阿芙采这芍药花是为了什么!楚懿都与容今瑶定亲了,她难道还要把这些送给楚懿不成?” 她神情有异,话中的冷嘲热讽许是自己都未留意:“恐怕就算是送了,楚懿也不见得会收吧!” 此次春游围猎盛会恰好与上巳节是同一日。 有人称上巳节为“女儿节”,少女举行笄礼,临水而行,踏歌翩舞。也有人将其看作是男女之间表达爱慕之情的“情人节”,以一朵芍药花建立爱情,于满汀草色中定下终身。 起初她还尚有闲情逸致一赏花色。但当艳阳当空,额头溢出薄薄一层细汗把姣好的妆容都润湿了时,心中那点儿闲心便化成了满腔烦躁。 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同孟芙交好……可这位上京才女只顾闷头摘芍药,留自己在一旁等着,也忒难伺候了! 身旁人睨了她一眼,冷笑说:“柳芸。莫说是阿芙了,你在不知道楚懿定亲之前,不也嚷嚷着要摘芍药抛给他吗?对了……你给楚懿写的情诗,他收了吗?” 她的嘴向来伶俐,直接将女子的抱怨给噎了回去:“天下男子何其多,楚懿定亲了还有别人。再者,阿芙或许只是见这花好看,摘回府中装饰,有可不可?” 少女心事被旁人轻而易举说出,柳芸一边羞愧脸红,一边面有不甘。 “写情诗”不曾有假,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彼时凌云堂结业,少男少女均写情诗相赠于爱慕之人以表情愫。楚懿偏偏在那个时候成了新生将领,颇受皇帝重视。他一心想要远赴战场,随军出征,根本无暇顾及情爱小事,更遑论柳芸的那些小心思。 柳芸生怕自己错过时机,又想闹出一番声势让楚懿不得不收下情诗,便在少年骑马出城时只身拦下了他。 她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儿,父亲一心想要往上爬,她也想。楚懿是国公府世子,风姿绰约、刻苦耐劳,前途一片大好,因此她惦念了许久。 只见少年眉梢微挑,唇边噙着笑意,无奈规劝:“柳芸,你的父亲望女成凤,不辞辛劳花重金送你进凌云堂是期盼你学有所成,独当一面。这么多年,老师教授的道理与知识……你、真的记在心里了吗?”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楚懿面容之上没有丝毫恼意,眸光射目,神清骨秀,俊美得不可思议。他含笑对柳芸道:“同窗一日,后会有期。” 随后,少年潇洒挥鞭,银鞍飒沓,乌黑的青丝融入出征旌旗中,划出一抹绚丽的弧度。 他拒绝了柳芸的情诗,间接劝她人世广阔,任她攀登,但“城门递诗”一事最终还是在上京城内广为流传。 柳芸被爹爹教训禁足一月,那段时间她苦不堪言,风头过去后是再也不敢写情诗了。如今谢之莜状似无意的提起,柳芸听了不免有些应激,生怕自己又成为她人口中笑柄: “谢之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楚懿抛花了?你别血口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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