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妹妹!”
第26章 心意 姜严著听到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见竟然是姬夕,他先后因老燕王薨逝和新燕王遭贬, 现下受封燕安郡王世子。姜严著忙停下行礼, 笑道:“世子邸下怎么来京城了?” 姬夕摇摇头笑嗔道:“一别数月, 妹妹倒和我愈发生分了。”又说:“我正要往鹿园去见郡公,你这是要回去吗?上来一起吧?” 他一斜眼又瞧见一旁站着的姒孟白, 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见他比之前穿着忠毅候府执事服时, 更加英姿超群,衣着打扮更是一副富家公子气派, 略带醋意地笑道:“你这伙计数月不见,也出落得俊逸起来。” 姜严著笑道:“你既去鹿园, 我与你同路回去。” 姬夕笑道:“快上来吧, 只是…”他顿了一顿,看着姒孟白, “车厢毕竟狭小, 恐容不下那许多人。” 姜严著看他坐的这辆华盖翠幄青绸车,分明宽敞舒适, 莫说三人,就是六人坐也富余。但她深知姬夕小性儿, 也不点破他,笑道:“他不和我们一起。” 遂转头吩咐姒孟白道:“你先去吧。”姒孟白点点头, 又朝姬夕拱了拱手,径自去了。 姜严著这才上了车, 在姬夕右手边坐下, 笑问道:“这次是奉召进京吗?是几时到的?我竟丝毫不知。” 姬夕右手边有个楠木小榻桌, 上面摆着一套茶具,也就是这车极稳,才能让他在车上也能悠闲喝茶。他给姜严著倒了一杯,幽幽说道:“我父王坏了事,不奉诏,焉敢进京?” 又笑叹道:“我父王现如今迁宫到了云中城,那城池年久失修,一片荒凉,我虽进京做质,不得自由,到底也比他享福些。” 姜严著见他这样说,原想安慰他几句,他明白她的意思,抬起手阻止她道:“也不必安慰我,老子作孽,儿受罪,原该的。” 姜严著见他不愿多说,遂换了话题问道:“可曾去见过晋王殿下么?” 姬夕放下茶杯,翘起脚,大大咧咧摇头道:“竟休提起!我一早进城,先拜见了陛下,午后就去了随园,谁知那里大门紧闭,门上说晋王今日不见客,也是怪我没提前打发人去送拜贴,所以才吃了个闭门羹。这不出来想去瞧瞧你,可巧路上遇着了,否则又是扑了个空。” 她们一路说笑到了鹿园,此刻郡公正在家中,陪着姬夕在花厅上说了好一会儿话,郡公又留他吃了个便饭,饭后又再三款留吃茶,至晚才送他出门。 ** 原来这日下午,随园大门紧闭,是因为姬燃接待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这来人名叫妘萧景,是姬燃继母后妘萧媚的弟弟。妘萧媚此刻正同废帝一起被幽禁在皇宫北苑,她因思念幼子豫王成疾,辗转托人带了信出来,叫家里人想法子救她出去。 她家里人找了几条路子都走不通,妘萧景便想到了晋王,所以前来相求。 姬燃听他说完,一声不言,低着头沉思,按说这十来年妘萧媚做皇后,其实待她很不错,虽然说不上是亲如母女,但该她有的,从不曾苛待半分。 就连她如今住的这随园,也是妘萧媚向废帝求来的。原本废帝要赏给姬燃的,是一个获罪高官的园子,那高官获罪已久,园子虽大却破败不堪,民间还传说其中闹鬼。 妘萧媚见他欲赐这样的园子给刚成亲的晋王,实在不成体统,好说歹说才使废帝改变主意,赐了这个皇家园林给姬燃居住。 妘萧媚从前这样护着她的事,不胜枚举。所以她对妘萧媚虽不亲近,但心底还是有感激,又因为一些从前的事,她心中也有些愧疚。 姬燃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缓缓说道:“妘娘娘从前待我很好,如今你求到我这里,我断无袖手旁观之理。只是恐怕陛下怒气未消,我要想想怎么从旁劝说。” 妘萧景前面听她说会帮忙,心中激动,后面又听语气中略有迟疑,忙跪下道:“殿下仁德,今日既肯见我,就必不会见死不救。家姊在北苑每日受尽折辱,遭郢昏侯朝打暮骂,生不如死。还请殿下看在昔日的母女情分上,救她一救!” 姬燃眉头一皱:“竟有这样事?” 妘萧景眼中噙泪,重重点了点头。姬燃将他扶起,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自有道理。” 妘萧景见她答应帮忙,十分感激,深深作了个揖离开了。 他走后,姬燃盘膝坐在榻上,以手扶额,沉思不语。 过了半晌,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面目清秀的华服男子,他穿着轻纱罩衣,身姿飘逸,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百合莲子羹。 姬燃抬头见是姜云璎过来了,微微一笑,示意他在旁边坐下。他将羹端到她面前,笑道:“这莲子是我清早去前院湖上,看着他们摘下来的,你尝尝,可好不好?” 又伸出手来给她看:“每一颗都是我自己剥的,瞧我这手指还红着。” 姬燃一面喝,一面伸过手来,帮他揉了揉手指,笑着说道:“得夫如此,吾复何求。” 姜云璎也笑着看她,却感觉她气色不大好,便问道:“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姬燃轻轻叹了口气,将方才妘萧景来访一事说给他听。姜云璎听完想了一想,说道:“依我看,殿下倒不必管这闲事。” 姬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哦?你怎么看?” 姜云璎正了正身子,说道:“妘娘娘人虽好,但她毕竟是豫王生母,从前豫王曾被议储,如今换了日月,他没有了母家照拂,本是前程渺茫。但若妘娘娘得出,必会有前臣来攀附,拥立豫王,借势起复。” 姬燃听他说完这番话,点点头,这方面她也虑到了。只是她又考虑到自己目前在朝堂中,有些过于风光了,皇上钦点她督办几件大案,又屡次受赏,早已引来祁王的不满。 她想救妘萧媚出北苑,一方面为报她从前之恩,另一方面,豫王年幼,所谓拥立其实很难,若妘萧媚母族势力能为她所用,便能以此分担些祁王的注意力,掩盖她自己的锋芒。 只是此招甚险,一不留神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她必须要仔细盘算一番。 姬燃将羹喝完,放回托盘上,没再同姜云璎细谈,只说:“你先去吧,我再想想。” ** 姬夕初来京师这些日子,倒是过得十分逍遥。他进城那天,到宫中拜见了凰平帝,她见他答对合宜,又见他眉眼处颇有几分先燕王的风采。 凰平帝从前极疼爱先燕王这个妹妹,如今见了她的长孙,心中喜爱,便赐了他一座风景上好的园林居住。虽不准他离开洛阳,但也不限制他走亲访友。 起先凰平帝还曾派人盯着他,看他是否会为其父亲,在侯门贵胄间奔走,托人讲情,求复其藩王之位。 却不想一连数日跟踪下来,他只在旧日亲友府中闲坐,不过谈讲诗书风月,再不然就是讲些北地趣闻,每日自在享福,从不曾跟人提起获罪的燕安王。 时日长了,旁人都道:“原以为这燕安王世子是装傻,现在看来却是真傻,全不把爵位前程放在心上。” 这一日,姬夕命人到鹿园去请姜严著,说他园中池塘里,有成群的大鱼长成,请她来他园中钓鱼。 姜严著这些日子仍旧赋闲在家,每日除了照例在家中耍棍练箭,就是和鸾镜儿、嬴崔雪相约聚会,偶尔再去姒孟白新开的钱庄瞧瞧,这些日子钱庄生意红火,有时候她去,姒孟白都忙得无暇陪她喝盏茶。 今日她到姬夕的园中,两人并排坐在池边钓鱼,不上一个时辰,她已钓了十几尾大鱼,喜得连连拍手。姬夕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看她:“见微妹妹,你道过这样悠闲日子,可好不好?” 姜严著想了想,笑道:“好自好,只是时间长了,也没意思。” 姬夕追问:“没意思?我们有多的是花样消遣,垂钓,打猎,看戏,蹴鞠,就日日换着玩,也能好些日子不重样,怎么会没意思呢?” 她将刚钓上来的鱼拿下来,换上新饵,将杆往湖中一甩,回头说道:“每日玩乐闲荡,漫无目的,花样再多,终究只是打发时间。人若没了抱负,没了志向,岂不成了废物。” 姬夕哈哈大笑:“我倒乐得做这样的废物。” 姜严著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姬夕又问:“若你一直这样被革职不用,以后怎么打算呢?” 姜严著想都没想,说道:“不会的,等晋王查明真相,我自然官复原职。” 姬夕叹了口气:“我是说如果…” “没有这样的如果。” 姬夕低下头,似乎是在酝酿什么重要的话语,半晌缓缓说道:“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样事,你都不会放弃武将这条路。那既然武将不得与宗室结亲是金规铁律,若是我放弃宗室身份呢?” 姜严著听他这样说,皱眉看着他,似乎是没料到,从前的事,过了十年他都还没放下。 姬夕见她皱眉不语,急切说道:“这个世子我也不做了,这皇姓也可以不要,我也可以改姓姜,那样…” “姬夕!”姜严著厉声打断他,“别说胡话!” 姬夕被她喝止,默默看着她,双瞳剪水,似有说不尽的苦楚。 半晌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只问你一句,从小到大,你可曾对我动过情?”他见她没答话,又补道:“曾经有过也算,一瞬间也算。” 她半晌说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他见她不答,急道:“有意义,让我知道了也可以死心。” 她看着他,想起从前在蓟州的年少时光,若说半分情意都没有,是骗人,但情窦初开时的心意早已随时光消逝了。 她实在没有料到,自己早已从过去走出来了,他却还留在原地。 她也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随后放下鱼竿,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没有,从来没有。” 姬夕听了,倔强起来:“我不信。” 姜严著见他这个样子,无奈地笑了:“你既不信,又来问我做什么?” 说罢她站起身子,掸掸袍摆,拿起装鱼的篓子,说道:“我今日丰收,就此收手去也。” 姬夕望着她的背影,喊道:“你既不要我,明日我出家做和尚去!” 姜严著也没回头,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好像在说:“别闹了。” 她回到鹿园,吩咐执事人将鱼篓交给后厨,让人挑几尾好的做成鲊,晚上下酒吃。 正好郡公忙完公务,从外面回来,手中还拿着一份邸报,见到姜严著,笑道:“可巧,正要着人去找你。” 遂携她手一同到书房里来,将邸报递给她,说道:“武举舞弊案已由晋王查明,原是要给你们这些无关人员复职,但陛下见所剩人数太少,便下旨各军再选将士进京,于下月初五日,重新举行一次武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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