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黎简直感激涕零,欣喜非常。这时,春桃轻轻一拉,云黎便站起来了。 日光正好,舒沅放下看完的书册,自屋中出来。云黎殷勤地跟上。 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周云师徒二人。 这二人暂且无处可去,舒沅索性将他们安置在园子里。两人许是出入内宅练就了好口才,但凡有机会便要在挑些好听的话说给舒沅听。 周云也厌烦了从前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从谷宁那里打听到这位小姐不仅关心慈幼局的境况,还有为贫家子弟开设私学的想法,周云怎么会白白错失这个机会。 周小九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且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至多能吃上几口鱼肉,这些天吃饭时眼睛都亮晶晶的。 吃了这几顿饭,周小九除了散步消食也没闲着,他在师父的督促下又开始读诗诵文,提笔练字。 周小九听话,周云肚子里没几滴墨水,但字还算过得去,每日天不亮就把孩子叫起来,嘴上说着:“小九乖,早些起来,师父给你煮个鸡蛋。待会儿用过饭,你学饿了,师父再去给你买糖饼吃。” 周小九饿着肚子起身,用冷水将脸一擦,再喝两口水,便老老实实坐下。 满腹心事的周云看着自家徒儿如此听话,拧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满意地点点头。 若换早些年青州这地道门兴盛那时候,就靠他们这踏实肯干的师徒俩,不得攒下修两座道观的积蓄? 周云又叹了口气。虽不能事事如意,能找到一个求生的口子钻出去也很好。 在许宅待那几天,饿得人头晕眼花。若非许家说得上话的几位主子都忙着应对其他要紧事,他真是有低头认错的心思。 腹中空空,便是德行修得再好,也抵不住饿。 周云那时都想好了,如果真能见到说得上话的管事,先把小九喂饱,再好言好语认个错,后面要他去做那些坑蒙拐骗亏心事,他再找空当溜走。 先贤圣人能不为几粒米折腰,可他哪行? 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先饿死的一定是小九。一想到可能会抱着浑身冰冷的小九,周云心头一阵阵发寒。 虽这般想着,周小九又开始磨墨时,周云没有去买什么糖饼,直接忽视了周小九期盼的眼神,去给他沏了壶热茶过来:“喝吧。” 小孩子家家的,吃太多糖牙齿会坏掉。周云心想,他这个当师父的,真是不容易。 与舒沅相遇这会儿,周小九正认真地皱着小脸,和师父探讨那卖饼大婶出摊的时辰:“可我之前瞧见她很晚才收摊的,师父你……会不会记错了。” 周云摆了摆手:“今日不方便。” 周小九这孩子也老实,当下便在脑中为自家师父圆了说法,也不问是师父犯懒的不方便,还是人家今日不做生意。 周小九点点头:“我明白了师父。” 转头见到舒沅,那点吃不到糖饼的失落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周小九小跑几步,脆生生地叫了声舒姐姐。 舒沅唇角轻弯,问起周小□□了什么东西。 周小九乖巧作答,说得十分仔细。 云黎站在舒沅身后,目光在周云和周小九之间荡了个来回。 周小九忽然发现云黎在看他,直接转头看过去,还问了句:“云黎姐姐,怎么这样看着我?” 云黎笑了笑:“这附近我挺熟的。你方才说想吃的那家店我知道在哪,那里……” 与周云目光相接时,云黎语声一顿。 周小九眸中流露出一丝希冀,甚至悄悄攥紧了拳头。 周云朝云黎又是眨眼又是摇头,连忙接话道:“没什么。改日带你去,今天就别惦记了。” 云黎神色诧异。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样骗小孩的大人了。 舒沅将他们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不禁莞尔。 谷宁脚步飞快地走过来,见这长廊上熙熙攘攘挤了好一群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近后发现只是有些热闹。 挨个看过去,除去姑娘身边的春桃,每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单纯良善之辈。 谷宁不由腹诽,若把他们这些人不是在这园子里,至少得是个贼窝才能容纳这些人。 舒沅敛了笑意,问道:“何事?” “有一对夫妇到聚仁堂求医,那位夫人状况不大好。原已抓了药,但离去前,那人说认识姑娘,待会儿便前来拜访。” 谷宁顿了顿,续道:“二位留了姓名。是邱玉邱公子。” 舒沅记得这人。 邱玉是赵三夫人娘家侄子,连赵逸当年都甚少踏入侯府,这邱玉自然不在她平常来往的人家之内。 论家世是差得远。但在各处医馆中,舒沅和他的夫人郑氏见过多次。 邱玉和夫人青梅竹马,琴瑟和鸣,在京中是一桩美谈。 郑氏早年被叛军所害,身中奇毒,每月发作时疼痛难忍,虽无溃烂腐臭之症,近身伺候的人也要吃一番苦头。 郑家和邱家没得比,若要捏着这个短处休妻再娶,也不会让邱玉落得一身闲言碎语。 邱玉不仅没有抛弃发妻,还将她照顾得很好。 中毒之人自然不可能和常人一般面色红润。舒沅记得那几次见她,郑氏唇角带笑,望向邱玉的目光脉脉含情,大约除了病痛,世俗杂事并没有磨灭她的欢愉和心志。 谷宁负责聚仁堂的事已近三年,对他们的事也有耳闻。 谷宁拿不准主意:“依姑娘看,这是见还是不见?”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谷宁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邱玉上门带了不少东西,夫人郑氏神色恹恹,还是笑着与舒沅交谈:“听闻舒妹妹近来身子康健,我心里十分高兴。这些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是我在街边瞧见,想起你,便忍不住要买来送你。” 舒沅年幼时甚少在医馆里看到频繁出入的年轻女子,郑氏是其中之一。 郑氏那时见她年纪甚小便要遭罪,心里怜惜,常想着法子宽慰她,这些事舒沅都记在心底。如今再见郑氏,免不了一番关心。 郑氏的身子已经灯枯油尽,消瘦面庞上微笑浅淡,说话时仍是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但就连进这厅堂也须得有人搀扶。 与舒沅闲聊一会儿,郑氏便没了力气,最后只道:“你的心和我的心是一样的。苦也是一日,乐也是一日,见你如今很好,我便放心了。姐姐在你小时候并没有骗你瞒你,对不对?” 夫妻二人相携离去,背影成双。 等他们走了,云黎一边收了杯盏,一边感叹道:“这位邱公子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舒沅收回目光,忽然出声:“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黎发觉好像说错话了,脸色刷地白了。春桃碰了碰她,轻声道:“他们的事,你不清楚,不提就是了。” - 私学书院建起来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即便不缺银钱,房屋无须新建,也至少要半年才能有个眉目。 慈幼局那边衣衫褴褛的孩子却等不得,这些事便够忙的。 除去这些,园子里有周云周小九,每天都不缺热闹看。 今日师徒两个又为糖葫芦到底有几颗争执起来,舒沅在亭中听得起劲。 这时云黎忽然像个见了猫的耗子,步伐飞快、身形灵巧地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舒沅余光瞥见她的动静,抬头一看,才发现薛承璟回来了。 舒沅翻过未用过的杯盏,正欲给他斟茶,薛承璟看也不看,握住她的手腕便把人带走了。 “今日回来这般早?” 薛承璟侧首看她一眼:“昨日庆仁回来报信,你听也不听就将人赶走。我自然着急回来看一看。” 舒沅低眸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腕,品了品他说的着急二字,克制住笑意:“可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如果该着急,那也该是我比较急。” 说话间,已到了房中。薛承璟揽住她后腰,将人带进门中,顺手合上门扉。 舒沅被他压在门上,他身形颇高,将她完全遮在怀中,独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漫过来,舒沅一抬眸,便看到他瞳眸黑沉,似有火苗跃动。 薛承璟眸中映着她的面容,手上力气略重,恨不得将她禁锢在怀中,语调却十分平静,像个颇懂得礼让的谦谦公子:“沅沅还着急么?” 舒沅自觉在莲池那夜十分大胆,至少三五日内不会胡思乱想了,何况现在还是白日。 雪白娇嫩的耳垂都烧得通红,舒沅抿了抿唇:“你连我倒的茶也没来得及喝。我当然着急,你不渴么?” 薛承璟的视线在她唇上停了停,喉结上下滑动,声音微哑:“是有些渴了。” 舒沅脸蛋红红地去给他倒茶,贴心地送到他手边。 薛承璟指尖摩挲着杯壁,窗外日光烂漫,舒沅却从他脸上读出几分不虞,“若你哪日领回几只猫猫狗狗,那些小东西粘人得很,你一日下来,又怎会有闲心想到我?” 舒沅忍不住笑:“那你喜欢小猫小狗么?” 宫中豢养兽类的太监曾与她提过,这类小宠仍是宫中各位主子最偏爱的。其余的都要更费心些。 薛承璟掌心覆上她小臂,徐徐下移,柔软轻薄的衣料上起了褶皱,最终在她手腕处停下,他语声淡淡但有股不容辩驳的气势:“想要独占你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第116章 ◎不准有她那样的念头。一瞬一息也不准有。◎ 舒沅和薛承璟前后消失在庭院中,留下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云黎是那个最胆小的,等长廊那头没了动静,立马拎着冷掉的茶水消失在大家视野中。 周小九被师父拎住衣领,带回到桌前。 在开始写字之前,周小九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师父,那位公子冷冰冰的,姑娘就不害怕他吗?” 说着话,周小九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不对。他们这应当是别人说的情投意合。看着很是登对。” 周云拍了拍自家徒弟的圆脑袋,嘟囔道:“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快琢磨琢磨你这狗爬字怎么改吧。” 周云口中虽在斥责,心中也在琢磨这两位金主的事。 他们师徒俩在二位手下讨生活,现今那许宅的事暂且与他们划清界限,但到底还未尘埃落定,周云十分希望这二位和和美美,不要出什么乱子。 这两个多少都有点如冰如雪的样子。她手握书卷凝神思索那时亦是旁人难以接近的清冷模样,不容他人侵扰。 只是一个是那山间松下积年不化的寒冰。另一个,大约就是那冬日里都能被野兽挖洞进去避风,其上落满梅花的软厚白雪。 后者天生地令人心生亲近之感。到了春日到来,恨不得把她好生藏起来久久留住。 - 舒沅也认同她与薛承璟有几分相像。 譬如在紧要关头绝不会放下正事,让心思被他物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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