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一整年下来,哪日有三五个客人登门,便算是烧了高香。 李管事从前忙里忙外,哪像如今这般游手好闲?已经是闲得有些发慌了。 好在这铺子开在此处,不全为了卖药。李管事还有替人寻医的事可干。 要将那些名医从隐居处请入京中,光靠银子是不够的。而那些只为揽财而救人的医者,对入京一事,也不会随口答应下来。 舒沅见过许多病患,其中有大半不知名医所在,遑论请人到家中给亲人诊治。就算能舍得下银两,带着病人一路颠簸去远处寻医,也不利于病人养好身子。 她开的聚仁堂,里头摆的全是天底下至好的药材。若是富贵人家请来名医,光是赏钱就够人几年花销,不会吝惜这用药的钱。 若是贫苦些的人家,聚仁堂请来的大夫一并看过,病患便可拿着方子去普通的药铺抓药来煎。 从富贵人家那处赚来的药钱,自然是贴补到远道而来的医者身上,供他们路上的资费,和在京中吃住。 定远侯府这些年一直有派出人马在外寻访名医,想将舒沅的身子调理好。 那些大夫的名字,舒沅分外熟悉,且听了不少治病救人的故事。有一回宴席散后,舒沅无意间听得一年轻夫人同婢女谈起婆母的旧疾,便举荐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到了老夫人府中,果然药到病除。 经了此事,舒沅便萌生了开聚仁堂的心思。也是府中能人众多,她随意提过,他们便把这铺子打点好了。 父亲在外征战,她替人寻医,广结善缘,也能图个心安。 “于大夫的车马吃住都打点好了?”舒沅问。 “早叫人去守着于大夫了,生怕他老人家临到头又反悔。还是要叫人看着才放心。” 舒沅笑道:“于大夫医书精湛,脾性古怪些也不打紧。有技艺傍身,总会有些脾气。” “姑娘说得是。”管事应道。 舒沅正欲离开时,管事支支吾吾地叫了声姑娘。 舒沅回头,疑惑地看去:“还有何事?” 管事笑了笑,眼角褶皱愈发明显,他思考半晌,缓声道:“这天愈发凉了。姑娘身子贵重,尽可叫我们到府中回话,免得受凉。” “姑娘,要保重身子啊。” 舒沅心中一暖,点头应道:“我知道的。顾叔。” 顾管事看着纤弱的背影渐渐远去,长叹一声,喃喃道:“多好的人。怎么能把脏水往他们身上泼呢。” * 医馆中,瑶瑶的母亲在后院帮忙熬药。瑶瑶坐在板凳上,一个小学徒自告奋勇地要给她喂药。 裴见瑾对小孩子没多少耐心,他隔上片刻便往门口望去一眼。 与人为善,他做不来,至多只能互不妨碍。 小学徒哄孩子喝药,两人闹得鸡飞狗跳的,裴见瑾只觉得吵闹。 舒沅不喜欢他穿石青色的衣衫,想要他同梅晏之一般,做个彬彬有礼的君子。 思及此处,裴见瑾才分了些心神去留意那吵吵闹闹的一大一小。 他看不出给小孩子喂药有什么好玩的,便只能观察小学徒和瑶瑶母亲的反应。若他们都笑了,裴见瑾便将瑶瑶的反应记下,到时可讲与舒沅听。 裴见瑾暗忖,不知这些小事,如何才能讲得更有趣。她似乎也看那些传奇集子和话本,大约也是喜欢这些新鲜事的。 四人在后院中或立或坐,空气中泛着轻微的苦涩,天光明澈,蕴含暖意,这画面落在舒沅眼中,竟有些不舍得打扰。 瑶瑶的病不难治。先前被村镇里的大夫耽搁了,家中又只给她喝清粥,养得瑶瑶小脸瘦削。 舒沅同她玩了一会儿,瑶瑶便累了,要休息,便同裴见瑾一道离去。 舒沅每回去聚仁堂,心情都会很好。虽没能借这个铺子挣到什么钱,偶尔还要贴补些银子进去,但莫名有种挣钱养家的满足感。 裴见瑾自是注意到了,默默不语地陪在她身边,慢慢走着,竟也觉得分外平静。 舒沅只顾着高兴,傻傻地往前走了半晌,才发觉自己无处可去,猛地顿住步子。 裴见瑾声音温和:“阿沅不再逛逛?” 舒沅摇头,坚定道:“不去。再耽误你读书,我就成罪人了。” 倘若不翻经书,不明治国之理,他将来要怎么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他多用功,她往后日子才能更自在。 他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呢。 裴见瑾颔了颔首,似是随口提起:“夫子叫我学曼青语之前,先看些西疆的游记,了解那边的风土人情。是有不少书籍需要翻阅。” 舒沅愣了愣。不知他为何忽然对曼青语生了兴趣。 司国物产不如中原,人口也少,连年战乱更损了国力。 在民间也没多少民众了解。舒沅实在不明白他忽然留意的缘由。 但读书总不会害人。舒沅还是很赞同的。 作为帝王,不仅要知晓本国的大小事宜,对边境几国也要有所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益处良多。 裴见瑾直直看向舒沅,温声道:“定远侯驻守边疆,保卫国土,劳苦功高。我亦想知晓他驻守之处,是何种模样。” 舒沅与有荣焉,脸颊微红地点点头,声音轻轻的:“你若想知道,可以问我。” 裴见瑾眉眼间掠过一丝笑意,勾了勾唇。 从前他觉得她好骗,其实她只是心思纯善,对他没有防备。 裴见瑾忽地想起医馆小学徒照顾瑶瑶的模样。若乖乖坐在那里的是小时候的舒沅,他应当也会极有耐性地哄她,不需要跟谁学,自然就会了。 舒沅咬了咬唇,轻轻看他一眼,终究还是问道:“大长公主设宴,叫我把你带去,让她见一面,你那日可有空?” 舒沅总觉得怪怪的,又补充道:“你若不想去,就算了。我已经跟嬷嬷说过,你忙于温习功课,怕是不得闲暇。” 裴见瑾道:“殿下既派人来请,我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与裴见瑾分别后,舒沅本是想直接回府,但转念想到聚仁堂顾叔说的话。 这一日比一日冷了。她也不想再随意出门,剩下的事索性一次办完。 大长公主三十来岁的年纪,无子无女,保养得宜,与二十来岁的妇人瞧不出差别。大长公主行事肆意,辈分又高,如今能让她放在心上的事是越发少了。 舒沅身子弱,怕是等她及笄了,也少用脂粉。大夫给病患诊治,望闻问切俱不能少,妆容只会妨碍大夫诊断。 大长公主早盼着舒沅快些长大,好将自个儿库房中那些精致头面给她戴。 大长公主就喜欢看打扮得漂亮的小姑娘,舒沅许久不去购置钗环发簪,也是时候去趟金银楼了。 只是她未曾料到,会在如意楼听到那些不入耳的话,败了这日的好心情。
第57章 ◎流言◎ 京中最受闺阁小姐喜欢的首饰铺子前,舒沅脸色苍白地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春桃担忧地看向她,眸中难掩忧虑。 路上途经茶摊,连歇息的脚夫讲起朝中关于定远侯的传闻,都说得头头是道。 在那贪墨的罪臣书房搜集罪证,找出一封内容惊人的书信,竟然是皇上信重的定远侯亲笔所书。 那封信上写,叫那收信的官员勿要派兵支援剿匪的宋辉将军。山匪穷凶极恶,兵器充足,凶悍摄人,这剿匪的差事不好办,但办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定远侯令那地方官员暂且按兵不动,将功劳留给宋辉,若宋辉将军力有不逮,再出手相助。 这信一出,举朝哗然。 若为黎民百姓,剿匪一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定远侯威名赫赫,战功卓著,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无人不敬。谁会想到这样顶天立地的人物,会为昔日战友写信,令地方官员不要插手剿匪一事,叫宋辉独占功劳? 朝中耿介的文臣愤怒不已,在天子跟前直言不讳,接连指责圣上的这位妹夫:“定远侯不顾百姓安危,只管给自己人牟利。连剿匪一事都有如此用心,那敢问定远侯在西疆,可否是真的清白,如民间赞扬的那般为国为民?” “每年拨出去的军费令人咂舌,受伤的将士也是爹娘亲生的孩子,这些人,这些钱,是否皆为定远侯为己谋利提供了方便?” 这般猜测如雨后春笋,处处冒头,令人难以忽视。 这事惹人非议之处,不仅仅在这点上。 那位定远侯想要“关照”的宋辉将军,正是死于那次与山匪的交手中。 何其可笑?原本想为旧友谋划前程,叫他立下这桩功劳,独占奖赏,竟然害得宋辉丧命! 想叫宋辉独占好处。却致人命丧外乡。 若非定远侯叫那官员不要轻易出兵支援,宋辉将军如何会惨死在山匪手中? 定远侯府乃是京中圣宠最浓的门户,皇上信重定远侯,与定远侯之妻又有兄妹情谊。放在往日,俱是受人敬仰,连最会给人挑刺的御史台的官员也多有敬佩之心。 此事一处,朝中攻讦四起,定远侯府的那些陈年旧事也都被翻了出来。与定远侯府不对付的臣子,更不会错失如此良机,恨不得将这丑事钉在城墙上,叫天下人都知晓定远侯府的风光扫地。 若此次闹出来的是侵占田产,欺男霸女之事,都不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可偏偏那白纸黑字写的,就是与军务相关之事,事关将士性命。 定远侯府得人敬重,本就是因为历代定远侯皆立下军功,保卫国土。如今有旧信在前,众人不得不怀疑起定远侯的用心。 是西疆蛮夷当真难以对付,还是定远侯手段非凡,有意纵容,以此争利? 关在天牢的罪臣言之凿凿,那确是定远侯亲笔。又有几方派人验过,千真万确是定远侯府的字迹。 一时间,众说纷纭,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朝中官员为此事吵闹不休。有心人将此事添油加醋地传到百姓之间,更是惹得百姓热议。 舒沅早知道会有人对定远侯府心存恶意。可她从前从未听过那些话。 “从前谁能想到定远侯竟然是这样的人?哎,算是我看走眼,信错人了。” “你还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哪用得着你信。不管怎么说,如今未有定论,大将军一定是清白的!” “哟,你还糊涂着呢?你没听人说,那还没跟山匪交手,就已经在分割功劳了,跟切豆腐似的,你一块他一块。这皇上的妹夫当着就是好啊,荣华富贵伸手就有。” 舒沅按着帘栊,想冲出去与他们争论,但她又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心中窒闷之余,又想起聚仁堂顾叔的话,原来顾叔叫她少出门,是为了这个。 哥哥也没跟她提过。她无忧无虑地待在清净的进璋书院,一心读书,丝毫不知窗外事。 舒沅手中用力,指节处微微泛白。许久,终究还是松了手,叫车夫继续往如意楼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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