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楼的于娘子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轻声柔语介绍新出的簪子。 舒沅随她上楼,此时面色略微缓和,也有兴致听于娘子说话了。 于娘子开门做生意,消息灵通,近来民众议论纷纷的大事,她自然知晓。于娘子看向舒沅,这娇养长大的娇小姐,居然沉静如常,毫无异样。 于娘子在心中感叹一番,而后抿出一个笑,温声道:“姑娘生得极好,只有我如意楼能工巧匠做的簪子才堪与姑娘相配。姑娘今日,还是和以前一样?” 舒沅默了默,道:“今日想再看些不一样的。于娘子手里还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让我瞧瞧。” 在舒沅心中,自家父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谁也比不过。听得外面那些胡言乱语,猜测揣度,她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可府中上下把她瞒得紧紧的,兄长早出晚归,怕是就在为这事繁忙不休,也没同她提过一字半句。她要再为此烦闷,岂不是糟蹋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如意楼匠工技艺精湛,做簪的小娘子那一双妙手,能在严寒冬日造出堪比鲜花的鲜妍物件。这不分时节绽放的娇艳花朵,光鲜夺目,便只是摆在眼前,就赏心悦目,令人心喜。 舒沅喜欢色彩艳丽的东西。从柳先生为她做的画便瞧得出这点。 而能栽种盆中的名品,也有凋谢之时。这发间钗环,却永不凋零。 于娘子欢欢喜喜地应了声是,便招呼丫鬟上茶,又端来精致讨巧的点心。 入冬后,做簪子的小娘子手都冻僵了,哪里真能做到年节跟前。为了冬日里少干些活,在秋天便开始准备着冬季售卖的货物,个个做得精致非凡,价钱也不低。于娘子把这些首饰收在库里,只等接下来几个月慢慢卖出去。 突然来了个阔绰的买主,于娘子哪能不高兴? 舒沅姿态闲散地靠在椅中,目光虚虚地盯着窗外。 但世间的事总是这般巧。她尚未发现端倪时,什么都瞧不出来。今日一在外面听到那些关于侯府的闲言碎语,在如意楼便又听到有人议论。 天色渐晚,如意楼客人不多。那两位即使压低了嗓音,也叫舒沅听得清清楚楚。 “定远侯无论在军中还是在民间,名声都是极好。谁能想到背后还藏着这样的私隐?” “事情未有定论,但那密信验过多次,没一个说是假的。放在从前,谁会相信有这种事?” “定远侯府那位小姐,体弱多病,听得这个消息,不得哭晕过去?不过谁叫她爹罔顾人命……” 舒沅起身,走到她们跟前去。 两位小姐立时止声,认出舒沅后,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尴尬得说不出话。 舒沅轻轻一笑:“我好着呢。倒是你们,都没发觉这里还有其他人么?这眼睛和耳朵,怕是都不大好使。” 两位小姐也是勋贵出身,听了这话,脸上更不好看了。 绿衣那位便皱了皱眉,回道:“又不止我们两人议论。再说,这事又非空穴来风,舒小姐久病,可能旁人怕刺激到你,妨碍到你的病情,才未曾跟你提过。” 舒沅抚了抚袖口,笑道:“既然知道我身边有众多名医。我的身子,便不用你们操心了。反倒是你们年纪轻轻的,再不赶紧找个大夫瞧瞧,以后可如何是好?” 没说话那位忍了又忍,还是开了口:“做了那些事,还怕人说?” 舒沅直勾勾地看向她,笑了笑:“何为事实,何为猜测,想必你是分得清的。如今还未有定论。两位言之凿凿,也不怕造了口业。” 于娘子去而复返,饶是见识多广的于娘子,也甚少遇到此种场面,两边剑拔弩张的,互不相让。 舒沅余光瞥见于娘子,便道:“我累了,要回府休息。于娘子便将这些东西都包起来吧。至于你们,没什么可挑的,便也赶紧回去,找个大夫治治眼睛。” 说完,舒沅又转头看向于娘子:“做簪的娘子们都辛苦了,把东西送来侯府,记得在管事那里再领一份赏钱。” 于娘子眸子一亮,连声应是。有钱不赚是傻子。 何况于娘子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京中这些世家小姐里头,属定远侯府这位长得最好,因她体弱,等及笄后怕是也少用脂粉,但凭她这天生的好样貌,也能将其他庸脂俗粉比下去。 如意楼这些精巧秀致的首饰往漂亮小姑娘身上一戴,她们如意楼的名号便传出去了。 再说,朝堂上吵了这些天,也没翻出定远侯府其他不妥之处,只这一件不当之事,还是为了别人。皇上即便不偏向自家妹夫,也不能就此彻底疏远了定远侯府。 于娘子是生意人,将这些算得清清楚楚,眉眼间俱是喜色,步履轻快地去包首饰。 舒沅回家的路途中,再无停留。 春桃想哄她开心,但在大事跟前,春桃也张不开口,总觉得说什么都轻如鸿毛。 春桃忿忿不平,气鼓鼓道:“她们出言不善,是非不分,良心被狗吃了。若是在我们村里,再好脾气的人都要撩起袖子跟她们打一架。” 舒沅叹道:“的确可恶。” 舒沅可不会为了这些人气坏自己,今日在外面没逛多少地方,便在府中散步。 舒沅忽然想起一件关于解甲将士的琐事,便去寻人,想要确认一下。不曾料到会看到比武台上一派热闹景象。 膝盖受过重伤的周叔还没养好,也捏着拳头在下面给人助威。 周叔再三保证:“姑娘放心,我们绝不在此时出去胡闹,哪能在这时候给侯府添乱?我们自个儿比一比,发泄下心中怒气。” 台上的齐大哥挽了个剑花,一脸怒色,不过也赞同道:“说得不错。要泄愤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等事态平息了,那些闹腾不休,四处宣扬之人,那时他们能有好果子吃?” 舒沅担忧道:“不要冲动。到时若被人抓了去……” 周叔挑了挑眉,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活动下懒骨头,把功夫练起来。到时候跑得慢了被人抓住,别说是定远侯府的人。” * 定远侯那封信在京中惹起轩然大波,处处有人议论。 裴见瑾在医馆外与舒沅分别,片刻后,便见到了有人为此争论不休的场面。 一处清幽雅致的茶楼中,座中客人多做书生打扮,大多是进京备考的各地学子。 一向与人为善的赵玉堂处于人群中,和旁人争得面红耳赤,但毫不退让。 旁边的书生咄咄逼人:“那信白纸黑字地写着,哪容人错认?你这样帮着定远侯府说话,一味护着侯府名声,不会是与那定远侯府沾亲带故吧。”
第58章 ◎你不配提起她。◎ 在这茶楼谈论诗文的毕竟都是读书人,即便争吵起来也不像市井百姓那般争得面红耳赤。气性上头,至多拍一拍桌,不至于打起来。 可他们虽未动手,嘴上却不饶人,脸上那轻蔑嘲讽的神色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定远侯从前名声极盛,又与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百姓赞颂其功绩,民间传颂大长公主的善举,名利皆收于囊中。 而一出事,便是如此丑事,惹得物议沸腾,文人学子当中也炸开了锅。 沙场征战之人,竟把人命生死视作儿戏,将胜负视作加官进爵的筹码,不顾士卒的身家性命。这还是那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么? 一时间,群情激奋。往日对定远侯推崇备至之人更是捶胸顿足,痛骂自己曾经看走了眼。 赵玉堂本就是外地进京,与这些进京备考的学子早有往来,凭着他的真才实学交了几位好友,在这群学子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些年轻的学子,尚未踏足官场,怀有赤子之心,一喜一怒都发自本心。就定远侯密信这事争论起来,个个都不甘示弱。 赵玉堂借居京城赵家,比旁人多了门路,对定远侯与华琇长公主在西疆所做之事了解得更为清楚。且他受过舒沅恩惠,心内感激,哪能看着旁人在眼前污蔑他的恩人。 能教养出舒沅那般心性纯善之人,定远侯如何能是那等追名逐利,不顾手下将士生死的贪婪之徒。 赵玉堂鲜少与人争论,如今为了维护定远侯,腰板挺直,下颌微扬,声色俱厉。 “好了好了,你们坐下来喝口茶。这朝中的诸位大人都还没查个明白,你们各执一词,能吵出什么来?”赵玉堂人缘颇好,不多时,便有人出言从中调和。 赵玉堂站着没动,咬了咬牙:“今日的争议哪能管得到过往的事上?你非得说从前侯府那些善举都别有用心,真是连好坏也分不清了。那要是为了名声故意为之,那天底下贫寒之士大约也盼着这样的人再多些。” 下一息,赵玉堂不经意间看到窗外的裴见瑾,便从学子中挤出来,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快步朝裴见瑾走来。 赵玉堂一看到裴见瑾便冲出来,怕他一时冲动和人争辩起来,裴见瑾可不比他,这里面的学子文人,裴见瑾一人也不认识,吵闹下难免会失了和气。 赵玉堂步履匆匆地走出来,慢慢才回过神来,裴见瑾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是他想多了。 赵玉堂脸上绯色未退,尽量自然地跟裴见瑾搭话:“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大将军一片赤诚,能说出这些诋毁言语,是他们一时糊涂,叫猪油糊了眼。” 裴见瑾神色淡淡地点头。 赵玉堂看他没有怒气上头,稍微放了心。毕竟裴见瑾受了舒沅颇多照拂,和定远侯府牵扯更深。裴见瑾除了定远侯府几乎没什么倚仗,若一时冲动和那些前途无量的学子结了仇,往后怕是不好过。 赵玉堂和裴见瑾以往只在进璋书院见面,仅有的几次交谈,也都局限于诗文古籍上头。 这会儿并肩而行,赵玉堂笑道:“若我没记错,你是跟着夫子学画?在街巷里多走一走,看看这人世百态,兴许有些用处。” 裴见瑾眉心微皱。他不喜欢画人,不如绘景画物。 “我就不行了,天生便没有这执笔作画的那份天资。若将画技磨练好,便可将喜爱之景皆留于纸上。”赵玉堂叹道。 顿了顿,赵玉堂又言:“我曾在尊长书房中见过一副西疆山水图。辽阔壮美,与京城很是不同。边境艰苦,若真如他们所说,定远侯何不居于京城,偏要到那等苦地去?” 说话间,茶楼中又出来一人,正是方才从中劝说的那位学子。 赵玉堂的肩膀被来人拍了拍,赵玉堂惊诧地扭头看去:“你怎么过来了?” 吴柯朝裴见瑾友好地笑了笑,回道:“怎么。许你生气,不许我想躲个清净?” 赵玉堂无奈道:“自然可以。” 赵玉堂从中简单介绍两句。裴见瑾和吴柯便算是认识了。 吴柯今日将茶楼里的争吵听了个遍,眼下虽说是出来躲清净,一开口还是说了定远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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