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寻到表兄,将他带回归云坞的。” 姜畩澕獨傢峤许诺。 然而这句话却好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 半晌,许修竹才叹气,“好孩子。谦宁自小鲁莽一根筋,你……多多包容他,行吗?” “……我会的。” 藤蔓恢复原位,洞内瞬间只剩下火折子的微弱光亮。 姜峤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洞壁上的冰冷水滴落在头顶,她才打了个激灵,缓缓转身,往前走去。 为了背阵法,她已经连着十日没有睡过好觉了,其实精神和体力都几乎濒临极限,没走多远便有些头晕目眩,只能停下来,扶着洞壁微微喘气。 不由自主地,姜峤心中隐约生出几分怨气。 她原以为,外祖母和舅父舅母都是疼爱自己的,可没想到,这份疼爱还是远远不如许谦宁得到的……为了许谦宁的安危,他们就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了…… 姜峤眸底闪过一丝异色。 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太对……他们不是这样的……她能感受得到…… 归云坞里的诡异雾气,外祖母和舅父舅母临行前的一举一动,从眼前一一闪过。 姜峤猛地回过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她似乎嗅到了一股焚烧浓烟的气味…… 一颗心骤然下坠。 姜峤转身,飞快地往回跑了起来。 经过一处岔口时,焚烧的烟味忽然变得更浓重,姜峤咬牙,直接将许老太太说的那些话抛到脑后,扭头冲出了半山腰的洞口。 踏出洞口的一瞬间,滚滚浓烟扑面而来—— “咳!” 姜峤猝不及防呛了好几下,只能用衣袖遮掩着口鼻。一抬眼,她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岐山上下,漫山遍野都燃着大火,冲天的火光将夜空照得彻亮,四处充斥着树木草叶被焚烧的枯焦味。她蓦地瞪大了眼,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地闪过什么—— “若换做手段狠辣些的人,何须管你什么阵法,只要一把火烧起来,将那些布阵的树木草叶烧个精光,阵法自然不攻而破!” 霍奚舟曾经恐吓过她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回响,姜峤眼里闪过一丝惊惧。 烧山……烧山!有人要纵火烧山,攻进归云坞! 她浑身一颤,踉踉跄跄地朝山崖边冲了过去。直到看见归云坞上空仍是迷雾丛生,她才瞬间止住了步子,略微松了一口气。 可细细一想,她却又觉得不对劲。 今时不同往日,姜峤在藏书室待了这么十日,背了整整十八册阵法秘籍,已经能一眼瞧出阵法蹊跷。她方才只那么扫了一眼,就发现山上原来的阵法已然被破坏,可为何…… 联想到方才从归云坞离开时看到的,姜峤猛地抬眼。 “难道是……人阵?” 山中此刻已是汪洋火海,纵然书册上说技巧高明之人能够利用任何天时地利、世间万物结阵,可面对一片枯木死灰,也是束手无策。 当务之急,是要掩护归云坞的老弱妇孺先撤离。若想临时结阵,最快最容易控制的便是以人布阵! 她方才从祠堂出来,一个人都没看见,怕是还没撤离的都跟着外祖父去维持阵法了。而外祖母和舅父舅母也决定留下来善后……他们是担心她不愿走,所以才用许谦宁的幌子骗她出山…… 难怪,难怪他们方才说那样的话……还让她一定要找到许谦宁,往后要包容他……这分明是诀别的话! 不行,她要回去……她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姜峤咬牙,刚要转身从暗道回归云坞,忽地听见数不清的长箭破空声从山林中传来。 “!” 姜峤眸光骤缩,循声回头。只见无数支燃着火的箭矢,如流星般齐刷刷朝迷雾中射去。 若是这箭矢射在结阵之人的身上…… 姜峤脸色倏然间变得惨白。 下一刻,山崖下的迷阵果然尽数消散,现出了归云坞原本的面貌。正如姜峤所想,山坳四周分散站了不少结阵的人,大多数是男人,可也有两个穿着布裙的女人尤为显眼,而其中一个,身上正中了箭,倒在了另一人怀里…… 舅母…… 姜峤脑子里轰然一响,手指颤抖着蜷缩起来。 迷阵已破,山林中射出的箭矢也终于停下来,可此时此刻,归云坞的那些良田屋舍、阡陌小路上已经插满了燃着火的箭矢,火势迅速蔓延开。 伴随着冲锋的呼喊声,黑压压的将士们从山林中冲了出来,径直朝归云坞中杀了过去。 看清那些将士身上穿着的玄纹轻甲,姜峤整个人僵住。 晋陵军……只听霍奚舟调遣的晋陵军…… 仿佛有一根巨大的钉子,从脚底贯穿,将姜峤钉在原地。一时间,从头到脚的血液仿佛都凝结成冰,侵入骨髓的寒意狠狠扎入她的四肢百骸,连呼吸仿佛都停住了。 直到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冲进归云坞,用刀剑贯穿了一个逃窜的坞民,姜峤才猛地回过神来,发了疯似的想要冲过去。 脚下突然被一块山石绊住,霎时间,眼前天旋地转,姜峤整个人重重地栽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却被尖利的石子狠狠划拉出了一道血口子。掌心传来剧痛,可比起此刻心口的疼痛,却算不上什么了。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后突然传来一人步伐匆匆的脚步声。 姜峤来不及躲藏,也无心躲藏,回头望向来人,双目赤红。 火光映照下,来人身穿深色劲装、披着玄色锐甲,英俊森寒的面容隐在盔胄下,半明半暗,犹如鬼魅。 四目相对。 姜峤眸底映着的火光猝然向上窜动了一下,迸出无尽的恨意,嗓音嘶哑,“霍……奚……舟……” 霍奚舟疾步走来,一把扣住姜峤的手腕,“跟我走!” 姜峤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 霍奚舟却攥得越发用力,忍不住呵斥了一声,“你现在过去也只是送死!” 姜峤颤抖着抬眼,朝山崖下望去,只见归云坞已经陷入一片火海,除此之外,便是尸体,被刀剑贯穿的尸体。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的眼力,为什么,为什么隔着这么远,她却能将每具尸体的遗容都看得清清楚楚?舅母,舅父,还有躺在一起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姜峤停顿了一下,眼泪簌簌落下,然后便是更加疯狂的挣扎。 “姜峤!”霍奚舟死死盯着她,“你不要命了吗?你不是最怕死了吗?” 姜峤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猛地甩开了霍奚舟的手,一下挣脱了桎梏,“为什么?!” 霍奚舟拧眉,刚想要说什么,目光触及姜峤憎恨怨怒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姜峤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嗓子被越来越近的浓烟呛得更加沙哑。 霍奚舟脸色微变,“今日这场山火与我无关。” 转眼见不远处的山火已经烧了过来,他也再顾不得其他,“来不及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以后,什么以后?” 姜峤红着眼看向他,神志几乎也要被这场山火烧得昏蒙,“被你带回江州关起来,一辈子当你的禁/脔,一辈子做姜晚声的替身,求你饶恕吗?霍奚舟,你不配!这世上,那么多人辱我骂我,欺我杀我,想要将我千刀万剐!可你知不知道,这其中最不配的人就是你!” 语毕,她忽然冲上前,一把揪住霍奚舟的衣领,从他脖颈间拽出了那枚铜钱。 霍奚舟眸色一沉,来不及阻止姜峤,便察觉到颈边传来一丝疼痛。 姜峤狠狠扯断了系着铜钱的绳子,“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枚铜钱这么在意吗?” 霍奚舟蓦地抬眼看过来。 姜峤头疼欲裂,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枚仿造的铜钱一把丢进了火海中,“我现在告诉你!” “姜峤!” 霍奚舟一惊,往前窜了几步想要接住。 “那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 姜峤抬手,宽大的袍袖层层叠叠落下,露出已然染血的三枚铜钱。 霍奚舟转头,看清她手腕上的铜钱手串时,眸底倏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霍奚舟,可怜你仅凭一件衣裳,就笃定自己当初遇到的人是姜晚声……你日日夜夜对着她那副画像悼念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怀疑,那粒泪痣并非是画师漏画!而是她姜晚声,原本就没有!” 姜峤的话犹如一道道落雷,狠狠劈向霍奚舟,几乎将他劈得有些站不稳,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坍塌。 他死死盯着姜峤手腕上的铜钱手串,眉宇间情绪翻涌,逐渐化作滔天巨浪—— 见他如此,姜峤反而有些疯魔地笑了起来,“当初那只摔断了腿的狸奴,你还记得吗?” 霍奚舟神色遽变。 “你可知那只狸奴是何结局?几日后,它在宫道上遇见了姜晚声,仅凭一身裙裳,就将她错认成了我,于是扑了上去讨好卖乖。结果被姜晚声的宫人活生生打死……” 姜峤的笑声颤抖起来,“霍奚舟,你堂堂一军主帅,何其骁勇,何其威风,最后竟与一只狸奴毫无分别……换了件衣裳便将救命恩人错认!” 霍奚舟面上头一次露出近似于慌乱的表情,“是你……怎么会是你……” “失望吗?当初你在皇宫里遇到的,后来念念不忘、藏在心里的,从来都是我这个卑劣恶毒、自私自利的小人!” 姜峤眼眶通红,止不住地流着泪,唇畔的嘲讽却越来越明显。 “我将那么重要的铜钱赠给了你,从此你逢凶化吉,无往不利,而我却山穷水尽,灾厄不断……你在宫宴上一箭穿石,名声大噪的时候,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于棍杖之下;你在上谷一役死里逃生的时候,我只能在钟离慕楚的股掌中苟全性命……你是民心所向,是正义之师,而我却弑兄弑父,十恶不赦……” 霍奚舟脸色变得惨白,薄唇彻底失去了血色,嗫嚅着却没能发出丝毫声音。 “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同路人,是你的恩人,是你挣脱业障的念想,对你救命又救心,可这样的人站在你面前,你竟然认不出她—” 趁着霍奚舟被这些突如其来的诘问淹没,姜峤一步一步朝身后的火海中退去,“不是要将我拆骨扒皮,让我血债血偿吗?今日就如你所愿。” 她口吻恶毒地诅咒着,“霍奚舟,千万要记住,这一次,是你亲手将我送上绝路!” 语毕,她翩然转身,冲进了光怪陆离的大火中,身后传来霍奚舟痛苦而扭曲的嘶吼声。 作者有话说: 进入复仇章……
第58章 火海 越旸站在岐山山脚下, 眯了眯眸子,遥遥地望着漫山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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