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算,尽是大半个归云坞的人都声势浩大地前来送行。而这么多人里,却没有姜峤。 “云皎呢?” 终于有人不识眼色地问了一句。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姜峤的外祖父许毅之。 许毅之的眼神自然比不得年轻人,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察觉自己问出外孙女的下落时,周遭似乎诡异地静了静。 霍青萝忍不住悄悄瞥了自家兄长一眼。 霍奚舟不动声色,眸光轻闪。 许老太太脸色难看,忍不住瞪了许毅之一眼,“你个糟老头子管那么多干什么?” 许毅之噎了噎。 “我是不是来晚了!” 许谦宁姗姗来迟,从人后钻了出来,跑得气喘吁吁。 许修竹看见他身后背着的包裹,也忍不住皱眉,“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送霍兄他们出山,祖父已经同意了。” 许谦宁飞快地站到了霍奚舟身后。 许修竹忍不住看向许毅之,“阿父……” 许毅之摆摆手,许修竹夫妇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但面上仍有担忧之色。 “前辈,诸位。” 霍奚舟终于出声,朝许毅之等人拱手行礼,“我们这就告辞了。” 许毅之颔首。 今日负责引路破阵的是许谦宁的表叔父,他转身,领着霍奚舟兄妹和许谦宁朝外走去,一行人的背影很快就没入了迷雾中。 *** 姜峤原以为霍奚舟离开了归云坞,自己的生活便终于能恢复安定,却不料才安生了一日,就因外面传回来的消息又起了波澜。 许谦宁失踪了。 负责送霍奚舟和霍青萝出山的叔父,直到入夜后才回到归云坞,说他们将人送出岐山后,便去上谷的市集采买东西,而许谦宁就是趁这个时机甩掉了他,还留下了一封离家出走的书信。 叔父怕回来不好跟许毅之交代,就又在上谷逗留了大半日,可实在寻不见人,才只能回到归云坞求助。 姜峤扶着许老太太赶到时,祠堂内灯火通明,许毅之脸色难看地坐在上首,许谦宁夫妇站在一旁,手里正拿着许谦宁留下的书信。 归云坞里其他说得上话的老人们也都纷纷聚在了祠堂,三言两语地议论着。 “归云坞已经二十多年没出过这种事了。” “谦宁这孩子,怎么就随了他姑姑……” 说话的人转头看见姜峤,不自觉噤声。 姜峤却并不在意,仍是低垂着眼,扶着许老太太走上前。许老太太此刻还是懵的,姜峤便替她问了一句。 “上谷那些客栈都找过了吗?” “问过了,都说没见过这么个人。” 姜峤抿唇想了想,又开口道,“会不会是跟着霍奚舟走了?” 叔父摇头,“霍将军那里我也去问过了,他们也没有看见谦宁。” 舅母忍不住转向许毅之,“能不能再多派些人出山,去找找谦宁……” “找什么找?” 许毅之冷声呵斥,“族规写得清清楚楚,归云坞私逃者,从此与我族毫无瓜葛,再也不许回来!去取族谱来,将不肖子孙许谦宁,除名!” 一锤定音,许修竹夫妇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惨淡。 众人面面相觑,却并未觉得有多意外。想当年,许毅之处理许葳蕤时,也是这般雷厉风行,不见丝毫心软。许谦宁自然也不例外…… 唯有许老太太,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猛地甩开了姜峤的手,朝许毅之冲了上去,竟是一副恨不得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你害死了葳蕤,如今连我的孙儿也不放过!” 姜峤一惊,连忙上前,同许修竹一起拉住许老太太。 其他人见状,纷纷退出了祠堂。 而这边,几番拉扯下,许老太太又哭又闹地,最终双眼一闭,竟是昏了过去。 姜峤和许修竹夫妇都慌了起来。许修竹背起许老太太,就要离开祠堂去找苗姑,姜峤也站起身,刚要照看着跟上去,却听得身后的许毅之突然开口。 “你,留下。” 三人不约而同回头,却见许毅之缓缓抬起眼,沧桑而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姜峤身上。 许修竹夫妇相视一眼,带着许老太太快步离开。 偌大的祠堂,转眼间只剩下许毅之和姜峤祖孙二人。 姜峤咬着唇定在原地,担心地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才转而对上许毅之,轻声道,“外祖父。” 许毅之幽幽地看了她半晌,“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头一个效仿你母亲的,竟然是谦宁。” 姜峤心中虽忐忑,但还是思忖了一会,出声道,“外祖父当真没想到吗?” 许毅之顿了顿,才冷哼了一声,“这孩子的性子,的确与你母亲像了个八成。自由散漫,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姜峤被许毅之的话刺了一下,脸色微冷,她虽敬畏许毅之,但却也不愿听到他这般说自己的母亲,忍不住抬起头。 “若说上梁不正,我阿母又是随了谁?” 姜峤扯了扯唇角,自进归云坞以来一直收敛的锋芒不自觉从眉眼间露出了分毫,“依我看,外祖父您恐怕才是最想离开这归云坞的人,如此才会养出阿母和表兄这样的小辈,您觉得呢?” 许毅之哑然,原本犀利的眸光忽然褪去了棱角,变得混沌而挣扎。 姜峤也从短暂的恼火中找回了理智,轻咳了两声,不再言语。 祠堂内陷入一片死寂。 许毅之闭眼,微微往座椅后靠了靠,身影也变得有些佝偻,与方才高高在上、铁面无私的族长判若两人,瞧着只像是个普通老人。 再睁开眼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姜峤身上,望着那与许葳蕤相似,又不一样的面容,冷不丁叹息道,“……你倒是一点也不像你阿母。” 姜峤沉默。 她确实不像许葳蕤,若论刚硬果决,她应是随了靖武帝。 “你亦不像归云坞的人。” 许毅之又说了一句。 姜峤启唇,“只要给我时间,我会变得越来越像……” 许毅之盯了她一会,口吻变得笃定,“归云坞留不住你。” 姜峤皱眉,移开视线,不欲再与许毅之争辩。 下一刻,许毅之撑着拐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跟我来。” 祠堂角落里的机关陈设被启动,一扇巨大的暗门缓缓移开。许毅之回头看了一眼面露错愕的姜峤,“进来。” 姜峤回过神,跟着许毅之慢慢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巨大的暗室,或者说,是藏书室。暗室四角悬挂着几盏壁灯,一排排书架贴墙而立,陈旧而腐朽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姜峤仰头粗略地扫了一眼,共有十八列。若是寻常人家的书架,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书架还出奇地高,足足有三个成年男子的身量,一旁甚至摆放了梯子,方便取阅最高处的古籍。 便是建邺皇宫里的藏书阁,比起这副阵仗也是大巫见小巫了…… “从今天起,你便在此处读书。” 许毅之冷不丁出声,“何时将这里的书都背透了,何时才许出去。” 姜峤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许毅之,“什么?!” 许毅之却没有再重复第二遍,只是随手从墙上取下一盏灯,递到了姜峤手里,便面无表情地转身朝暗室外走去。 “外祖父!” 姜峤慌忙追了上去。 许毅之走出暗室,转身看向姜峤,“你需要的东西,此处都有,自己找。明日起,我会让人来给你送饭食。” 语毕,趁姜峤还未反应过来时,许毅之便扭动机关,暗室的门轰隆一声合上。 姜峤举着灯盏,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江州被霍奚舟关在暗室,来了归云坞,竟还会被自己的亲外祖父关进暗室…… 姜峤不甘心地跺脚,又唤了几声外祖父,可回应她的,却只有暗室内空荡荡的回音。 这鬼地方,显然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姜峤转头,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书架,只觉得两眼一黑。这么多古籍,她得看到猴年马月? 她迈步走到书架前,垫脚从最底下一层随手抽出一本古籍,抖了抖灰尘,才翻开,借着烛辉低头看去。 泛黄的纸张上竟没有多少字,而是各种阵法图! 姜峤眼睛一亮。 *** 许老太太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许修竹夫妇就守在她的床前,见她醒过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许老太太迷迷瞪瞪地坐起身,许修竹端来一盏茶,“阿母,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老太太喝了口茶,抚了抚胸口,开口还是中气十足,“还有一口气,死不了!你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想办法去把谦宁找回来?!” 许修竹夫妇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好好好,你们怕那个老头子,我不怕。大不了我亲自出山去找!有本事就把老婆子我也从族谱里除名!” 许老太太掀开被褥,翻身就要下床。 “阿母!” 许修竹连忙拦住她,“您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别闹了……阿父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的。” 顿了顿,许修竹叹气道,“他已经将云皎关进藏书室了。” 许老太太一愣,“什么?!” 许修竹脸色沉沉地重复了一遍,“阿父命云皎在藏书室背完所有阵法图,才能出来。阿母你知道的,那些都是极为珍贵的秘籍,唯有族长钦定的继承人才能进去研习。我们这一脉,原本进去的应该是谦宁,阿父如今送云皎进去,就意味着,他已经彻底放弃谦宁了……” 许老太太动作僵住,怔怔地坐在原位。 *** 华贵雅致的屋子,珠链半垂,暗香浮动。 许谦宁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稍一动作,便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艰难地坐起身,朝帐外环顾了一眼,面上露出些茫然。 昨日从归云坞离开后,他甩开了叔父,本想暗中跟着霍奚舟和霍青萝,可谁料,没走多远,竟是突然被一群山匪模样的人围追堵截。那些人刀刀致命,在他背上划了老大一个口子,他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醒来便躺在了这里。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 许谦宁眯了眯眼,朝帐外看去。微微晃动的珠帘后,一个白衣人缓缓走了进来。颀长的身姿,清逸的五官,发间只戴着一支白玉簪,袖口垂落,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郎君醒了?” 那人开口问道。 许谦宁的目光落在此人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叹。 从前他一直为了阿萝研究世家公子的着装打扮,自认瞧着也算风流倜傥,却不曾想在此人的风姿面前,登时就变得拙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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