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姜峤抿了抿唇。 “无事,不过是想与阿峤待在一处。” 钟离慕楚走进屋内,轻车熟路地在窗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卷书册,“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不打扰。” 闻言,姜峤皱了皱眉,却也不好再将人赶出去,只能回到书案前。可提起笔,又突然没了头绪。 即便钟离慕楚不出声,可他本身的存在便已是一种打扰。有他在,自己想要做的事注定没法再继续。姜峤心烦意乱地将最上面一页纸胡乱揉皱,丢到了一旁。 钟离慕楚翻着书册,眼角余光却仍注意到了姜峤的动作,唇角勾了勾,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几日为何不愿出门,缩在这屋里装鹌鹑?” 姜峤低垂着眼,顿了片刻,才不咸不淡地应答了一句,“没意思。”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像现在这般自闭门户,时常会出门。可出去了几次,她就发现,物是人非,归云坞的人对她已再不是从前的态度了,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从前他们看她,是调侃的、亲昵的,可如今看她,却是畏惧的,忐忑的。 她还记得初到归云坞时,是他们告诉她,这里没有规矩,不必行礼。可现在,他们却学得与建邺皇城里那些宫人一般,生疏而笨拙地向她与钟离慕楚行礼。 从前的归云坞没有尊卑,即便是身为族长的许毅之也从未有过这种待遇。钟离慕楚嘴上说着要放下建邺的一切,与她一起归隐山林,可却仍然让阶级和尊卑那一套侵染了归云坞最珍贵的东西。 姜峤不愿看见那些人变得陌生,也不愿看见归云坞变成另一个皇宫,干脆眼不见为净,将自己关了起来。如此一来,或许大家都能自在。 “那如何才叫有意思?” 钟离慕楚放下书册,问道。 姜峤连眼也未抬,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永远不会明白。” 钟离慕楚面上的笑容略微淡了些。他向来是个极为自持的人,喜怒伤悲几乎从不在人前显露,就连面对从前那个咄咄逼人、时不时会与他呛声的姜峤,他也只觉得有趣,甚少会动怒。 然而这一刻,他却莫名被姜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惹得不快,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钟离慕楚眸光沉了下来,重新拿起书册,只是注意力却不再集中在书上的字。 室内再次恢复沉寂,姜峤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逐渐静了下来,她抬头,朝钟离慕楚看了一眼,忽然生出了个念头,于是重新提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勾勒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慕楚终于回过神,放下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翻过页的书册,再次侧眸朝姜峤看过来。 只见姜峤十分专注地在纸上画着什么,脸上竟久违地带着些松快的笑意。这样的笑意,她从未在钟离慕楚面前露出过。 她在画什么? 钟离慕楚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抖落衣袖站起身,朝姜峤走了过去。 听到动静,姜峤抬头看过来。见钟离慕楚离书案越来越近,她面上的笑意微僵,有些慌乱地放下笔,想要将手下的画纸撕毁。 可钟离慕楚凉飕飕的声音却来得更快,“若撕了它,我便叫人折断了你这双手。” “……” 姜峤动作顿住,脸色霎时变得灰败。 钟离慕楚扯了扯唇角,从姜峤手下夺过那被揉成一团的白宣,缓缓展开。 展开前,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这纸上画写的内容与霍奚舟有关,他定要让这个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的女娘吃些苦头。 扫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姜峤,钟离慕楚冷笑一声,垂眸看向画纸。看清画纸上的轮廓,他眸色一顿,忽地愣了愣。 白宣上,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人模人样地坐在雕花窗边,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拈动着手腕上的佛珠。 “我只是忽然想到山海经里的记载,想到什么就画出来了。” 钟离慕楚不动声色地盯着那明显是在暗讽他的画像,半晌才掀起眼,看向姜峤,晃了晃手腕上的佛珠,似笑非笑,“山海经里竟还有怪物跟我一样,时刻戴着串佛珠?” “……” 姜峤哑然,无话可说。 她原以为钟离慕楚又要发疯,却不料他的神色看上去竟与平日无异,甚至还隐隐有些愉悦。 “这还是阿峤第一次给我画像,舅舅定是要装裱起来好好收着。” 说着,钟离慕楚当真将那画纸工工整整地折叠起来,宝贝似的收进了袖子里。 姜峤怔了怔。只觉得钟离慕楚的疯病何时发作,如何发作,果然都不是常人能揣测的…… “钟离公子在里面?我有要紧的事要找他。” 阁楼外忽然传来许谦宁的声音,听语气似乎还有些着急紧迫。 钟离慕楚最不喜旁人来打扰他与姜峤的独处时刻,可今日他心情好,便没有与许谦宁计较,扬声吩咐屋外的牧合,“让他进来。” 房门被推开,许谦宁脸色沉沉地走了进来,先是看了姜峤一眼,面上略微有些不满。 头七那日,许谦宁见姜峤说得笃定,原以为她已经有了什么复仇计划。可令他失望的是,接下来的这几日,姜峤完全没有任何动作,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好像那日不过是一时逞口舌之快。 许谦宁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钟离慕楚,他收敛了面上的阴沉,虽然有所克制,可口吻里还是透着一丝诘问,“钟离公子,为何有那么多人把守在归云坞外?还不许我们许氏族人随意进出?” 钟离慕楚笑了笑,“从前你们在岐山上布置了阵法,自然不必有人看护。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在归云坞四周设防、严加看管,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钟离公子的好意,我能理解。只是……坞中有个孩子不见了,我们方才不过是想出去寻他,便被外面把守的人驱逐了回来,还有人被推搡受了伤。如今坞中人心惶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当做囚犯关在了此处……” 许谦宁话音未落,便被钟离慕楚淡声打断,“此事好办,何人不知轻重,你将他带过来,我让人剁了他的双手,送去给你们赔罪就是。” 许谦宁神色微变,有些不敢相信,看上去霁月清风的钟离慕楚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他下意识看向姜峤,却见她低眉敛目,并没有什么反应,似是习以为常。 许谦宁心中越发不安,眼见钟离慕楚当真要唤牧合进来,他连忙出声阻止道,“这倒不是最要紧的,如今最要紧的,是要请钟离公子放行,让我们出去寻人。” 钟离慕楚顿了顿,摇头,“怕是不行。归云坞如今还在风口浪尖,不能放任何一人出去。万一有人存了异心,趁此机会将行踪告知给了追兵,那我们这些时日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归云坞绝不可能有这种人,钟离公子多虑了……” 钟离慕楚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袍,不再回应。 姜峤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知道这意味着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于是看了许谦宁一眼,终于开口道,“特殊关头,还是谨慎些为好。到底是谁走丢了?” 许谦宁皱眉,“是三叔公。” “外面既把守森严,三叔公偷跑出去的可能性也不大,先在坞内到处找找看吧。” 姜峤转向钟离慕楚,“……你能不能也派人在周边找找?” 钟离慕楚挑了挑眉梢,欣然应下,“好。” 姜峤站在阁楼上,目送着钟离慕楚和许谦宁离开,扣在窗沿的十指缓缓收紧。 事到如今,许谦宁这个蠢货总该发觉了吧。她跟他,包括这些许氏族人……已经被软禁了。 *** 死气沉沉的上谷,四处枯焦,入目皆是被焚毁坍塌的屋舍,半空中仍有源源不断的灰屑从岐山上洋洋洒洒飘来,遮云蔽月。 穿着玄纹轻甲的晋陵军将士正在护送最后一批得救的上谷百姓出城,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些伤,表情是疲倦而麻木的,甚至有些困惑。 过了这么久,他们仍然不知这场山火的内情,还以为是天灾。可又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灾祸会突如其来降临岐山,降临上谷。 岐山山脚,来来往往的晋陵军将士从山中抬出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小心翼翼放在空地上,又盖上白布。 彦翎用一方沾湿的帕子捂着口鼻,从排成一长列的尸体前匆匆走过。 “侯爷……” 他走向停在树影下的马车,神色挣扎,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声,“找到了。” 车帘被一把掀开。 披着黑色衣袍的霍奚舟?从车上走了下来,他脸色青白,面容憔悴,一双黑沉沉的暗眸里没有丝毫光亮。因在病中,他今日并未束冠,只系了一条黑色抹额,发丝垂落,眉宇间隐约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暮气,脚下的步伐也不似寻常沉稳,而变得虚浮无力。 此时此刻的霍奚舟,哪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凛凛威势,仿佛已是个一只脚踏过鬼门关的将死之人。 彦翎连忙想要上前扶他,却被霍奚舟抬手拂开。他顿了顿,只能亦步亦趋跟在霍奚舟身后。 两人走到刚抬出来的一具尸体前,彦翎刚要上前,将尸体身上盖着的白布掀开,可还未来得及动作,霍奚舟已经半蹲下了身。 修长的双指拈住白布一角,可在掀开前的那一刻,却莫名顿住了。 彦翎不解地看过来,却眼尖地发现霍奚舟拈着白布的手竟在微微颤抖,一时间暗自心惊。 他自幼跟着霍奚舟,这么多年了,便是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沙场上,也从未见过他露出半分惧色。可这一刻,彦翎能清晰地感受到,霍奚舟在害怕…… 霍奚舟终于动了动手指,将白布掀了起来。一旁的彦翎也不由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白布被掀开,露出一张不堪入目的烧焦面孔。 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这么近距离看着时,彦翎还是生出些不适,有些心慌地别开眼。 可与他截然相反的,霍奚舟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女尸惨烈的面容上。 彦翎闷声说道,“侯爷……仵作说,目前找到的尸体里,只有这一具,无论是年纪还是身形,都能与……与云娘子对上……” 霍奚舟眼底暗潮汹涌,五指收拢,攥紧了那白布,手背上青筋暴起。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手,将整个白布都扯到了一旁,视线下移,落在了那女尸的手腕上。 那里一片漆黑,空空如也。 霍奚舟眸光一闪,攥着白布的手猝然松开,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却透着一丝死里逃生的庆幸,“……不是她。” 彦翎愣住,“侯爷是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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