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峤眸光骤缩,抱着狸奴的双手猝然收紧。 “喵呜!” 狸奴吃痛,发出一声凄厉而凶狠的叫声,一下挣脱了姜峤的桎梏,从她怀里扑通一声跳了下来,迅速躲到了屋子最角落里。 姜峤目光死死盯着食盒中的油酥饼,脸色发白。 这是建邺城中最有名的一家食肆做的油酥饼。她永远不会忘记,十一年前,钟离慕楚也是提着这样一盒油酥饼进了永宁宫。 彼时她还不知钟离慕楚那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魔鬼心肠,只觉得他和善可亲,比那些宫人议论得还要平易近人。 可她刚拿起那块油酥饼,钟离皇后豢养的一只鹦哥便飞了过来,要与她争抢。她珍视钟离慕楚的这份心意,自然不肯给,那鹦哥便只好闷闷不乐地去啄食地上的酥饼碎屑。 正当姜峤要将油酥饼送入口中时,脚边的鹦哥竟然两脚一翻,栽倒在了地上。 姜峤动作僵住,手一抖,指间的油酥饼便重重地砸落在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钟离慕楚,可钟离慕楚却只是笑着踢了踢鹦哥的尸体,“这鹦哥儿怕是没吃过好东西,竟然被噎死了……” “噎死了?” 姜峤脸色发白。 “五皇子是不相信我吗?” 钟离慕楚重新拈了一块油酥饼,亲自递到了姜峤面前,笑意温柔,“五皇子千万莫要学鹦哥,千万要细嚼慢咽,才能尝出这油酥饼的味道……” 姜峤打了个寒颤,蓦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终于想起此刻并非在永宁宫,而是在钟离慕楚的山间小筑。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面前的食盒,嗓音微哑,“舅舅是打算将当年的事重演,再毒我一次?” 钟离慕楚盯着她,“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便知道唤舅舅了……” 说着,他将食盒中的油酥饼取了出来,“没错,这油酥饼里的确有毒,和当年下给你的毒一模一样。” 姜峤垂着手站在原地,只觉得阵阵寒意侵入骨髓,让她的四肢变得越来越僵硬。 “看把你吓得。” 钟离慕楚低笑了一声,“今日这毒点心,不是给你吃的,是给我。” 姜峤呆住,愕然地抬眼看向钟离慕楚,却见他仍是勾着唇,面上浮着浅浅一层笑意,眼中却翻涌着她看不透的情绪。 “你不是一直对这盘油酥饼耿耿于怀么?既然你说,我是从那时开始伤了你的心,那么今日,我给你一次报仇的机会。” 钟离慕楚拉过姜峤冰冷的手,将油酥饼放了上去,“你喂我,我便吃。” “……” 姜峤的表情变得越发震惊,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钟离慕楚,与他对视了良久,眉眼间的波澜才逐渐平息。 她缓缓抬手,将那枚掺了毒的油酥饼,递到了钟离慕楚的唇边,只是离得越近,她的手指便颤抖地越发厉害。 钟离慕楚的目光下垂,落在姜峤抖颤的手上,面上的笑意渐深。他向前凑了凑,微微启唇。 眼见着那油酥饼就要触碰到钟离慕楚的唇瓣,姜峤心口一紧,猛地收回了手。 油酥饼“啪嗒”一声坠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姜峤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面露挣扎,“不能,我不能……” 钟离慕楚冷眼看着她,眸中掠过一丝无奈。他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又从食盒中重新取出一块,随即直直地望着姜峤,送至唇边,咬下了一口。 姜峤蓦地瞪大了眼,下意识伸手去阻拦,“你……” 钟离慕楚手中剩下的油酥饼被拍落,可入口的却已然被他咀嚼吞咽了下去。 “你疯了?!” 姜峤脑子里轰地一声响。 她眉眼间的着急和慌乱无所遁形,通通落入了钟离慕楚眼底,令他升起一种古怪的感受,心上仿佛有根弦,被用力地拨动了两下,引得浑身上下都随之震颤,回味无穷。 “这个生辰礼如何,可是你一直想要的?” 钟离慕楚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白皙的面容泛起薄红,额上迅速沁出了一层薄汗,可说话的语调仍是清晰而缓慢的。 姜峤不禁又想起了那年自己中毒时的场景—— 她当时腹痛难忍,躺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艰难地伸手去够钟离慕楚的衣角。明明知道毒是他下的,可她还是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儿地求他救救自己。 那时,十三岁的钟离慕楚还悠然闲适地坐在凳子上喝茶,置若罔闻。直到殿外传来钟离皇后的脚步声,钟离慕楚才放下茶盏,身体前倾,略有些遗憾地打量她。 少年烁亮如辰的眸子既干净又残忍,和此时此刻主动服毒的青年逐渐重合…… 姜峤的身子重重一颤,清醒过来,“不行,你不能死!牧合……牧合肯定有解药,我去找他过来!” 姜峤转身便要走,却被钟离慕楚一把拉住。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杀了我,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么?” 钟离慕楚掀起眼,定定地看着她。 姜峤神色微变,眼神不自然地闪躲了一下,“我不能因为你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钟离慕楚知道这不是真话,但也不打算戳穿她。 今日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测验姜峤对自己的情意,试探“求不得”究竟有没有作用,结果无非两种。 姜峤若还是对他无情,眼睁睁看着他服毒而死,那么他们两人便要同归于尽、共赴黄泉;可若姜峤对他有请,阻止他服毒,那么他们二人便能一起活。 “……若真舍不得我死,解药就在这里。” 终于,钟离慕楚拿出一袋纸包,递给姜峤。 姜峤怔了怔,当即也想不了更多,一把接了过来,立刻就要喂钟离慕楚吃下,可却被他偏头避开,“不急,再等等……” “还等什么?!” 姜峤怒斥了一声。 钟离慕楚瞧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当年你求饶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等到解药。今日我既要一报还一报,自然也要等一盏茶。” “疯子,疯子……” 姜峤连连摇头,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放心,”钟离慕楚吃痛地嘶了一声,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毒比起你那日在洛阳城外下给我的,差得远了……” “随你!” 姜峤只觉得自己又被钟离慕楚拿捏了,恼火地攥了攥手,起身想要离开。 然而钟离慕楚却用力地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去哪儿?就在这儿好好看看,像当年……我看着你……一样……” 姜峤咬唇,侧眸对上钟离慕楚冷静又疯癫的眼神,只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 两人僵持着,姜峤自然拗不过钟离慕楚,也抽不回自己的手,只能浑身发冷地站在他身前,视线飘忽不定地绕了一圈,唯独不肯落在他身上。 钟离慕楚则像个没事人一般,拉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指,轻轻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若非那额间层出不穷的冷汗,和逐渐褪去血色的唇瓣,姜峤险些就要以为,是自己中了毒而不是钟离慕楚,否则为何喘不上气的人是她? 姜峤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可这一盏茶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漫长,久到她贴在钟离慕楚颊侧的手指都已经僵硬…… 终于,时辰到了。 姜峤蓦地收回视线,“可以了!” 钟离慕楚这才缓缓松开她的手,虚弱无力地往椅背上一靠,饮下姜峤递过来的解药,还不忘掀起眼,笑着对她说了一句,“生辰快乐。” 语毕,他才阖上眼,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 姜峤放下茶盅,慢慢地直起身,眼帘低垂,目光定定地落在钟离慕楚身上。 窗外的日光忽然暗了下来,她的面容也隐匿在了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她抬起手,朝钟离慕楚的方向略微探近了些许,然而下一刻,狸奴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忽然窜了出来。 姜峤惊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与此同时,屋外的日光也再次亮了起来,姜峤敛去了面上的异色,蓦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 上谷县衙。 彦翎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走进屋内,浓郁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不远处,霍青萝端着刚熬好的药,正朝霍奚舟递过去。 霍奚舟本已接过药碗,可看见彦翎进来,还是立刻放了下来。他紧盯着彦翎,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眼底的迫切和忐忑还是昭然若揭。 彦翎顿了顿,还是摇头,“不是岐山上来的消息。” 霍奚舟眸光转瞬又沉了下去。 “是汾阳郡王那边……” 彦翎说道。 听到汾阳郡王四个字,霍奚舟的脸色便更加阴冷,“又怎么了?” 彦翎将书信呈了上来,低声道,“那边的探子传了封信回来。” 霍青萝愣了愣,“阿兄在越旸身边也安插了人手?” 她原以为自己这位兄长只会打仗,不擅阴诡之事,与自幼混迹在建邺世家中的越旸相比,定是要占下风。没想到,他竟能将探子放到越旸身边去…… 霍奚舟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向霍青萝解释,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端起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随即才拧着眉接过那封书信,拆开后迅速扫了一眼。 眼见着霍奚舟脸色微变,霍青萝忍不住问道,“阿兄,出什么事了?” 霍奚舟冷沉着脸,眉眼间黑云压城,蓦地将那信纸重重拍在了桌上,“钟离慕楚……” 霍青萝微微一颤。 “火烧岐山前,钟离慕楚与越旸曾有往来。” 霍奚舟咬牙切齿地,“姜峤的下落,归云坞的存在,想必都是他透露给了越旸!” 霍青萝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阿兄,以我对钟离慕楚的了解,他应是不会置姜峤于死地的。自始至终,他想要的都是姜峤的人,而非她的命……” 霍奚舟也终于意识到什么,转头与霍青萝对视了一眼,“所以钟离慕楚既然决定纵火烧山,就一定有让她安然逃脱的法子。” 这么多天来头一次,霍奚舟眼中迸溅出了希望。他转头看向彦翎,神色复杂地,“查,去查钟离慕楚的行踪!” *** 暮霭沉沉,山风微凉。 钟离慕楚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卧房的睡榻上。许是毒性尚在体内残留的缘故,他四肢仍是冰冷僵硬的,浑身提不起什么气力。 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昧。钟离慕楚偏过头,这才看见还有一人趴伏在卧榻边。 那人侧枕在自己的臂弯处,青丝如墨,披垂在肩头,几绺碎发落在颊侧。借着屋内仅剩的一丝霞光,仍能窥见她湿红倦怠的眉眼。 钟离慕楚眸光微动,身上的气力仿佛一时间又恢复了,缓缓坐了起来,倾身朝姜峤凑过去,手指撩开绕在她眼尾的发丝,目光在她睡得并不踏实的面容上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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