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峤坐在亭中,慵倦地倚靠在栏杆边,手里掬着一捧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地朝池中投喂摇头摆尾、争抢不休的鱼儿。 身后的婢女低眉敛目,为她轻轻摇着扇。 “钟离慕楚还未回府么?” 姜峤冷不丁问了一句。 婢女摇头。 姜峤若有所思。 这已经是第几日,在府中看不见钟离慕楚的踪影了? 自春猎后,钟离慕楚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少,偶尔来看她一眼,亦是来去匆匆、去也匆匆。 尽管对外界的境况并不十分清楚,但只消看钟离慕楚的脸色,她便知道是越旸一直在暗中使绊子。 看来越旸的势力倒是不容小觑,否则怎么会叫钟离慕楚如此焦头烂额,连婚事的筹备都顾不上了…… 姜峤望着池中荡漾开的一圈圈涟漪,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日落西山、夜色渐凉,才挥退婢女回了屋子。 屋内未曾点灯,一片昏暗。 姜峤借着月色摸到了烛台前,刚拿出火折子,忽地察觉到什么,动作一顿,皱了皱眉,“不是跟你说过,别再来找我吗?” 姜峤吹熄了火折子,转过身。 对上那双黑沉无光的暗眸,她微微一惊。来的竟然不是云垂野,而是霍奚舟! 姜峤脸色一白,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就好像那日在猎场万箭穿心的剧痛又隐隐发作了起来。 “你以为是谁?” 霍奚舟神色晦暗地朝她走近。 “噌”地一声,一道冷光闪过。 霍奚舟步伐定住,垂眼看向横在自己颈前的匕首。 “别过来。” 姜峤咬牙道。 霍奚舟掀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往前踏了一步,脖颈与匕首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眼看着,下一瞬就要挨上…… 姜峤眸光急缩,握着匕首的手一抖。 寒光凛凛的勾魂一下砸在了地上,发出“铛”的一声。 这动静引起了屋外婢女的注意,连忙走到了门口,“娘子,发生什么事了?娘子?” 姜峤狠狠瞪了霍奚舟一眼,咬牙切齿了一番,才伸手推搡他,声音压得越发低,“滚出去。” 刚刚回到廊下守着的婢女仍是察觉到了什么,“娘子,我进来了!” 眼见着霍奚舟仍是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俨然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姜峤眉心一跳,一把拽过他,手忙脚乱地将他塞进了衣柜里。 刚要合上柜门,霍奚舟却反手扣住了她,用力一拉—— 房门被婢女推开的一瞬间,如花瓣般层叠的粉色裙摆忽地从紧闭着的柜门缝隙里收了进去。 衣柜内一片漆黑,狭仄得只能容纳姜峤一人站立,此刻却硬是塞进了两个人。 霍奚舟就站在姜峤对面,低俯着身,宽阔而粗糙的手掌覆在她的唇上,本意是要堵住她的嘴,令她发不出丝毫声音,可一掌下去,却将她半张脸都拢在了掌心。 姜峤恼火而忐忑地瞪大了眼,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霍奚舟掌心滚烫的温度,和他近在咫尺的吐息。 “娘子……” 婢女提着灯走进来,一边唤着一边在屋内寻人。可屋内空空如也,唯有桌上的茶杯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上。 “娘子还未回来吗?” 婢女喃喃自语了几句,从衣柜前经过。 姜峤屏住呼吸,只觉得那覆在自己唇上的手掌越来越烫,烫得她都觉得有些热,身上出了些汗,越发喘不过气来。 婢女站了一会儿,才匆匆出了屋子,叫了其他人一起在府中寻找姜峤。 脚步声渐行渐远。 姜峤松了口气,狠狠咬上霍奚舟的虎口,趁他吃痛时推开了他的手掌,转头就要离开这逼仄黑暗的衣柜。 霍奚舟忽地抬手抵在柜壁上,将她拦了下来,几乎将她整个人罩在了怀里,嗓音低沉沙哑,“我见了笙娘。” 姜峤动作倏然一僵,心中一时闪过不少猜测,可最终还是冷静下来,“……所以呢?” “她如今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对着越旸便疾言厉色,诘问他为何不杀了钟离慕楚为自己报仇。如今人人都说,她是被邪祟附身。” 黑暗中,霍奚舟一瞬不瞬地盯着姜峤,似是要将她看穿。 “……那应当为她请些术士驱驱邪。” 姜峤别开脸,想要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跟我说有何用?” “你还要装多久?” 霍奚舟追问道,“她已经告诉我,一切都是遵照你的吩咐,是你将姜晚声的言行举止告诉她,叫她在越旸面前演戏,挑拨越旸与钟离慕楚的关系,叫他对钟离慕楚出手……” 姜峤脸色微变,一时方寸大乱。 她分明嘱咐过笙娘,不可将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她怎么能透露给霍奚舟?! 不对,不对……笙娘不可能违背她的话,霍奚舟也不可能撇开越旸与笙娘单独见面,他多半是在诈自己…… 姜峤终于反应过来,她张了张唇,刚想否认,可已经晚了。 仅是这片刻的犹豫停顿,已经足够霍奚舟确认自己的想法。他暗沉晦涩的眸光突然亮了起来,嗓音里也沾了一丝狂喜,“你根本不是真的要嫁给钟离慕楚,你是在利用他,报复他……” 他喉头滚动,撑在柜壁上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却转而托住姜峤的后颈,吻上了那双嫣红的唇瓣。 姜峤霎时绷紧了身体,微微睁大眼,适应了衣柜里的光线后,她总算能看清霍奚舟眉眼的轮廓…… 不知是因为环境原因,还是别的,霍奚舟的亲吻不似往日那般强势霸道,而是变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就好像寻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边欣喜若狂,一边又生怕再次将珍宝碰碎,所以只能克制着想要将人揉进血肉的冲动,轻啄了几下,才煎熬又缱绻地厮磨着。 姜峤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贝齿启合,就狠狠地咬上了霍奚舟的唇瓣。霍奚舟吃痛,眸色微深,却没有退开分毫,反而扣紧了姜峤的后颈,任由她发泄似的啮咬,浅淡的锈味弥漫在二人唇齿之间, 最终还是姜峤率先败下阵来。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口蔓延开来,将她的所有气力从身体中抽离,想要推开霍奚舟的手也逐渐失了气力,整个人颤抖着往下滑去,好在霍奚舟的手就扶在她颈后,她只向下滑了一寸,就堪堪停住,可两人的唇瓣却彻底分离开来。 霍奚舟只觉得自己的五指都在燃着火,可还是压下了那股热切,退开些许,用指腹抹去唇上的血迹,在姜峤耳畔呢喃着,“皎皎,我绝不放手。” 语毕,他终于推开柜门。 新鲜的空气瞬间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将衣柜内的热浪冲散。 姜峤急促地呼吸着,待心口的抽痛彻底平息,她才慢慢地回过神,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清晰。 衣柜门半敞着,霍奚舟已经没了踪影,室内一片沉寂,静得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姜峤靠着身后的柜壁,脱力地坐了下来,脑子里一团乱麻。静了半晌,她抱着膝坐在一堆凌乱的衣裳间,将脸埋进了双臂,蜷缩成了一团…… *** 建邺城城郊,钟离慕楚的别院灯火通明。 正厅内,钟离慕楚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阖着眼,一只手支着额,在太阳穴上打着转,一只手拈着手腕上的佛珠串。 佛珠与佛珠碰在一起,发出闷沉而厚重的撞击声,却听得底下的一干人心惊肉跳。 然而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那些人抬眼打量钟离慕楚的脸色,忐忑不安地向他汇报,越氏的人这半个月来像是疯了一般,为了伤敌一千,宁肯自损八百,大有要与钟离氏同归于尽的疯劲。如此下来,钟离氏在各地埋布的势力都在被打压,尤其是建邺城内的暗桩,损失最为惨重。 所有人说完,厅堂内陷入一片死寂。 钟离慕楚仍是默不作声,若非那佛珠碰撞的声响始终维持着一个平缓的节奏,底下的人几乎都要以为他听睡着了。 牧合突然出现在厅堂外,匆匆走了进来,脸色难看。 “郎主……归云坞出事了。” 拈着佛珠的动作一顿。 钟离慕楚霍然睁眼,看了过来。 “许谦宁和剩下的那些许氏族人,”牧合咽了一下口水,嗓音艰涩,“……消失了。” 钟离慕楚看着牧合,终于启唇出声,“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我们的人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牧合声音不自觉低了些。 “啪嗒。” 钟离慕楚忽地收拢五指,掌心挂着的佛珠手串应声崩断。 十二粒佛珠顿时四散而落,胡乱砸了下来,蹦下台阶,发出错杂喧响的落地声,好似急促而紧张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击在众人心上,令他们的心脏也随之咚咚跳动。 牧合也不由屏住呼吸,低眉敛目。 这消息传来时他也难以置信,那么多人,还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在他们训练有素的死士跟前,平白无故消失了呢? 回报的书信上只说,天象有异,山间先是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后来雷声大作,竟在春末夏初的时节下起了雨雪冰雹。雪上加霜的是,归云坞还被群狼环伺…… 待他们用火把驱逐了狼群,雨雪暂歇,大雾散尽,被许谦宁带到祠堂避难的归云坞众人就消失不见了。 “阵法……” 钟离慕楚的手指又在太阳穴打起了圈,轻飘飘地丢出二字。 牧合眉心跳了两下,也反应过来,“可那许谦宁不是说,他自小对阵法无感,至今尚未习得许氏真传吗?” “……” 钟离慕楚缓缓起身,素日里温润清逸的眉眼,此刻黑云摧城,隐隐翻涌着雷霆之怒。 *** 卧房内。 姜峤穿着一身寝衣,垂着眼坐在妆台前,身后的婢女正在为她拆卸发间的钗环,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梳理着她垂落腰间的青丝。 “明日娘子便要和郎主成婚,听说成婚当日最是疲累,娘子今日要早些休息。” 许是察觉到了姜峤有心事,婢女好心劝慰道。 姜峤回过神,低低地应了一声。 “砰——” 房门突然被从外一把推开。 姜峤和婢女皆是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钟离慕楚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滚出去。” 他冷冷启唇。 婢女反应过来,慌忙放下手中的木梳,吓得手都在发抖,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姜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紧张得浑身血液都快凝滞了,可心中却生出一个令她振奋的猜测。她克制着心中的忐忑与激动,站起身。 钟离慕楚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正用那双冷静到可怖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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