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被当做了姜晚声的影子。 姜峤盯着水面上逐渐清晰的女子面容,眼底掠过一丝惘然。 “我与姜晚声,真的生得很像吗?” 云垂野冷嗤了一声,回答地干净利落,“云泥之别。” 云垂野自是将她捧到了天上,将姜晚声踩进泥里。可这话落在姜峤耳里,却唤起了她幼时最难堪最卑微的记忆。 水面上好似浮现出小姜峤的倒影,身上还穿着姜晚声丢弃的缃色裙衫。 耳畔回响着宫人们的肆意嘲笑,“许采女不过樵夫之女,就算生个皇子又如何?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和朝月公主,金尊玉贵。” 姜峤抿唇,攥紧的手不自觉一松。那只鎏金缠枝步摇“当啷”坠地,簪身的漆金之处再次断成两截。 姜峤惶然垂眸,透过那步摇的鎏金烁光,仿佛又看见了袁贵妃那张美艳风情的脸,看见她嚣张跋扈地踩上许采女的手掌。 “出身卑贱的孤女,便是给本宫做婢子也不配,怎配戴这样好的东西?” 姜峤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抛进了冰窟窿里,止不住地下坠。 云垂野脸色微变,立刻低身拾起那断成两截的步摇,“我让人去修。” “不必了。” 姜峤突然出声叫住他。 “可这是主上生母的遗物……” “阿母留给我的,本就是断钗。” 姜峤苦笑,叹了口气,“当年我命人将它修补,便是错的……已经碎了的东西,就应当让它一直碎在那儿,才能叫人时刻警醒。” 为什么偏偏是姜晚声呢? 明明她们的容貌也没有那么相像。 姜晚声肖父,姜峤肖母,两人至多是眉眼间有两三分相似。可只是这么一丁点相似,便让她沾了姜晚声的光,未免也太夸张了? 突然想起什么,姜峤转身看向云垂野,指腹在自己眼尾那粒浅痣上点了点,“姜晚声这里,也有粒痣吗?” 云垂野抬眸,对上姜峤姣好的眉眼,眸光凝滞了一瞬,很快又移开,“我不曾留意。” 姜峤垂下手,若有所思。 她从前也未曾留意,但看那副美人图,姜晚声眼尾那粒痣竟是跟她生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姜峤脑海里闪过一幕幕。霍奚舟在树下逼问她时,目光在她眼尾处流连;用了极乐香那夜,霍奚舟情难自已地在她眼尾处落下一吻;还有霍奚舟时不时抚上她脸颊,在她眼尾处摩挲的手指…… 一切突然都说得通了。 原来都是因为这粒痣,让原本只有些许相似的姜峤,成了姜晚声的最佳替代品。 替代品…… 这三个字令姜峤心里突然生出些空落落的感觉,不过对她来说,这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实在是微不足道。 霍奚舟对姜晚声爱而不得,便拿她当影子,以求片刻慰藉。而她在建邺城举步维艰,必须倚仗霍奚舟的庇护。 如此看来,他们各有所图,互不亏欠。这几日令姜峤辗转反侧的难题,此刻竟是迎刃而解。 “霍奚舟来了。” 云垂野压低声音提醒道。 姜峤抬眼,只见身穿朝服的霍奚舟从行廊那头大步走来。 姜峤垂眼,掩下眸中思绪,将摔断的步摇递给云垂野,轻声道,“收好。” 云垂眼收起步摇,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见姜峤施施然转身,笑脸相迎,“侯爷。” 她的笑容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就仿佛刚刚从未见过那副美人图,也不知道霍奚舟的白月光是姜晚声。 不知为何,看见姜峤这副模样,云垂野却是暗自松了口气,自从进侯府后就一直不踏实的心此刻也莫名安定下来。 *** 姜峤也以为自己能继续唱好这出戏。 同样都是演戏,从前她心无成算,只能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这样尚且能应付霍奚舟,如今既摸准了霍奚舟的心思,理应演得更好更没有负担才是,然而—— 午后,霍奚舟在书案前提笔习字,几滴墨珠突然从旁边的砚台里溅出来,落在他护腕和手背上。 霍奚舟拧眉,看向身侧研墨的女子。 姜峤心不在焉地握着墨条,终于注意到因为自己力道过大溅出去的墨迹,脸色一变,惶惶然伸手去擦拭。 霍奚舟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姜峤将那原本只有丁点的墨迹彻底蹭开,成了一大片墨痕,霍奚舟的半边手掌都变得乌黑。 姜峤低呼一声,缩回手,佯装愧疚地望着霍奚舟。 霍奚舟:“……” 次日晨起,姜峤亲自为霍奚舟熏衣。自芙蓉宴之后,这些活原本都交给彦翎了,可既是姜峤主动要求接手,彦翎也乐得偷闲。 姜峤将朝服盖在熏笼上,动作细致地抚平褶皱,随后便转身离开,去厨房取了甜汤给霍奚舟送去。 霍奚舟刚好晨练完,像寻常一样接过汤碗,刚喝一口便脸色骤变,半晌才将那口味道奇异的汤咽了下去,“你做的?” “怎么了?” 姜峤察觉到什么,连忙接过汤碗低头闻了闻,面露诧异,“怎么会有一股酸味?” 反应了半晌,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妾错放了醋!” 霍奚舟忍不住多看了姜峤一眼,却见她局促自责地垂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回房换衣裳。 一推开门,屋内竟是到处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灼味。 霍奚舟蹙眉,循着味望向内室的熏笼。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姜峤惊呼一声,慌慌张张跑过去,捧起那搭在熏笼上的朝服。 彦翎也赶忙冲过去,两人一通翻查。还好朝服并未被烧损,而是熏炉中的香材出了问题,竟是一批低劣的赝品,所以才烧出这种难闻的气味。 姜峤捧着朝服,委屈巴巴地望向霍奚舟。 只能一身焦味出门上朝的霍奚舟:“……” 最初霍奚舟只以为姜峤是无心之失,并未在意,可这样的“无心之失”接连发生了几次,与此同时,书房窗口的花枝自从起火后便未曾更换过,变得枯朽不堪,惹人注目。 霍奚舟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异常?” 霍奚舟叫来霍松询问。 他神色肃然,反倒将霍松吓了一跳,“未曾发现有何异常……侯爷是指?” 霍奚舟觑了他一眼,“人。” “老夫人一切安好,”霍松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答完才瞧见霍奚舟的脸色,整个人一激灵,“侯爷是指……云娘子?” 霍奚舟收回视线,一边擦着剑,一边嗯了一声。 霍松仔细回想了一下姜峤近日的行径,面露不解,“老奴瞧着,云娘子并无不妥……” 霍奚舟擦拭剑刃的动作微顿,又觉得是自己多疑。 姜峤这几日确实看起来毫无变化,不过是做事毛躁了些,忘性有些大而已。莫不是上次落水的后遗症? 霍奚舟思忖片刻,“叫大夫来府上一趟。” 其实大夫来的时候,姜峤正在反省自己这几日是不是做得有些过。 她本不愿承认自己会受姜晚声的刺.激,更自知没有立场谴责霍奚舟,可每每见到霍奚舟时,那幅美人图还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叫她心里闷着一股气,控制不住地想要折腾出些乱子…… “娘子近日可是心烦气躁,失眠多梦,这是肝郁化火之症。老夫行医多年,宅院里为情所困的夫人最常得这病症,娘子需得想开些。” 大夫如是说道。 姜峤不知被哪几个字刺激了,听得直皱眉,刚想反驳,却见大夫又提笔为她开了服药,叮嘱她每日服用。 “……” 最怕吃药的姜峤拿着药方,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只觉得自己的肝气又多郁结了几分。 方才的反省全然被抛到脑后,她恨不得即刻就去霍奚舟的饭菜里下一味黄连。 正当她恼火地憋着一肚子坏水,琢磨今日又要如何报复霍奚舟时,云垂野突然快步走了进来,随手掩上门。 他转头,唇角上扬,眉眼间竟难得带了些喜色,“建邺城明日便要解禁了。” 姜峤愣住,攥着纸的手不自觉一松。 一纸药方飘然落地,悄无声息。 *** 是夜。 霍奚舟在明月楼设宴,为即将回江州驻守的部下送行。 “你们先行一步,待朝局平定,我再回江州。” 霍奚舟饮尽杯中酒,淡淡道。 几个部下面面相觑,都有些讶异。 楚邕是其中资历最老,也是霍靳曾经最倚重的副将,忍不住开口道,“侯爷如今在朝中大权在握,回江州做什么?” “我无心权势,更厌恶朝政,现下留在建邺不过是权宜之计。” 霍奚舟口吻冷硬。 若非要向废帝寻仇,他宁愿一直待在边关,也不愿杀回建邺。将废帝悬尸城楼后,他本不打算在建邺久留,也无意摄政,可在朝堂上待了几日,他却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 南靖如今的朝局,若没有他坐镇,便是世家大族的斗兽场。他们各斗各的,根本不会将边关战事放在心上,也不会将武将的命看在眼里。 霍奚舟离开建邺时,不过十三岁,很多事情看不明白。如今过了十年,却有了新的体悟。譬如当年上谷那一战,前锋营的三千将士是死在北燕胡人的手里,但更是死在内斗的世族手中。 正因钟离氏一直独大,废帝才会动了拔除它的心思,而其他世族也推波助澜,这才造成了钟离全族被屠,包括能左右战事的钟离延。 在那些人的眼里,能不能击退胡人都不要紧,对钟离氏斩草除根才是高于一切的…… 霍奚舟脸色沉沉。虽然他尚且不知该如何理清这乱象,但至少有他在,有他的权势在,上谷的惨案就不会重演。 见他脸色不好,楚邕主动岔开话题,聊起了自己在江州的妻女。 “你们别看我那婆娘,瞧着温柔贤淑,什么都听我的,其实心里主意可多了。家中大事,从来都是我顺着她,若一朝唱了反调,她定叫我好看!” “你这皮糙肉厚的,嫂夫人还能拿你怎么着?” “你懂什么叫软刀子吗?缝衣服的时候故意留根绣花针在上头,做一桌齁咸不能吃的菜……诸如此类,反正都是些让你抓不住把柄的法子。” 往日提及家长里短、妻儿琐事,霍奚舟通常都是默不作声,这次却冷不丁插了一句。 “这叫……软刀子?” 席上瞬间鸦雀无声,众人望向霍奚舟,见他当真是一脸困惑、认真发问的模样,不由更加震惊。 “将军,莫不是还有人敢这么对你?” 霍奚舟蹙眉,并未否认,“她为何要使这种手段?” “那定是将军你得罪了小娘子,自己还不知道!” 众人回过神,哄闹着让霍奚舟说得更详细些,方便大伙为他解忧,霍奚舟却再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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