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宴结束,霍奚舟回了侯府。 一进主院,便听得彦翎说姜峤今夜本来准备了一桌酒菜,想请他过去用膳,可来得不巧,那时霍奚舟已经出了侯府。 闻言,霍奚舟步子顿了顿。下一刻便调转了方向。走到西厢房外,他刚要抬手,门便从内打开。 姜峤猝不及防对上霍奚舟,微微一愣,来不及变换表情,那副心事重重的冷淡模样就入了霍奚舟的眼。 厢房内。 霍奚舟坐在桌边,姜峤垂着眼为他端来醒酒汤。 想起这几日的软刀子,霍奚舟一时竟是怀疑她端上来的醒酒汤都掺了东西。这次总算多留了心眼,在入口前先闻了闻,确认没有异味后方才喝下。 姜峤默不作声地接过空碗,刚一转身,手腕却被霍奚舟扣住。 “许云皎。” 霍奚舟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微沉,“你这几日到底怎么了?” 姜峤怔了一下,很快便翘起唇角,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笑容,“侯爷在说什么,妾身好得很。” 霍奚舟眯了眯眸子,第一次觉得她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尤其碍眼,抬手将她揽入怀中,不悦地扯了扯她的脸颊,“笑得真难看。” 姜峤吃痛,笑容消失,脸一偏躲开霍奚舟的触碰,讥讽道,“那侯爷觉得哪里好看?要不要妾身戴个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给您瞧?” 话一出口,姜峤便意识到不妥,有些后悔地皱了皱眉。 霍奚舟微微有些愕然,这还是姜峤入府以来第一次跟他呛声。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心里竟没有丝毫不适,反倒生出些新鲜感。 他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也是个好法子,那日你弹琵琶时戴的面具就不错。” 姜峤咬唇,挣扎着要起身,“妾现在就去拿……” “坐好。” 霍奚舟将人按回怀里,用力箍紧了她的腰肢,“脾气见长。大夫说你肝郁化火,果然不错。” 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大夫白日里说的话,姜峤动作僵住。 霍奚舟打量她的神色,意有所指,“为情所困?” 这四个字从霍奚舟嘴里说出来,姜峤整个人倏然绷紧,从前在这个人面前,她分明说过更大胆更直白的情话,可却只有此刻,她才莫名有种被看穿了私隐的难堪。 见姜峤素着脸一声不吭,霍奚舟似有不耐,“你还想要什么?” 半晌,姜峤才抬眸看向霍奚舟,一双翦水秋瞳仿佛盈着万千情思,“我要什么,侯爷都肯答应吗?” 四目相接,霍奚舟眸色微暗。 姜峤这幅模样,跟之前那次口口声声说要赌他的情谊时,如出一辙。 一时间,霍奚舟心里响起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告诉他,应当像上次那样推开她,提醒她识大体懂分寸,一个声音却在不断蛊惑他,答应她,不管说什么都要答应她。 片刻后,霍奚舟扶着姜峤后背垂落的青丝,微微启唇,“说。” 姜峤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我想……” 她说得艰难,就连霍奚舟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室内的烛火突然被风吹得连连曳动,姜峤眼睫一颤,仿佛受了惊扰,垂眸平复了片刻,才轻声开口。 “我想去一趟灵霞寺。” 霍奚舟一怔,完全没料到姜峤迟疑了这么久,竟是只提出了这么一个没来头的要求。他拧眉,有些不解地,“做什么?” 姜峤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妾近日神思恍惚,做事屡屡犯错,确实是因为少眠多梦。梦里,妾总会见到已经过世的朝月公主……姜晚声。” 室内倏然一静。 霍奚舟脸色微变,揽在姜峤腰际的手不自觉松开。姜峤也顺势起身,退到一旁站定。 “你见过朝月公主?” 霍奚舟眸光沉了沉,神色复杂地看向姜峤。 姜峤低垂着眼,不愿抬头,“妾从前在内教坊时,与朝月公主有过几面之缘。” 霍奚舟眉眼间的情绪下沉,仿佛陷入什么回忆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峤眸光微动。 姜晚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高高在上、娇纵任性,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随口一句摘星揽月,都有人愿意豁出性命尝试。因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屈从与臣服,所以她从不知人间疾苦、不解人心险恶,亦不能容忍任何逆反自己心意的人与事。 不染尘埃的皎月,一朝受恶鬼所惑,便自堕云端,尽做些懵懂而天真的恶。 但这些话,姜峤没必要说给霍奚舟听。 她思忖片刻,面无波澜开口道,“朝月公主温柔心善,见不得世间藏污纳垢、不平之事,曾在危难时刻救妾身于水火之中。” 霍奚舟眸光晦涩,不知想起什么,扯了扯唇角,“是她的性子。” 姜峤心中冷笑,但面上却不显,她声音缓缓,不疾不徐地说着。 “朝月公主是妾身的恩人,这几日她时常入梦,婢子有些伤怀。听说建邺城明日便要解禁,所以想去城外的灵霞寺焚香祈福,为朝月公主点一盏长明灯。” 霍奚舟默然良久,久到姜峤等得都有些心烦意乱,他才颔首,嗓音里情绪不明,“明日让霍松帮你备车马。” 姜峤心头一松。 “既去了,便为青萝也点一盏。” 语毕,霍奚舟便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姜峤目送他的背影到了门口,心中微动,突然出声开叫住他,“侯爷。” 霍奚舟转身。 姜峤深吸了一口气,“朝月公主在梦中告诉妾,睚眦凶毒嗜杀,要离得越远越好。” 霍奚舟拧眉,诡异地看了姜峤一眼,似是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但仍是什么都没说,迈步离开了厢房。 屋外月影憧憧,姜峤神色略有怔忪。 云垂野从外面走进来,也顺着姜峤的视线望了一眼,口吻冷淡,“睚眦是钟离氏的图腾,女郎好意提醒,可惜霍奚舟却不一定听得明白。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心上人和亲妹妹都死在钟离慕楚手上。” “钟离慕楚欠下的血债,总有人能讨回来……” 提及钟离慕楚,姜峤的眼神变得冰冷。 片刻后,她敛去面上的情绪,低声道,“去灵霞寺上香的事,霍奚舟答应了。” 云垂野眸中绽出一抹光亮,“女郎想好了?” 姜峤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回去准备,我们明日出城。” *** 更深夜静,钟离氏的宗祠里仍然燃着烛火。 密密麻麻的漆金檀木牌位供在香案桌上,近乎囊括了钟离氏整族,一层一层叠如山峦。 香案前,钟离慕楚白衣宽袍、博带翩翩,举着三炷香端正恭敬地拜了拜。 牧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站定,“郎主。” 钟离慕楚不为所动,仍是自顾自上香,“还未寻到?” 牧合沉默。 钟离慕楚轻笑一声,斟满一盏酒,端起酒盅,“区区一个建邺城,便寻了这么久。待明日城门一开,他混迹出城……” 钟离慕楚嗓音陡然一冷,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阴鸷,“你们上哪儿去找?!” 说着,他手腕一转,便将本该倒在地上的酒尽数泼在了牌位上,那牌位被泼得向后晃了几下,堪堪稳住,上面的钟离裕三字也被酒液淋湿。 牧合惶惶然跪下请罪,却被钟离慕楚随手砸来的酒盅击中肩头,却根本不敢躲让。 钟离慕楚冷冷地收回视线,沉吟许久,才启唇道,“去,现在进宫一趟。”
第28章 娇弱 拂晓时分, 霞光初现。 建邺城城楼之上的钓钟被撞响,封锁已久的城门被守卫缓缓推开。 侯府外,霍松早已按照霍奚舟的叮嘱, 为姜峤备好了车马,还吩咐了几个护院随行。 出门前, 姜峤特意去了一趟霍老夫人的院子。霍老夫人只知道她要出城去灵霞寺,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姜峤也没敢在她面前提起霍青萝, 生怕老夫人一时伤感, 要跟着她一起去灵霞寺。 跟霍老夫人辞行后,姜峤带着云垂野出了侯府。看见马车边守着的护卫,姜峤和云垂野对了个眼神,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娘子只带云杉一人去灵霞寺?” 霍松走过来问道。 姜峤笑,“带她一个就够了。” 霍松也没再多说什么, 心里却有些奇怪, 不明白姜峤这几日为何如此偏爱云杉,去哪儿都要带着她, 分明这丫头的性子是三人里最古怪的。 云垂野替姜峤掀开车帘,姜峤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武安侯府的牌匾, 才收回视线, 低头进了马车。 车夫扬鞭驱车,车轮缓缓滚动。 马车内, 云垂野看向姜峤,意有所指地, “先养养精神,出城后怕是没时间休息了。” 姜峤颔首, 靠着车壁闭眼小憩, 可一颗心却始终不上不下地悬着, 在车身颠簸中轻微颤动。 她的计划在得知城门解禁时便已想好了。先借武安侯府的马车出城,可以将越旸和钟离慕楚阻截的风险降到最低。 等到出了城,行至荒郊野外,云垂野一个人对付这几个侯府护院还是绰绰有余,到时再将现场伪造成山匪劫车…… 不知过了多久,姜峤隐约听到车外熙熙攘攘的人声,终于睁眼,抬手掀开车窗边的帘子,便见马车离城门已经只剩一条街的距离。 许是近乡情怯,城门近在咫尺,每近一寸,姜峤就多紧张一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轻易逃脱,又十分害怕出了旁的差错,令她在最接近自由的那一刻坠回谷底。 眼见着马车已经行至城门口,姜峤攥着车帘的手微微一松,刚要放下,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姜峤一怔,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循着迅速逼近的马蹄声望去。 一个无比熟悉的玄色身影策马从车边疾驰而过,扬起一道冷冽凌厉的劲风,自姜峤眼前刮过,硬生生将她逼得差点落下泪。 策马而来的男人猛地勒紧缰绳,随着一声嘶鸣,马首高高昂起,在马车前遽然停下。 城门口的守卫纷纷抬头望过来,脸色一变,齐声唤道,“大将军!” 马车内,云垂野眸光急缩,姜峤则是颓然放下车帘,脸色惨白。 霍奚舟冷沉威厉的嗓音自车外响起,掷地有声—— “即刻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通行!” *** 武安侯府的马车临到城门口,却被自家侯爷拦了下来。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霍奚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都没来得及与姜峤说上一句话,只是吩咐车夫先行回府。 姜峤坐在车中,感受着马车调转方向,又一次离城门越来越远,突然疲倦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回了侯府,直到深夜,姜峤都未曾再见到霍奚舟,幸而彦翎不是个嘴严的,她只是稍微打听了几句,他便全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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