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锋营那些将士,于侯爷而言,亦兄亦友。侯爷今日自然是要亲手替他们讨回公道!” 彦翎越说越激动,直到霍奚舟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他才闭嘴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 霍老夫人略微松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姜峤造的孽,还是便宜他了!要我说,就应当把他从火场救出来,让他活着受这拆骨扒皮的罪!” 姜峤夹着一枚鱼脯丸子,刚要放进霍奚舟的碗里,听了霍老夫人的话,手微微一抖,丸子直接砸在了碗沿,顺着桌面滚落到了地上。 霍老夫人和霍奚舟不约而同看过来,姜峤连忙福身告罪。 霍老夫人揉了揉眉心,情绪稍缓,“罢了罢了,不提这些吓人的事了。起来吧。” 姜峤刚想起身,一抬眼,正对上霍奚舟锐利暗沉的目光。霎时间,城楼上血肉模糊的悬尸和此人砍下韦琰头颅的画面再次在眼前浮现,姜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几乎要被冻结,四肢逐渐僵硬,可脑子却转得越发快。 不能被霍奚舟看出破绽…… 若身份暴露,她便是下一个被悬在城楼的尸体…… 姜峤心念一动,没再避开霍奚舟的视线,而是扬起脸,愣愣地望进那双漆黑暗眸里。 四目相接,姜峤一改方才布菜时的淡定神态,眉眼间含羞带怯、春意融融,竟像是盯着霍奚舟看痴了。 霍奚舟呼吸顿了下,眸底闪过一丝异样。 两人对视须臾,最终竟是霍奚舟率先移开眼,拧眉看向掉在脚边的鱼脯丸子。 霍老夫人自然注意到了两人这惊鸿一瞥,心下暗喜,轻咳了一声。 姜峤一震,眼里恢复清明,脸颊却霎时烧上一抹绯色。她羞恼地低头起身,匆匆退到一旁。 霍老夫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落在霍奚舟身上,“如今你的大事已成,也替青萝报了仇,是时候该成家了。” 霍奚舟拧眉不语。 霍老夫人不依不饶地劝道,“就算不急着娶妻,身边也该放个贴心的人。最好是话少貌美的,放在房里看着也赏心悦目,你说呢?” 霍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向霍奚舟使眼色,示意他看看旁边的姜峤。然而霍奚舟却连眼也没抬,无论霍老夫人如何递话,皆是一幅无动于衷的架势。 姜峤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霍奚舟不近女色,对痴迷他那张脸的女子尤其厌恶。霍青萝诚不欺她。 然而戏还是要做全套,姜峤强颜欢笑,朝霍老夫人摇摇头,作出善解人意的姿态。 霍老夫人却不肯罢休,啪得放下了筷子,“你既不吭声,那阿母今日便替你做主,纳云皎为妾!” 厅内倏然一静。 姜峤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霍老夫人。 霍奚舟的眸光也陡然一沉,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姜峤,冷叱道,“出去!” 姜峤心口一紧,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掩上门。 夜色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姜峤站在廊下,双手交握在身前,不安地搅动着手指。 厅内传来霍奚舟母子二人的争执声,但更多的还是霍老夫人的声音。 姜峤也隐约听见了一两句,什么若不纳她为妾,明日便要选遍全建邺的贵女,逼霍奚舟娶妻;还有什么霍家香火不能断,否则没脸去地底下见霍靳…… 不知过了多久,厅内忽然安静下来。 姜峤咬唇,忐忑地转过身。 偏厅的门被一把推开,霍奚舟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从姜峤面前大步走过。 “……” 看来应是逃过一劫。 姜峤刚要松口气,却见霍奚舟的侍从彦翎匆匆跟了上来,在她面前停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云娘子,走吧。” 姜峤僵在原地。 霍奚舟和彦翎从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几个掌灯的下人候在院门口,刚要迎上去引路,却注意到他们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人。 雪青色裙裳的女子迈着碎步,为了跟上霍奚舟的步伐,不得已小跑起来,裙摆也随之快速曳动。 掌灯的下人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诧异,但很快又收回视线,提着灯走到前方,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 姜峤拎着裙摆跟在霍奚舟身后,秀眉紧蹙,唇角紧抿。 她一路想着心事,就连霍奚舟何时停下也未注意,仍自顾自埋着头往前走,差点一头撞进转身的霍奚舟怀里。 肩头被一双手用力扶住,姜峤恍然抬头,一张清俊硬朗的脸近在咫尺,眼里尽是阴翳戾气。 姜峤顿时瞪圆了眼,一想到肩上那双手白日里刚砍过人的脑袋,她浑身的汗毛都倏然立了起来,连忙后退几步。 霍奚舟也及时松开手,看着她退至安全距离,才冷冷地出声,“处心积虑留在侯府,你想做什么?” 姜峤心里一咯噔,强行压下慌乱和无措,缓慢地眨了眨眼。 彦翎早就识趣地带着掌灯的下人退到了远处。此刻,小道上只剩下姜峤与霍奚舟二人。 “愿为西南风,不求入君怀。” 霍奚舟觑了姜峤一眼,嗓音里仿佛掺了冰渣,口吻讥讽恣肆,“你我素未谋面,哪儿来的狗屁倾慕?” “……” 姜峤从前接触的都是些世家贵族,还从未有人对她说出此等粗俗的话,一时间差点表情失控。 “今日你两次失态,皆是因为姜峤。” 霍奚舟停顿了一下,审视的目光落在姜峤身上,眉眼间锋芒毕露,“你是废帝旧部。”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句。 姜峤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瞬间红了眼,身体微微发抖。 霍奚舟不急不缓地开口,“费尽心思接近我,是为了替姜峤报仇?” 姜峤的脸上仍维持着无辜、难以置信的表情,可蜷在衣袖中的右手,却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 霍奚舟一眼瞥见她的小动作,于是抬脚往前走了两步,逼至姜峤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若想动手,此刻恐怕就是你最后的机会,还等什么?” 树影斑驳,洒在霍奚舟冷峻森然的脸上,更将他嘴角那抹笑衬出了一丝戾气。 姜峤眸色一颤,猝然抬手。 霍奚舟眼里锋芒乍现,一把扣住姜峤的手腕,胳膊猛地一使力,便将她甩靠在了身侧的树干上。 后背重重撞上树干,姜峤疼得一下咬住了唇,脸色煞白。身后的梧桐树轻晃,树上的梧桐花瓣簌簌落下。 月色溶溶,一男一女在梧桐树下身影交叠。夜风幽幽,暗香浮动,浅紫色的花瓣飘飘然落在二人的头顶、肩头、衣摆…… 若不论缘由,必然是唯美至极的谈情画面。 “不自量力。” 霍奚舟神色冰冷,扣在女子皓腕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姜峤死死咬着唇,却还是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终于松开了攥紧的右手。 然而令霍奚舟意外的是,那从掌心落下的竟不是什么毒针暗器,而是一张揉皱的字条。 霍奚舟眸光微缩,抬手接住那坠落的字条,展开。一行眼熟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霍奚舟一下怔住。 趁他发愣,姜峤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 霍奚舟不自觉松手,姜峤这才从他的桎梏下挣脱,皓腕上烙下了一圈极为刺眼的红痕。 她仰起惨白的脸,唇瓣微颤,眸光氤氲,委屈至极地盯着霍奚舟。 霍奚舟被她盯得眉心一跳,脸上的寒霜消失了些许,“你……” 姜峤眼里噙着的泪水一下汹涌而出。这一哭便像是打开了闸门,再也收不住了。 她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一边蹲下身从地上拾起树枝,想要在地上比划,却不料树枝没能承受那力道,径直断在了手里。 霍奚舟:“……” 姜峤扔开断枝,哭得更凶了。
第4章 倾心 压抑又难过的哭声,听得霍奚舟额角隐隐作痛。 他霍然伸手,一把拉起半蹲在地、满脸无措的小娘子,动作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凶恶霸道。 霍奚舟将自己的手递到姜峤面前,不自在地沉声道,“写。” 姜峤止不住地抽噎着,飞快地在霍奚舟掌心写起了字。 「那日在秋千架上,妾对侯爷一见倾心」 「侯爷自己不信一见钟情,便也不许旁人情难自已吗」 秋千架…… 霍奚舟拧眉,想起什么,很快又定下神,仔细分辨起掌心的字。 「废帝姜峤,凶毒暴虐,人人得而诛之!妾身不过是自幼胆子小,见不得拆骨扒皮的手段,如何就成了那暴君的人?」 「妾身从未奢求侯爷多看一眼,侯爷为什么偏要如此疑心?将妾的真情实意放在脚底践踏!」 「妾身愿发毒誓,若是废帝的人,若存了害人之心,便不得善终,连那姜峤也死都不得安宁!」 霍奚舟眸溏淉篜里光闪了闪,垂眼看向姜峤。 如此毒誓,效忠姜峤的人不可能脱口而出。 姜峤那张姣若秋月的脸,此刻因气恼变得鲜活而张扬。霍奚舟低着眼,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她。 他的目光一路上移,从姜峤紧抿着的唇、哭红的鼻尖,到那沾着泪珠的眼睫,最终,落在眼尾的浅痣上。 有那么一瞬,霍奚舟竟是晃了神,眼前突然闪过另一张魂牵梦萦的面孔,分明五官没有那么相似,可眉眼竟诡异地重合了…… 姜峤还在写着字,手指在霍奚舟掌心不停比划,速度越来越快,字迹越来越潦草。 霍奚舟倏然收拢了手,将那根纤细凝白的手指也握进了掌心,冷声道,“够了。” 姜峤动作僵住,抽泣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扭开脸望向别处,吸了吸鼻子。 “就当是我多疑。” 霍奚舟不耐地添了一句,语气冷硬,“走。” 半晌,姜峤平复了情绪,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擦干眼泪,整顿完毕,恢复了白日里娴静恬淡的模样。 霍奚舟拧着的眉微松,很快收回视线,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姜峤缓步跟上,这次终于没再用跑的。 彦翎领着掌灯的下人跟上,忍不住暗自侧眸看了一眼,只见这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好似方才什么不曾发生过,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 霍奚舟将姜峤带回了主院,却没再多说一句,丢下她便径自离开去了书房。 姜峤站在院中,成了全院下人瞩目的焦点。被这些人打量的同时,她也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发现霍奚舟院中竟没有一个侍婢,廊下站着的不是小厮,就是跟霍奚舟一样煞气沉沉的冷面侍卫。 ……这下好了,当真是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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