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桌边坐下,打开那精巧的药膏圆盒,闻了闻,竟还是宫中才会有的珍品。 姜峤挑起一小块在手腕上轻轻涂抹,对霍奚舟的恐惧仿佛也被这药膏淡去了不少。 偌大的建邺城,道貌岸然的世家公子比比皆是,像霍奚舟这样,白日里杀人如麻,晚上却会给女娘送伤药的……却是少见。至少跟钟离慕楚那个疯子比,已经好相处不少了。 钟离慕楚…… 姜峤再次回想起刚刚的惊梦。自打用勾魂扎伤钟离慕楚逃出暗道,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梦见那日的情景了。 她与钟离慕楚的关系,要从十一年前说起。彼时靖武帝还在位,继后钟离潇无子,挑中她养在膝下。钟离慕楚是继后的幺弟,所以名义上算是姜峤的舅舅。 不过片刻,药膏便在手腕上起了薄薄一层膜。姜峤收起药膏,倾身为自己倒了杯凉茶,润了润干哑的嗓子。 一个月前,她还不是个哑巴。只是某日,不知哪句话得罪了钟离慕楚,便被他一剂药毒哑,对外宣称皇帝患了咳疾。 所以在暗道里,钟离慕楚说会护她周全,纯粹就是鬼话连篇! 若钟离慕楚真想帮她,就不会在叛军攻城时无动于衷。再往前说,若不是他袖手旁观,凭借钟离氏在各地的势力,霍奚舟和越旸怎么能这么势如破竹地攻进建邺? 更何况,钟离慕楚想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钟离慕楚眼里,她好似就是那块砧板上的鱼,再怎么拼命求生,也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钟离慕楚一定也没想到,一条鱼的垂死挣扎,最后竟会重伤了他自己。 放下手里的茶盅,姜峤深吸了口气,转头朝屏风后望去。 钟离慕楚睚眦必报,但凡还剩一口气,都不会轻易放过她。保险起见,她最好还是继续留在侯府,待城内风波平息,再寻机会离开。 只是与霍奚舟的这场戏,该如何演下去呢? *** 转眼过了几日,时近盛夏。 赤日炎炎,空气沉闷炽热,连丝风都没有。往日人群熙攘的朱雀长街,也受到了冷落,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一人抱着书卷行至长街尽头,明明方才还热得满头大汗,此刻突然就感到一丝寒意窜上背脊。 他下意识转头,望向自己方才经过的府邸。 这是整个朱雀街最靠近皇城的府邸,曾经也是南靖最尊贵的高门世家——仅次于姜氏皇族的钟离府。 可惜,废帝姜峤登基后,根本不顾钟离氏昔年襄助他的情谊,更不顾与钟离太后的母子情。 先是鸩杀丞相钟离裕,再趁钟离氏其他人方寸大乱时,数罪并罚,几乎灭了钟离氏一族。数日后,钟离太后也在宫中溘然长逝。 昌盛了近百年的钟离氏,最后竟只留了钟离慕楚一个活口。可惜这根孤苗现在恐怕也保不住了…… 钟离府府门紧闭,府内一片死寂,四处透着森寒之气。偶有下人自院中经过,也没有任何表情,犹如鬼魅般,连脚步声都压得极低。 主院的卧房,门窗紧闭,就连床榻四周的纱帐都换成了一层层不透光的黑色帷幔,乍一看竟像一方棺材,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 身披白衣、肩头缠着纱布的钟离慕楚半阖着眼,靠在床头,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连肌肤下的青筋血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姜峤扎伤他的那柄匕首叫勾魂。虽然看上去和寻常匕首无异,但用材十分特殊,是由一块奇石精心打造。只要在人身上轻轻划上一刀,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伤口,也会血流不止,药石难医,直到伤者血尽而亡。 若非钟离氏的人脉遍布江湖,从药王谷请来了医师,用各种珍稀药材为他续了一口气,几日前他便已经一命呜呼。 帷幔外,钟离慕楚的死士牧合呈上了那柄勾魂。 “郎主,在宫中发现了被陛下丢弃的勾魂。” 钟离慕楚拈着佛珠的动作顿了顿,倏然睁眼,嘴角扬起笑,声音轻飘飘地,没有一丝气力,“难怪你们在暗道出口扑了个空,原来是又回宫了……他倒是胆子大。” 思忖片刻,钟离慕楚启唇,“将姜峤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越旸和霍奚舟。” 帷幔外的人刚要起身,突然又被叫住,“等等。” 室内静了许久,才再次响起钟离慕楚虚弱的声音,“不必去了。” 钟离慕楚侧头,看向自己的右肩,缠裹的白色纱布再次被涌出的血液浸透。 “我们舅甥之间的猫鼠游戏,多了两个外人还有什么意思?” 钟离慕楚伸手,在那抹鲜红用力一按,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 天气愈发闷热,侯府里四处蝉鸣,不得清静。 霍老夫人坐在凉亭里,一边心浮气躁地摇着扇,一边看着下人高举网兜捕蝉。见他们动作笨拙,一时恨不得自己撩起袖子顶上去。 正上着火,一碗冰冰凉凉的茶饮呈到她眼前。霍老夫人赶忙接过,接过小碗一饮而尽,舒适地眯了眯眼。 下朝回府的霍奚舟从凉亭外经过,往亭内扫了一眼,步伐顿了顿,调转方向走进来,向霍老夫人问安。 霍奚舟在霍老夫人身边坐下,霍老夫人连忙朝身侧招呼,“云皎,快给侯爷也做碗冰饮消消暑。” 石桌另一边,姜峤起身,浅笑着朝霍奚舟福身行了一礼。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纱衣,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发髻边只别了一支玉钗,看着十分朴素却又很清爽。 霍奚舟只是抬眸扫了她一眼,就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撒花花,按爪爪~
第6章 信号 姜峤垂眼坐下,继续安静地在一旁凿着冰,听霍奚舟母子俩对话。 “这天气闷得人没什么胃口,你晚上可想吃些什么清爽的?” 霍老夫人问道。 “今晚不能陪您,”霍奚舟冷冰冰地开口,“越旸在明月楼设宴,递了帖子。” 霍老夫人有些意外,“我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那些世家公子了,现在竟也能与他们玩到一起?” 姜峤低着头,唇角扯了扯。 在霍老夫人眼里,霍奚舟恐怕还是那个初入建邺城,因为处处不合规矩被王侯世家当众取笑的毛头小子。殊不知今非昔比,霍奚舟如今便是爬树下河,也会被人称作至情至性。 霍老夫人想起当年他们一家刚进建邺城的时候,一时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念起了霍奚舟那些叛逆的往事。 霍奚舟听得有些不耐,视线不自觉移开,落到了对面的姜峤身上。 姜峤卷着袖口,专心致志将冰块用小铜杵凿碎,再一点点盛入精致小巧的玉色器皿中,随后舀了几勺早就备好的花果茶,慢条斯理地搅动了几下。 霍奚舟眸色稍凝,心头又浮起一起异样,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冰饮做好,姜峤双手端起小碗,抬头朝霍奚舟递过来,正好撞见霍奚舟的视线,微微一愣。 霍奚舟接过碗,平静地移开眼。 姜峤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安地坐回了石凳上,心里打鼓。 她如今的身份十分尴尬,自从几日前被霍老夫人推给霍奚舟做妾,霍奚舟至今没有应允,也没有再拒绝。府里的人虽暂时唤她一声云娘子,但也只将她当做霍奚舟的侍婢对待。 姜峤心知肚明,霍奚舟根本不打算将她留在府中,之所以暂时留着她,也不过是为了敷衍霍老夫人。所以为了不讨嫌,她这几日都没敢在霍奚舟眼前露面,远远见着他就绕道走。晚上在耳房,更会早早熄灯,只求霍奚舟能忽视她的存在。 然而只躲着也不行,姜峤牢记自己倾慕霍奚舟的痴情人设,每日也会学着从前宫妃们向她示好的行为,悄悄做些不用露面的事。 莫不是这样也过了? 姜峤如此想着,便打算赶紧从霍奚舟视野里消失。她将桌上做冰饮的器皿一一收拾完,起身告退。 霍老夫人正讲到霍奚舟十三岁在宫宴上出风头的事迹,随意摆了摆手。 姜峤立刻端着器皿退出了凉亭,没察觉到身后若有似无扫过来的视线。 待姜峤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径那头,霍奚舟才收回目光。 霍老夫人仍自顾自讲着,讲到激动处抬起手,想学学当年霍奚舟在宫宴上三箭震慑全场的英姿,却露出了胳膊下的一沓纸。 霍奚舟低嗤了一声,伸手过去拿起了那沓纸,“您当时又不在场,说得跟真的似的。” 霍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的确,宫宴上男女不同席,这些场面她也是听老侯爷转述的。 “这画的什么?” 霍奚舟翻看着手里的画纸。纸上的笔迹十分陌生,画风清奇。不过连续几张纸上的人物都差不多,看上去竟还连成了一个剧情,不由让他产生了兴趣。 提到这沓画,霍老夫人又唏嘘不已,“是云皎画的。我今日才知道,她从前在内教坊,过得有多可怜……” 看着画纸上被欺负到眼泪涟涟的长发小人,霍奚舟动作顿了顿。 “云皎原先竟是能说话的,只因被权贵瞧上了那张脸,不肯屈从,才被一剂药毒哑了嗓子,之后再不能说话唱曲。” “内教坊除了她的名,还将她打发去做苦力。若不是宫变,她此刻恐怕已经受尽磋磨,这条命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霍奚舟拿着一沓画回到书房,神色莫测,心里仍想着老夫人方才的话。 彦翎拿着一叠名册走进来,“侯爷,这是内教坊的名册,属下查过了,云娘子原来的确在名册上,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划去了掖庭。” 停顿了一下,彦翎补充道,“可要属下再去掖庭查查?” 倒是和她的自述对上了…… 霍奚舟若有所思地放下画纸,一抬眼就看见窗台上的漆金陶罐又插了新的花枝。他虽看不出其中意趣,却也只稍一眼,就知道不是彦翎和霍松的手笔。 霍奚舟移开视线,皱了皱眉,“罢了。” *** 圆月高悬,华灯如昼的明月楼。 明月楼最高处的宴厅,今夜被汾阳郡王越旸包下,受邀前来的,都是于此次起兵有功的朝臣。 南靖重文轻武,席上坐着的大多是文臣,而且不少是从前便与越旸交好的世家公子。越旸辅政后,给他们一一安置了要职。 霍奚舟是宴席上唯一的武将,却被越旸安排在身侧,两人共坐上位。 底下觥筹交错,轻歌曼舞,还掺杂着各种阿谀声。霍奚舟没什么兴致,神色寡淡地饮着酒。 注意到霍奚舟的心不在焉,越旸笑道,“让侯爷自斟自饮,岂不是本王招待不周。” 越旸拍了拍手,十数名美人从厅侧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在众人的矮桌边跪坐下,其中容貌最出众的那个坐到了霍奚舟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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