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峤垂眸,口吻冷静,“乔氏药铺被毁,我准备好的舆图也不见了,若不与霍奚舟同行,你可知明日我们往哪个方向走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哪条路去上谷最近,哪条路的关卡最少,哪条路能避开山匪流寇,这些都必须考量。” 云垂野不甘心地,“我可以打听,可以问,一路也能问到上谷。” “耗时太久,而且容易暴露行踪。” 姜峤摇头。 云垂野哑然。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上谷,在如今南靖与北燕的边界处。不如暂且与他们同行一段,到了边境再分道扬镳。而且霍奚舟身边有一份舆图,这一路若有机会,我会偷出来,临摹一份……” 见她的说辞这般条理清晰,云垂野眼底的晦暗逐渐散去,却仍留了一丝阴霾,“可我担心,你与霍奚舟同行的日子越长,他对你就越上心,出逃也更难。” 姜峤想了想,摇头,“怎么会?他看我不过是像在看姜晚声的影子,影子没了也就没了。你以为他会像越旸那样要死要活、挖坟掘墓的?” 云垂野神色古怪,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谁在那儿?” 一上了年纪的女声自暗处传来, 姜峤连忙朝云垂野使了个眼色,云垂野立刻悄无声息地离开。 掌柜娘子提着灯出来时,便见姜峤一个人坐在紫藤架下,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啊……” 姜峤起身,“夫人。” 掌柜娘子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与你一起的那位郎君已经同我说过了,你们虽有婚约但还未成婚,女郎仍是待嫁之身,早前是我莽撞了,还望女郎不要见怪。” 没想到霍奚舟还会特意向人这般解释,姜峤愣了愣,才脸颊微红地答道,“不怪夫人,都是误会。” “女郎一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掌柜娘子扫视了一圈四周,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意味深长,“可是今夜在街上听了我们丹阳镇的兰夜习俗?” 姜峤今夜听霍奚舟说了不少民间习俗,却不知掌柜娘子说得是哪件,只好装作害羞地点头应了一声。 “那我便不打扰女郎许愿了,”掌柜娘子眨眨眼,“望天女庇佑,令女郎心想事成。” 语毕,掌柜娘子便转身离开,徒留姜峤一人在院中。 “心想事成?” 姜峤诧异地抬头,扫了一眼头顶的紫藤架,低声喃喃,“这紫藤竟还能许愿?” 掌柜娘子回到客堂,恰好撞见从楼上下来的霍奚舟,立刻殷切地给霍奚舟指路,“女郎正在紫藤架下祈愿呢,郎君可要过去瞧瞧?” 霍奚舟挑眉,“祈愿?” “郎君有所不知,镇上有个传言,七月初七夜深人静时,偷偷躲在紫藤架下,若能听得天女说的悄悄话,就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掌柜娘子笑着说道。 霍奚舟步伐微顿,淡淡地应了一声,转了方向朝后院走去。 月色清寒,院内浮动着幽幽的紫藤香气。霍奚舟刚一踏进院内,便看见穿着紫棠色裙衫的女子闭着眼坐在花架下,双手合十默许着心愿,身后垂落了数条紫藤花枝。 霍奚舟眸色渐深,缓步走向虔诚祈愿的女子。 姜峤刚许完“顺利出逃、尽快寻亲”的愿望,一睁眼就看见霍奚舟立在她身前,垂眸打量着她,登时吓了一跳。 “郎,郎君……” “深更半夜不休息,躲在这儿做什么?” 霍奚舟明知故问。 姜峤起身,局促地捏着手指,“妾在……观星。” 霍奚舟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只当她是害羞不愿说出实情,也不戳穿她,反倒掀了衣摆在姜峤身侧坐下。 “妾……” 姜峤动了动身子,本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却又被霍奚舟牵着手拉回去。 “不是要观星么?一起。” 姜峤噎了噎,只好放弃了离开的心思。 两人并肩坐在花架下,挨得极近,双手在紫棠色的雾袖下交握,十指相扣。 姜峤虽看不见,却能察觉到霍奚舟掌心的炽热,一时间,那温度仿佛贴着她的手源源不断传来,又沿着手臂蔓延而上,烫得她心口都暖意融融,没了方才的寒意。 察觉到氛围的变化,姜峤眸光闪了闪,微微仰头,佯装专注地在心中默数起了夜空中的星星,刻意忽略了两人相牵的手。 牵牛星与织女星缀在深邃的夜幕上,遥遥相望。姜峤起初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可数着数着,却真的完全投入了进去。 霍奚舟侧眸,目光在姜峤面上流连了一会,见她唇瓣微微开合似是在念着什么,才开口问道,“在干什么?” 姜峤仍抬着头,“在数今晚有几颗星星……” 话说到一半,她就顿住,竟是突然忘了要从哪儿接着数,有些嗔怪地抱怨道,“郎君好端端地打扰我作甚,我又要重新数了。” 霍奚舟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几颗,数到现在?” 他作势要替她数清,可刚一抬手,就立刻被姜峤大惊小怪地抱住胳膊,用力拽了下来。 “不能用手指星辰,会招来厄运。” 霍奚舟放下手,看向姜峤,“谁说的?” “我阿母。” 姜峤认真回答,她又转回头,重新从最边上的牵牛星开始数。 霍奚舟不再打扰她,也若有所思地望着天。 院中万籁俱寂,只偶尔传来几声蝉鸣。就在霍奚舟终于生出在这儿坐上一夜也不错的荒唐念头时,肩头竟是突然一重。 霍奚舟一愣,诧异地转头,却见姜峤竟是已经困得闭上了眼,睡意昏沉地靠在他的肩头,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前打着盹,模样既可怜又可爱。 “……呆子。” 霍奚舟盯了她半晌,才扯着嘴角轻叱一声。停顿了片刻,他伸手将女娘揽入怀中,抱着她起身上楼。 彦翎正打着哈欠出来寻人,恰好撞见霍奚舟抱着姜峤上来,嘴差点没合上。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该退还是该进。 见他不识眼色,霍奚舟微微拧眉,压低声音,“过来开门。” 彦翎反应过来,连忙跑上前替霍奚舟推开了姜峤的房门,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被霍奚舟一个眼神吓得噤声。 霍奚舟抱着姜峤进了屋,将她在床上轻轻放下,姜峤后背一落到被褥上,立刻就翻了个身滚到了床榻里侧。霍奚舟直起身,盯着她的背影多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 关门声传来,背对着房门的姜峤缓缓睁眼,眼底闪过一丝烦闷。 *** 一行人第二日从丹阳镇启程,这次的行程短了不少,黄昏时车马就在渡口停下,依照霍奚舟的吩咐转而走水路。 正是水运繁忙的季节,霍奚舟命人去雇船,却被告知此刻岸边只剩下一艘商船。商船其实不算小,但他们毕竟有这么多人,便是几人睡一间屋子,也只是堪堪能容下。 这种情况下,姜峤自然不能再独住一间,只能提着行李,与霍奚舟同住船上最宽敞的一间舱室。 屋内以一架六扇屏风相隔,屏风左边安置了架子床,右侧则在临水的窗边安置了稍小些的卧榻。 不等霍奚舟发话,姜峤就占了那方卧榻,倾身推开窗。窗外碧波荡漾,一片湖光山色,瞧着便令人心旷神怡。 见她趴在窗边看得专注,霍奚舟抿唇,没再打扰她,转身出了屋子,与其他人商议这一路的正事。 转眼入了夜,霍奚舟回到屋内,早早地绕回了屏风那头。姜峤侧耳听了一会儿,却连一丝动静都没听到,她轻手轻脚走到屏风边,悄悄朝那头望了一眼,只见床帐都已经放了下来,霍奚舟似是睡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走到桌边,吹熄了屋内的烛火,才回到卧榻上躺下。窗户半掩着,溶溶月光透过缝隙洒进来。 姜峤望着天际的凉月清辉,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原本因为和霍奚舟共处一室而生出的紧张和不自在也荡然无存。 正当她阖上眼酝酿睡意时,隔壁却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还伴随着男人们毫无顾忌的谈笑声,听着是那几个护卫吃饱喝足后回屋了。 “再过两日,这船就会经过东都。都说东都这个温柔乡出美人,咱们要是能在东都停留一日,哪怕是一晚也好啊。” “怎么着,在将军眼皮子底下,你还敢上美人的花船?” “说不准将军也想见识见识东都美人呢。今时不同往日,将军如今可不一样了……” 几人话中有话,闷声笑起来。 船上的舱室并没有多隔音,又恰逢夜深人静,男人们极力压低的笑声透过舱房隔板,断断续续地传入姜峤的耳中,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而隔壁男人们的话题已经顺理成章地引到了她身上,猜测着从前在军营不近女色的大将军,为何会突然被一个婢子迷了心窍,出门办差都不忘带着她。 姜峤睡意尽消,咬着唇翻了个身。 好在那些人还顾忌着霍奚舟,并不敢多说什么,很快便又聊起了扬州美人,聊起了从前随军时常去的红帐,和在红帐中相好的营妓。几人喝了些酒又背着人,不似白日里那么谨小慎微,登时暴露了本性,什么荤话都往外说。 姜峤听得心烦意乱、面红耳赤,忍不住用手指塞住耳里,想要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头。可她越不想听,那些话好像就越大声,任她怎么堵着耳朵,都一字不差地钻进耳里。 河上起了风,水波拍打出阵阵声响,船身轻晃。 姜峤忍无可忍地放下手,猛地坐起身,刚下床想要倒盏茶喝,却听得屏风那侧骤然传出响声,一个穿着寝衣的高大身影带着几分威势从眼前闪过。 姜峤惊了一跳,转眼看去,却只见舱门大开,寒凉的夜风霎时涌了进来,吹得她哆嗦了一下。 隔壁舱门被“砰”地一声踹开,男人们的调笑声戛然而止。顷刻间,船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姜峤忍不住悄悄走向门口,想窥探一二,可没走几步,就见霍奚舟已经挟着一身凉意回到屋内,随手摔上门,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房里熄了烛火,只留几缕素影,姜峤并不能看清霍奚舟的神色,可光是他逼近的威势,便让她心中一惊。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霍奚舟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俊朗却凶戾的面容也在月光下变得逐渐清晰。他越过姜峤,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盅,将凉茶一饮而尽。 姜峤正暗自打量着他,霍奚舟丢开茶盅,一抬眸便与她对上了视线。 触及霍奚舟眸底的暗沉炽热,姜峤瞬间有种被当做猎物盯上的错觉,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听得声音不对劲,霍奚舟垂眼,见姜峤竟是光着脚站在地上,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一低身,直接抱起姜峤走向窗边,将她放在了卧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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