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峤一路往船尾狂奔,猛地撞上了正从舱室里走出来的人,她甚至顾不上看撞着的是谁,张口就道,“对不起……” “女郎?” 熟悉的嗓音传来,姜峤惶惶抬头,这才发现扶住自己的竟是易容后的云垂野。 见姜峤脸色煞白,云垂野眸色一沉,“怎么了?” 姜峤方寸大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攥紧了云垂野的衣袖,声音不自觉抖颤,“钟离慕楚……” 云垂野的表情也立刻变了。 船头,倚在栏杆边的钟离慕楚掀开帷纱,面上笑意温和。彦翎眯着眼,终于看清了钟离慕楚的面容,脸上的恼火瞬间消散。 “郎君,是钟离公子!” 彦翎转头对霍奚舟道。 霍奚舟眼底也闪过一丝讶异。 楼船上,钟离慕楚朝身后招了招手,牧合站到他身侧,倾耳听他说了几句,方才转过来,扬声道,“霍郎君,我家郎主邀您上船一叙。” 霍奚舟神色冷沉,不为所动,“霍某还有公差在身,不可耽搁行程,叙旧就不必了。” 听得霍奚舟的拒绝,钟离慕楚也不恼,又偏头与牧合说了些什么。牧合垂首离开,返回时,手上却拿着一把弓箭。 钟离慕楚接过弓箭掂了掂,突然对准了商船上的霍奚舟,猛地拉开弓。 “郎君小心!” 彦翎大惊失色,护卫们也连忙挡在霍奚舟身前,满脸防备警惕。霍奚舟却面无波澜,不甚在意地挥退了他们。 钟离慕楚笑了笑,手指一松,箭矢遽然离弦,直朝霍奚舟袭来。 霍奚舟不慌不忙地偏头,抬手往耳边一挥,握住了那破空而来的箭身。 “疯了吗?钟离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彦翎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却见霍奚舟从箭矢上摘下一封字条,登时哑口不言。 霍奚舟展开字条,尚未看清上面的内容,第一反应竟是这字迹险劲灵动、别具一格,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可究竟是在哪儿,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霍奚舟定了定神,将注意力从字迹上收回。待读完那几行字,他眸光微沉,收起字条,低声吩咐,“所有人回去收拾,上对面那艘船。” 众人面露错愕,互相看了几眼。 霍奚舟不欲多言,转身回了舱室。一推开门,他就看见姜峤六神无主地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郎君……” 姜峤抬眸望向霍奚舟,满脸担忧地,“刚刚那艘船,是什么情况?” “是钟离氏的船。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要过去。” 姜峤脸色又白了一分,“为何一定要上他的船?你可还记得我做过的梦,朝月公主说要远离睚眦。这睚眦就是钟离一族的图腾,我一想起来就害怕得很。” 霍奚舟抿唇,“钟离慕楚是奉旨而来,越旸要他助我一臂之力,追踪姜峤。之后应是要与他们一路同行。” “原来如此……” 姜峤强颜欢笑,背过身开始收拾行囊。 好端端的,越旸怎么会让钟离慕楚插手这件事?况且,钟离慕楚根本不可能听命于越旸,除非,除非是他自己的意愿…… 看来这次是当真躲不过了?难道真要逼得她与云垂野跳河不成?可这偌大的湖面,两人突然落水,必会引起所有人怀疑,也太容易被捉回去了,绝不是逃生的好法子。 姜峤垂眼,敛去眸中的惊惧。 一炷香后,商船挨到了楼船边上。楼船船身比商船略微高一些,于是船夫在两船之间架了梯子与横板。 彦翎与其他护卫将行李一趟一趟运上楼船,钟离慕楚吩咐人领着他们去安置。一行人进了宽敞无比的屋子,瞧着室内华美雅致的陈设,都不由发出惊叹。钟离氏的奴仆守在舱室外,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后上船的是姜峤。她戴了个面纱,低眉敛目,提着裙摆往楼船上走。前面的霍奚舟转身,将手递了过来。姜峤顿了顿,扶着他的手踏上甲板。 “怎么这么凉?” 霍奚舟蹙眉,用力握了握姜峤冰冷的手,“冷吗?” 姜峤摇头不语。 “适才冒犯了,侯爷见谅。” 温润磁性的嗓音自一旁传来。 姜峤眼睫颤了颤,抽回自己的手,退到霍奚舟身后。霍奚舟多看了她一眼,才收回视线,循声望去。 天边的霞光黯淡,钟离慕楚摘下了帷帽,袍袖翩翩地走过来,在霍奚舟身前站定,“追查废帝一事是机密,不能广而告之,所以才以箭传书。侯爷不会怪罪吧?” “自然不会,钟离公子客气了。” 霍奚舟淡声道。 “侯爷一路辛苦,在下已在楼上备好了美酒佳肴。” 生怕霍奚舟再推托,钟离慕楚勾了勾唇角,补充道,“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侯爷商议。” 霍奚舟默了默,“好,霍某稍后就来。” 钟离慕楚抬手挥了挥,立刻有人走上来为霍奚舟引路,姜峤默不作声地跟在霍奚舟身后离开。 钟离慕楚的眸光扫过来,在姜峤面上停留了片刻,不经意开口道,“这位娘子,也一起来吧。” 姜峤心口一紧,朝钟离慕楚福了福身,才从他身侧快步走过。 两人擦肩那一刻,水上突然起了阵邪风,将姜峤的面纱一角吹了起来,她慌忙伸手压下,小跑着跟上了霍奚舟。 钟离慕楚不知察觉到了什么,步伐微顿,眉眼间的情绪也起了变化。他转身,视线定在了姜峤离开的背影上,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郎主,”牧合出现在钟离慕楚身边,压低声音,“霍奚舟带出来的人都上船了,属下已命人暗中看着,一个都逃不了。” 钟离慕楚淡淡地应了一声,突然问道,“那个婢女,你看着可有什么古怪?” 牧合顺着钟离慕楚的视线,也打量了一眼姜峤纤瘦的背影,却并不能看出什么,谨慎地问道,“郎主觉得何处古怪?” 钟离慕楚默然不语,转身离开。 另一边,钟离氏的奴仆领着霍奚舟和姜峤进了舱室,掩上门离开。 这间屋子是钟离暮楚特意留给霍奚舟的,比其他下人的住所更加富奢靡费,但却只安置了一方床榻。 霍奚舟回头看向姜峤,就见她视线飘忽,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 “可要让人再为你腾一间住处?” 霍奚舟问道。 姜峤堪堪回神,却咬着唇连连摇头,“不,不用了,这船上生人太多,妾只有在郎君身侧才最安心。” 眼下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钟离慕楚并未猜到她的身份,她只要躲在霍奚舟的屋子里,不踏出房门半步,或许还能拖到下船之日…… 霍奚舟察觉出她的异样,伸手摘下她的面纱,抬起她的脸,姜峤眼底的恐惧和忐忑终于无所遁形,看得霍奚舟眉头一蹙。他还从未见过姜峤这幅惶惶不安的样子,像是惊弓之鸟似的,楚楚可怜,竟令人心疼之余,又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就算钟离一族再深不可测。你是我的人,便没什么好怕的。” 霍奚舟神色淡然,手扣在姜峤肩头,略微用了几分力气,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安抚,“记住了?” 姜峤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抬眸看了霍奚舟一眼,却很快又垂下眼,“……是。” “楼上的宴席,你若不愿去,就待在屋子里。” 霍奚舟开口道。 姜峤心中一松,但仍有些担心,一时脱口而出,“可钟离慕楚说……” “管他是朝秦还是暮楚,谁的话你都不用听,”霍奚舟冷嗤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嘴角扯出一抹恣肆的笑,“除了我。” 语毕,他便松开姜峤,转身离开了屋子,留下姜峤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怔。 夜色渐深,月色如银。湖上起了一层雾,沿岸那些花船的红纱灯笼也在雾色中暗淡朦胧。 姜峤原想出去寻云垂野,一打开门却见钟离氏的奴仆就守在门外。她稍微一试探,便得知钟离慕楚在二层的阁台外设宴,将霍奚舟带着的人全都请去了,甚至包括马夫。 姜峤关上门,心中更加不安。她端着烛台走到窗边,悄悄听着外面的情况。 楼上隐隐传来歌舞声,弹奏的是东都小调,吟唱的也是方言,看来钟离慕楚不仅准备了美酒佳肴,还特意请了东都的花娘上船。 姜峤提心吊胆地听着那舒缓悠然的曲调,就生怕这乐声何时断了,可等了许久,她也没听到什么差错。 思忖片刻,姜峤从颈间摘下许采女留给她的三枚铜钱。自从那次芙蓉宴之前算了一卦后,她觉得卦象不准,已经许久没再卜过卦了。可今日…… 姜峤定了定神,抛出铜钱。随着铜钱落定,极为凶险的下下卦出现在掌心,楼上也突然传来刀剑出鞘的声响。 姜峤手一抖,慌忙收起铜钱,站起身仔细听了一会,可却只能听见越来越急促的乐声,仿佛刚刚那短促的剑声只是她的错觉…… 在此之后,姜峤再没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 楼上的乐声终于停了,可霍奚舟却一直没有回来,屋外一片寂静,显然其他人也没有回来。 等到了夜半时分,姜峤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戴上面纱,推门而出。 “姑娘要去哪儿?” 钟离氏的奴仆问道。 姜峤咬了咬唇,刚想说话,就看见彦翎从另一头匆匆跑了过来,“云娘子。” “怎么就你一个人,郎君呢?” 姜峤有些着急地问。 彦翎叹了口气,“今夜出了大事,郎君担心姑娘无法安睡,让小的回来告诉姑娘一声。” 姜峤攥着微微发颤的手,强作镇定,“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在宴上,钟离公子揪出了一个易容混进我们中间的贼人!郎君现下正在审问他呢!” 姜峤的脸色倏然一白。 *** 送走了彦翎,姜峤浑浑噩噩地回到屋内坐下。 水波荡漾,桌上的烛火也轻微摇晃,她映在舱壁上的纤细身影也来回晃动,正如她此刻纷乱惊惧的心绪。 云垂野落在了钟离慕楚手里…… 姜峤死死咬着唇,硬生生将那唇瓣咬出了血。 云垂野原是钟离氏买回去调//教的奴仆,到了年纪便能充作钟离氏的死士。可他什么都学会了,却偏偏野性难驯,没有死士最要紧的那颗忠心。 姜峤还记得她与云垂野初见,是在钟离太后崩逝的第二日,也是钟离一氏被屠族的第七日。姜峤那天特意去了钟离府,一踏进钟离氏族人的灵堂,她就看见钟离慕楚跪在灵前,身子发抖。 她原以为钟离慕楚是在哭,却不料这人一抬头,竟是在张狂地笑,笑得令姜峤遍体生寒。 钟离慕楚借她的手扳倒了钟离一族,亲自将同出一脉的族人送上了断头台,那日跪在灵前,心中只有无尽的畅快,对姜峤的态度也比寻常更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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